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莫斯幫伽爾蘭掖了下被角,小孩窩在那柔軟的被褥中,淡金色的發散落在雪白的枕頭上,隻從被褥中露出一張巴掌大的小臉,散落的發露出了光潔的額頭。 那張小臉上,像是金色琥珀一般的大眼睛眨巴眨巴地看著他,那小模樣實在可愛得不行,看得卡莫斯忍不住唇角揚了一揚。 他一手輕輕拍了一下被子,然後俯身,吻了吻孩子的眼角。 他說:“晚安,我的小王子。” 說完,卡莫斯王就起身離開了。 留在這裏的赫伊莫斯也走到了床邊,看起來似乎也是想要向伽爾蘭說一聲晚安。 還沒走到床邊,他想了一下,突然轉身,將那扇正在吹風進來的窗子關上,拉上窗簾,擋住外麵的月光,然後這才走迴了床邊。 “那麽我也走了。” 伽爾蘭躺在床上,小腦袋點了點。 他張口,打算也向赫伊莫斯禮貌地說一句晚安。 可是,他的嘴剛剛張開,就看到赫伊莫斯突然俯身,那張臉突然在他眼前放大,讓他一下子呆住。 少年俯身,吻了一下伽爾蘭的額頭。 然後起身,淡淡地說了一句:“晚安。” 說完之後,赫伊莫斯一臉若無其事地離開了。 他目光淡淡的,神色也很平靜,看起來就像是他剛才做的事情就如同喝水吃飯那般的普通和理所當然。 隻是,當腳邁出了房門之後,少年的右手握緊成拳,在空氣中小幅度地輕輕揮動了一下。 那簡直像是在慶祝著什麽成功了一般的動作。 然後,他快步離去,步伐輕快,背影怎麽看都透出幾分愉悅之色。 房間中,隻留下瞪大眼整個人都已經石化掉的伽爾蘭。第43章 陽光穿過敞開的窗子, 照進房間中, 將這間寬敞的臥室照得亮堂堂的。 金發的小王子坐在床上,乖乖地伸出手,給坐在床邊的醫師看。頭發都已經開始花白的老年醫師握著王子的手,仔細看手腕上的傷痕。然後, 他又轉頭,認真地看了看王子的腳踝,微微點頭。 等他一抬頭,就看到床上的小王子坐在床上, 一雙金色的大眼睛眼巴巴地瞅著他,目光中寫滿了期待。 那可愛的小模樣讓老醫師忍不住失笑了一下,若不是對方是尊貴的王子, 他都要忍不住摸摸這孩子的頭了。 他是打心眼裏喜歡這個小王子,又乖巧又聽話,還懂事。 他是維納爾城中最好的醫師, 那些貴族官員的孩子得了病都是找他, 小孩子怕吃藥, 見到了他都是大吵大鬧, 受一點傷就怕疼怕得要死,每次都要費好大的勁才能折騰完, 甚至還有被嬌慣得厲害的指著他大罵要打死他。 那一天他匆匆趕來, 被暗中提醒這位可是亞倫蘭狄斯的王子的時候, 他就唉聲歎氣地想著又要受罪了。王子可比那些貴族子弟尊貴多了, 要是一不小心弄疼他, 說不定真的會被拖下去關進牢裏了,他這老胳膊老腿的怎麽受得了。 然而一進門,老醫師就被嚇了一跳,孩子的傷勢不輕,手上腳上割出來的傷口都很深,一不小心就血流不止,尤其是脖子上還有淺淺的一條。 也不知道是哪個人這麽心狠手辣對一個這麽小的孩子下毒手。 看到這麽嚴重的傷勢,醫者之心一上頭,他也顧不得七想八想,趕緊仔細清理傷口、消毒、然後設法止血,綁好繃帶。 等著一圈忙完了,他擦了把汗,這才意識到,他折騰了這麽長時間,尤其是清理以及消毒的時候,那麽深的傷口會讓人覺得非常痛,恐怕一個大人都受不住。可是這位小王子別說大吵大鬧了,好像從頭到尾就隻是實在忍不住痛哼哼了幾聲? 