就在伽爾蘭覺得頭疼的時候,一隻手伸過來,撩起他頰邊的長發,指尖一探,捏住了他的耳垂。  吟遊詩人粗糙的指腹揉了揉伽爾蘭耳垂上的孔雀石耳環。  “……孔雀石啊。”  舒洛斯感慨道。  看來這個貴族小少爺身份不低啊。  他見多識廣,也不是第一次見到這種珍貴的寶石。  收迴手,他說,“你怎麽知道那個隊率會發現你的耳環?萬一他沒有注意到呢?”  “他會注意到的。如果是個性正直的人或許會注意不到,但是那個人明顯是個小人。”  伽爾蘭聳了下肩,說,“這種人為了討好人,都很會察言觀色,對於一些不尋常的東西也非常的敏銳。”  “說的也是。”  舒洛斯順手將一根枯枝丟進火堆之中。  他說,“伽爾,你說,你也想成為一個像我一樣的吟遊詩人,是嗎?”  “是,我是這麽想的。”  既然已經決定遊曆大陸,那麽吟遊詩人這個身份是最方便的。  ……唔,他好歹還是跟凱霍斯學了一點魯特琴的,需要彈奏的場合應該還可以應付。  “那麽,我現在就告訴你,作為吟遊詩人行走在大陸上時,你必須要做到的第一點,就是無視那些會給你帶來麻煩的事情。”  “啊?”  “這次是你運氣好,遇到的隻是一個小小的隊率,很輕易就能打發掉,可是,以後呢?”  舒洛斯問,“要是遇到比他更強、更聰明、也更殘酷的人,甚至是你根本無法戰勝的人,你要怎麽做?飛蛾撲火嗎?”  “…………”  “無論看到了什麽,都裝作沒看見,隻有這樣,才能活得長久。”  用手中的枯枝撥弄了一下火堆,一點火星在火焰中炸開,映在舒洛斯的瞳孔裏,像是他的眼底也有火花散開了一般。  “現如今這個世道並不太平,權貴們過得紙醉金迷,平民們卻在受苦……每時每刻都會有人遭受著不同的苦難,就說現在,就在我們對話的這段時間裏,在這片大地上,或許就有不少人在受苦受難。”  “這個世界上,不公的事情比比皆是,痛苦的人遍地都有。”  映著火光,舒洛斯俊俏的臉此刻寫滿了淡漠,還有,漫不經心。  他走遍了這片大地,早已看慣了生死,不公還有痛苦。  “那麽多人,你救不過來。”  吟遊詩人此刻的聲音是低沉的,帶著一種近乎融化在黑夜中的韻律,仿佛能滲入人心的最深處。  “你一個人,能幫得了誰,救得了誰?你救了一個,其他千千萬萬的人依然在受苦,你救了那一個又有什麽用?誰又會在乎那微小如沙粒的一個人?”  他說,明明清朗的聲音,那話卻冷漠到了骨子裏。  “等以後,你就會明白,伽爾,那根本誰都不會在乎。”  夜色寂靜,溫度似乎已經降了下來,空氣中帶上一點寒氣。  空地在這一刻安靜到了極點,隻能聽到不遠處那溪水的流水聲。  “不對。”  伽爾蘭說,他側頭看著舒洛斯。  火光映在他的瞳孔中,讓他的眼像是包裹著火焰的琥珀,一直泛著光。  “不管有多少人不在乎,可是,舒洛斯,我幫了的那個人,他在乎。”  他認真地看著舒洛斯,說,“他一定很在乎。”  舒洛斯哽了一瞬。  他張嘴,想要說些什麽,卻發現什麽都說不出口。  他無法反駁。  那個人或許隻是芸芸眾生中一粒不起眼的沙粒,可是對那個人來說,他的人生就是他自己的全部。  誰都不在乎他,可他自己一定在乎。  空地再一次安靜了下來,舒洛斯在沉默,他的臉上已經沒了那種漫不經心的神色。火堆燃燒著,枯枝發出劈啪的響聲。  沉默了許久之後,舒洛斯才再一次開了口。  “其實,我做過和你同樣的事情。”  他說,  “在很久以前,在我還很年輕的時候……”  …………  那個時候,他才剛剛成年。  少年人,年輕氣盛,意氣風發。  年輕人的世界太簡單,太直白,隻覺得黑就是黑白就是白,世間自有正義和公道。  一路走來,總是好打抱不平,看到有困難的人,就去幫、去救,看著那些被自己救了的人感激的目光,對自己拜倒時的感謝聲,越發飄飄然,更覺得自己就是救人於水火的英雄。  那一日,其實也是和今天一樣,路過一個小村莊的他看到一隊士兵和村中的平民們起了衝突。  他上前一問,在那些平民的哭訴聲中就知道得七七八八了。  