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時候,赫伊莫斯就是這麽迴答的。 ‘用綁著繃帶的手,才能更緊地抓住劍,更好地殺人。’ 當赫伊莫斯說這句話的時候,那隻纏著雪白繃帶的手就按在腰間的匕首上,金紅色的眼就像是盯住獵物的毒蛇一般陰冷地盯著他。 最後那‘殺人’兩個字,像是被那個男人狠狠地咬碎了一口一口地吞下肚。 他甚至有種下一秒那個人就會用綁著繃帶的手拔出利刃刺穿自己的感覺—— …… ……………… 從迴憶中醒來,伽爾蘭看著眼前的少年想。 這麽說起來,這一次,從見到少年時的赫伊莫斯開始,就沒見他在手上綁過繃帶。 也就是說,那個習慣是在以後才養成的嗎? 伽爾蘭還在這裏琢磨著,那邊站在溪水中的少年又一句話丟過來。 “信這種話的人也很蠢。” 伽爾蘭:“…………” 他從來不知道,少年時期的赫伊莫斯居然還有毒舌這種屬性。 算了,不招惹這個家夥了。 被哽了幾次的伽爾蘭不想再搭理這貨,他剛準備起身,但是突然又想起了什麽,於是重新蹲下。他往腰裏一摸,掏出什麽東西來,然後一伸手,將手伸到赫伊莫斯身前。 “想要嗎?” 伽爾蘭嘿嘿笑著將上午要來的藥丸給赫伊莫斯看,一臉顯擺的得意表情。 然後,他衝著赫伊莫斯露出一個他自認為很成功的邪魅一笑。 “想要就求我啊~~” 赫伊莫斯站在溪水中,透明的溪水嘩啦啦地流淌著從他身上衝刷而過,冰冰涼涼的,濕透的衣角隨著水流在水中擺動著。 他側著身,看著那個蹲在溪水邊將手伸給他看的小孩。 在陽光下白嫩得像是半透明的小手,上麵托著一個乳白色的藥丸。 那圓滾滾的藥丸在小孩微微泛紅的掌心窩窩裏滾來滾去。 蹲在那裏衝他笑的小孩一張可愛的小臉笑得甜甜的,大眼睛彎成了月牙的弧度,就連那說話的聲音都像是甜糕一樣,軟軟的、糯糯的、甜甜的。 那種軟糯的感覺像是將他胸口裏麵那個冷硬的東西都包裹起來,裹得一樣軟糯了起來,透出一點從未有過的甜味。 ………… 就在伽爾蘭笑嘻嘻地等著赫伊莫斯開口求他的時候,眼前盯著他的少年突然向前一傾身。 濕漉漉的黑發垂落在他的手腕上,一隻濕淋淋的手托住了他伸出去的那隻手,那水滴都打濕了他的手背。 伽爾蘭還沒反應過來,就感覺到掌心被什麽東西輕輕觸了一下,像是被柔軟的羽毛點了點。 和上次一樣,隻是一秒的瞬間,赫伊莫斯咕咚一下就將伽爾蘭掌心的藥丸給吞了下去。 然後,他抬起頭,還保持著用手托著伽爾蘭那隻手的姿勢,從濕漉漉的黑發流淌下來的水劃過少年蜜色的臉。 離伽爾蘭極近的那張俊秀的臉上,薄唇一揚,對著伽爾蘭揚眉一笑。 ………… 伽爾蘭已經連生氣都生不起來了。 他沒好氣地看著已經起身從溪水裏走出來的赫伊莫斯,從那人身上滴落的水還濺了一點在他身上。 他一臉不爽地把手伸進溪水裏,像是故意洗手給赫伊莫斯看一般,用力地搓了搓。 你這個總是喜歡從別人手中吃東西的毛病是怎麽一迴事? 跟涅伽學的嗎? 那個小家夥現在就是那種丟到它跟前的食物看都不看一眼,非要衝過來咬我手上拿著的東西,就著我的手啃啃啃舔舔舔的,搞得我手上都是它的口水。 但是人家剛斷奶的小家夥那麽做是要對我撒嬌,赫伊莫斯你跟它一個德行是搞什麽鬼? 難不成也是學涅伽在撒嬌嗎? 最後這一句話從腦中蹦出來,伽爾蘭自己都被這個冷笑話冷得渾身一哆嗦。 赫伊莫斯對他撒嬌…… 不不不不不——這太太太太可怕了!太驚悚了! 不可能的,這輩子都不可能的!世界毀滅的可能性都比這個高! 將腦中那個可怕的念頭使勁碾壓得粉碎丟進垃圾箱裏還使勁踩了兩腳,伽爾蘭這才從驚悚中緩過氣來。 他也不去搭理剛剛又從他手裏搶了藥丸的赫伊莫斯,蹬蹬地跑走了。 飛快地跑到暖房那邊一看,果不其然,發現他來沒的涅伽在鬧脾氣,咬得它那幾個比它要小的兄弟姊妹們嗷嗷直叫,幾個小奶獅一起上都咬不過它。