一抬頭,他就看到了小王子蒼白的臉,額頭上還有滲出來的冷汗,顯然是痛得厲害,可是仍舊是乖乖地坐著不動,伸到自己跟前的手也不縮,還能看見那軟軟的唇瓣上被他自己痛得咬出來的牙齒印。 金色的大眼睛裏還噙著一點霧氣,那模樣,看得老醫師都心軟得不行。 那時候還有一個棕發的高個子大男人在旁邊急得直打轉,礙手礙腳的,被老醫師罵了一頓趕出門去了,隻能老老實實地蹲門口等著。另一個少年也是眼睛眨也不眨地盯著小王子,隻不過他一直安靜地站在旁邊,還時不時幫老醫師遞東西、打下手,老醫師也就沒趕他出去。 想到這裏,老醫師看著眼前這個臉蛋已經變迴了健康的紅潤色澤的孩子,溫和地笑了一笑。 “王子,您的傷勢好了很多了。” 對於伽爾蘭期盼的眼神,他故意頓了一頓,吊了下伽爾蘭的胃口,才繼續說下去。 “可以下床稍微活動一下了……但是,不可以太過劇烈,知道了嗎?” 老醫師的話一說完,伽爾蘭的眼一下子就亮了。 他開心地嗯了一聲,然後就迫不及待地想要下床。 天知道迴到維納爾城幾天,他就在床上躺了幾天,雖然可以曬到太陽不會發黴,但是他覺得再繼續躺下去,他的四肢都要癱瘓掉了。 他下了床,在屋子裏開開心心地來迴走了幾次,像極了一隻剛從冬眠中醒來就開始來迴溜達的活潑小鬆鼠。 老醫師在旁邊笑眯眯地看著他,然後被人帶著離開了這裏。 沒過多久就來了一名侍從,進門向伽爾蘭低頭行禮。 他說:“伽爾蘭殿下,王讓我帶您過去見他。” “王兄嗎?我知道了。” 在那名年輕侍從的帶領下,伽爾蘭穿過長廊,政務廳正中央的高樓和側邊的高樓之間,有一個懸空的石橋。 在走過這個懸空石橋的時候,伽爾蘭往下麵看了看,正好一眼看到了城外的維納爾河邊上那堆積如山的屍首,心裏頓時咯噔一下。 差點忘了! 本來打算盡早跟王兄說的,結果被難民暴動的那個事一打岔,一時間就沒想起來。 不行,他得想辦法解決這件事,不然再這樣下去,城中恐怕很快就要出現瘟疫了。 可是,要用怎樣的理由說服王兄呢? 這個世界現在的醫學水準還遠遠達不到能夠理解病菌感染這樣的事情。 伽爾蘭一邊琢磨著,一邊跟著侍從走,很快就到了卡莫斯王待著的政務房中。 卡莫斯王身邊站著幾位騎士,這幾個人胸口都掛著一個兩指寬的獅子徽章,泛著黃銅的古樸光澤,象征著他們那統帥著數千騎兵的千騎長的身份。在亞倫蘭狄斯,能成為千騎長的人,都是萬中無一的騎士。 看到伽爾蘭進來,這三名騎士長紛紛低頭向他行禮。 如果說在來到維納爾城之前,他們對於伽爾蘭的尊重純粹隻是對於王室、以及對於卡莫斯王附帶的尊重的話,那麽這個時候,他們的行禮中多了幾分真心誠意。 小王子雖然看起來柔弱,但是,卻擁有著他們所認同的勇氣,以及對下屬的關愛之心。 而且他們也覺得,就算現在柔弱了點,但是王子還小嘛,隻要以後加把勁,說不定長大之後也能變得跟卡莫斯王一樣強壯呢? 卡莫斯王毫不在意那幾位騎士長在場,徑直大步走過去,哈哈笑著一把將小伽爾蘭抱起來。 他自己是覺得,當著別人的麵,他能忍住沒對他家可愛的小王弟親親蹭蹭已經算是非常克製了。 “伽爾蘭,這次的事情你做的很棒。” 他毫不吝嗇地誇獎著他的王弟。 “以身犯險,救出亞倫蘭狄斯年幼的子民們,然後,成功地製止了暴動的難民,再也沒有人能做得比你更好。這一次維納爾城的功績,你至少占一半。” 他說,“所以,我會給予你獎勵,說吧,伽爾蘭,你想要什麽?” 本來還在犯愁的伽爾蘭一聽卡莫斯王說的話,頓時眼睛就亮了。 這不是正好嗎? 