因為附近某位領主的礦山塌方死了不少人,現在開礦的人手不足,那隊士兵是要抓走村落中的十來個年輕人,丟去礦山開礦。可是那礦山依然很危險,再加上對礦工極為苛刻,幾乎都是有去無迴被磨搓死的命運,那些年輕人以及他們的親人自然不願意,拚命地掙紮著不願去。  一聽如此,他二話不說,毫不客氣地射殺了領頭的隊率還有幾個士兵,將那些士兵們趕跑了。  那些被救下來的人和他們的親人自然對他感激涕零。  他正是誌得意滿的時候,卻看見那老村長臉色發白地看著自己,幹裂的嘴唇都是哆嗦著的,然後毫不客氣地將他趕走了。  當時他心裏還極為不忿,覺得自己是他們的救命恩人,那個老頭子居然這樣對待自己,實在是恩將仇報。  可是,當天晚上,他發現自己不慎掉了一個重要的私人物品,猜想著可能是中午和那群士兵周旋打鬥的時候弄掉的。  所以,一大早,他就快馬加鞭地趕迴了那個村落,想要將東西找迴來。  可是一到那裏,他整個人就傻了。  隻見昨天還算寧靜的小村莊幾乎已經被夷為平地,村中盡是火燒後厚厚的灰塵,燒焦的斷木殘垣,一點餘煙還在冉冉升起。  而昨天那些還圍著他感謝他的平民們,此刻大多都橫七豎八地倒在火場之中,成了一具具燒焦的屍體。還有很少的人活著,跪在親人的屍體旁邊,哀哀哭泣著,神色絕望,也不知道哭了多久,哭聲都是斷斷續續的,嗓子早已經哭啞了。  遍地死屍的場麵慘烈至極,他腦子在這一刻一片空白。  為什麽?  他想。  為什麽會這樣?  一顆石子砸過來,重重地砸在呆若木雞的他的額頭上。  他隻覺得頭一痛,鮮紅的血順著他的額頭流進了他的眼角。  他轉過頭,呆呆地看著那些還活著的村民向他圍攏過來。  那些人看著他,眼中不再流露出感激的目光,他們的臉扭曲著,他們的眼中充滿了仇恨和怨意。  “都是你……如果不是你殺了那些士兵……就不會惹怒貴族大人……”  “都是你把我們害成這樣!”  “如果沒有你——沒有你,我弟弟不會死,不會死的啊!”  “我們變成這樣,全部都是你害的啊!”  那些存活下來的人們用哭啞了的嗓子嘶吼著,將他團團圍住,撿起石子朝他砸過來。  尖利的石子在他身上砸得青青紫紫的,臉上又多了兩道擦傷,他左躲右躲,最後狼狽地從這群人麵前逃走了。  他倉皇而逃,因為不知道該做什麽,能做什麽,遠遠地仿佛還能聽見那些人淒厲的喊聲,像是纏繞不去的陰魂一般,很長的一段時間裏,在他腦中揮之不去,讓他徹夜難眠。  是的,若不是他自持武力,殺死了那個貴族麾下的士兵,惹怒了貴族,這個村落就不會落得如此淒慘的下場。  若是他不多管閑事,那個村落頂多也就失去十來個年輕人,其他人還能好好的、安安穩穩地活著。  那些存活下來的人說的沒錯,是他將整個村落的人都送上了黃泉路。  可他現在能做什麽?  他什麽都做不到。  對方是高高在上的權貴,他一介小小的吟遊詩人,連給那些村落之中的人報仇都做不到,隻能倉皇逃走。  當初的意氣風發,如今都成了狼狽不堪。  ……  再後來,他一直在大地上遊走著。  那不平事、那冤屈、那許許多多的事情看得太多,經曆得太多,也就漸漸麻木。  年輕人,一腔熱血,鋒芒畢露,總覺得這天下沒什麽難事,總覺得自己是能輕易就救人於水火的英雄豪傑。  總覺得,自己的手中之劍,能斬盡一切不平事。  直到有一日,在這個弱肉強食的殘酷世界中撞了個頭破血流,折斷了利劍,才知道什麽叫現實。  再之後,被現實磨平了鋒芒,熱血冷去,長大了,成熟了,看淡了,就學會了冷眼旁觀。  這亂世,不平事太多,他能管得了多少,幫得了幾個?  以他的身份,更多的時候隻會如那一次一般,害人害己。  還不如冷眼旁觀。  他嬉笑怒罵,風流遊戲人間,卻早已心如鐵石,淡漠世間。  ……  “舒洛斯?你怎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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