他開心地想著,抓著王兄的頭轉了半個圈,指著前方讓卡莫斯王窗子那邊走。 旁邊的騎士長們都一臉淡定地站在一旁。 這要是其他人,敢這樣在他們偉大的卡莫斯王頭上動土,他們早就怒不可遏地嗬斥甚至於動手了。 但是對於這位被卡莫斯王寵溺到天上去了的小王子,時不時地抓他們的王的腦袋、拽頭發甚至拍打臉頰什麽,他們已經習慣到麻木了。 反正一個願打一個願挨,沒見到他們的王那樂嗬嗬的模樣嗎? 要是他們真的上前去製止小王子的冒犯行為,說不行反而是他們會被卡莫斯王親手揍一頓。 完全不知道身後的那幾個騎士長們心裏的嘀咕,伽爾蘭示意他家王兄走到窗邊,然後對著窗外的一個方向指了指。 “王兄,你看那裏。” 順著伽爾蘭指著的方向看去,卡莫斯下意識皺了下眉。 因為他看到城外的維納爾河邊上堆積如山的屍首,被埋在底下的大多是河水泛濫時被淹死的,而最外麵的一層幾乎都是最近病死的人的屍首,即使遠遠地看去,都能看到數不清的蒼蠅在那些腐屍上飛舞著,揮之不去。 “那些人好可憐。” 伽爾蘭努力表現出一個孩子對於那些沒人收屍的亡者的同情心。 “王兄,你叫人把他們埋到山裏去,好不好?” 其實伽爾蘭很想直接說燒了,對於這種病原體火化是最好的辦法,但是現在大地上的習俗很古老,這裏的人們相信人有著靈魂,哪怕是死去,身體也和靈魂有很深的聯係。如果得到了神靈的賜福,死去的靈魂說不定還能迴到軀體中複活。所以,他們很注重屍身的完整性,從來都是推崇土葬,部分特殊的族群會將屍體天葬、水葬,但是絕對不存在火葬這種做法。 對他們來說,所謂的火葬就是挫骨揚灰,連帶著讓靈魂都飛灰湮滅,除非是和對方有深仇大恨,否則沒人會做這種‘狠毒’的事情。 所以伽爾蘭隻好退一步,讓人把這些屍首拖進深山中掩埋。 “伽爾蘭。”卡莫斯對他笑了一下,說,“我知道你心軟,但是現在大家都很忙,河水還有泛濫的危險,大家都去了那裏。” 最近維納爾河似乎又有再度漲水的趨勢,絕大部分維護城市秩序的城衛都去了河堤那邊,緊急搶修大堤。而剩下的城衛光是維持城中秩序、安置難民就已經很勉強了,不可能再分出人手去做一件純粹為了讓小王子高興的事情。 而他麾下的近衛軍……卡莫斯王更是想都沒有想過,畢竟,他麾下的騎士們都是貴族出身,絕對不可能去做搬運平民以及奴隸的屍體這樣的事情。 他哄著懷中的小王弟,說:“不過我們的伽爾蘭是好心,所以再等等,等這一波維納爾河汛期過去了,我再叫他們去埋了那些屍體,好不好?” 伽爾蘭急了。 再等一段時間?是十天還是半個月?恐怕那個時候,整個維納爾城的瘟疫已經大爆發了。 他努力想要組織出合適的語言來說明水源被病菌汙染的事情。 “可是王兄,你看,那些人好多都是病死的,他們得了病,現在泡在水裏,身上的病說不定就融進了水裏,而城裏的人又要喝水的,這樣就會和他們得一樣的病啊!” 那種小孩子的話讓卡莫斯王一時間失笑,隻覺得自家小王子說話怎麽這麽可愛。 不隻是他,旁邊幾位騎士長也低聲笑了起來。 雖然王子做了很厲害的事情,但是終究還是小孩子,這麽異想天開。 他們都是這樣想的。 卡莫斯王笑著揉了揉一臉著急的伽爾蘭的頭。 “小家夥,你是睡昏了頭了吧?人的病怎麽可能融進水裏?” 看著卡莫斯王和那幾位騎士長都在笑,對他的話完全不在意,伽爾蘭張嘴還想要說點什麽,可是終究沒說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