而且它雖然小卻霸道得很,它發脾氣不肯吃東西那麽誰也別想吃,那幾個放食物的盆子全部被它掀翻了一地,食物被撒得滿地都是,一時間是鬧得暖房裏雞飛狗跳。 侍女們站在旁邊又不敢攔著,恐怕攔也攔不住,一個個急得不行。 直到伽爾蘭一推門跑進來了,她們這才眼睛一亮,鬆了口氣。 正在和兄弟們咬成一團的小奶獅那圓圓的耳朵動了一動,像是聽到了伽爾蘭的腳步聲,一仰頭,豆大的小眼睛看過來,一看到伽爾蘭,頓時開心地嗷嗚一聲。 它一屁股撞開湊過來要咬它的另一頭小獅子,樂顛顛地衝著伽爾蘭跑來了,圍著伽爾蘭直打轉。 看著眼前一團糟的暖房,還有那顛顛地圍著他轉悠的小涅伽,伽爾蘭眼角抽了抽。 但是,他最終也隻能歎了口氣,接過旁邊侍女遞過來的幾塊小嫩肉丸子。 這些嫩肉小丸子是為了這些處於半斷奶狀態中的小獅子們特製的,用的最鮮嫩的肉末,裏麵還混著一點奶,能勾著小奶獅們吃下去。 他沒好氣地看著抓著他腳踝眼巴巴地瞅著自己手中肉丸的小涅伽,懶得蹲下去,就隨手丟了一個肉丸子給它。 那肉丸子落在地上滾著,就在小獅子腳下,一低頭就能吃到。可是小獅子拿眼瞅了瞅,卻扒在伽爾蘭腳上沒有動。 很快,那個肉丸子就滾遠了,小獅子看也不再看它一眼,繼續仰著小腦袋,努力地用小爪子抓著伽爾蘭的小腿,衝著伽爾蘭手裏拿著的那幾個肉丸子嗷嗚嗷嗚地叫著。 拿它沒轍的伽爾蘭隻能蹲下身去,伸出手。 小奶獅立刻樂滋滋地湊過來,毛絨絨的小腦袋湊到伽爾蘭的手上,粗糙的小舌頭在伽爾蘭手掌上一舔一舔的,將那些小肉丸卷進嘴裏砸吧砸吧地吞了進去。 伽爾蘭看著小獅子湊在他手上吞肉丸、小尾巴一甩一甩的小模樣,突然又想起了不久前赫伊莫斯捧著他的手低頭在他手上吞藥丸的那一幕。 ……莫名的即視感…… 是他的錯覺嗎? 總有種……現在的他好像是養了兩頭一定要他親手喂食的猛獸的感覺。 一頭獅子一頭狼。 ………… 不不不,這是錯覺。 絕對是錯覺! ………… ………………………… 時間過得很快,一轉眼已經過了一個月。 卡莫斯王還是老樣子,對他的小王弟寵得不行,基本上走哪兒都帶著,還特地將伽爾蘭的住所安排在自己的寢宮旁邊的偏殿裏。 但是不到一個月,這位小王弟就讓很多人開始頭疼了。因為伽爾蘭跟他的小狗腿塔爾經常在王宮裏鬧出一些事來,雖然大錯沒犯過,卻是小錯不斷,鬧得本該是莊嚴肅靜的王宮雞飛狗跳,吵鬧不休了。 但是,偏生卡莫斯王就是很縱容他,一次也沒有懲罰過伽爾蘭,在別人告狀的時候還哈哈大笑著一邊摸自家小王弟的頭,一邊說,小孩子精力充沛點好,活潑點好,我小時候不也是這樣嗎。 眾人無言以對。 的確,他們的卡莫斯王小時候也是個闖禍大王,天天給人添麻煩——但是,卡莫斯王的父王,前任的亞倫蘭狄斯王,好歹還會教訓闖禍的卡莫斯一頓。可是現在,卡莫斯不僅不管教他那頑皮的小王弟,還這麽縱容著,以後怎麽得了? 眾人都為此而憂心忡忡著。 然而,作為罪魁禍首的伽爾蘭比他們還要憂心忡忡。 為什麽卡莫斯王兄一點都不生氣? 他故意仗著小孩子的身份,扮演著一個熊孩子,天天鬧騰闖禍,就是想要惹火卡莫斯王兄,讓他將自己趕出去。 可是看王兄那眼神……居然還挺支持他的? 卡莫斯王:“很好,有我以前的風範,繼續,有我給你撐腰。” 伽爾蘭:“…………” 第一計劃失敗,取消。 還好,還有一直同步進行的第二計劃。 ………… 下午,在寬敞的學殿裏,年輕的孩子們在其中坐著。 這是一座敞開的大殿,四麵無牆,隻有幾十根圓柱撐起拱形的屋頂。明亮的陽光將學殿照得亮堂堂的,微風帶著大殿一側那清澈的湖泊的水汽,帶著水中蓮花的清香,吹進學殿之中。 那學殿的一側是有著蓮花池的大型庭院,另一側則是練武場,非常廣闊,甚至還連著一大片可以縱馬奔馳的小型草原,專供這些孩子們訓練武技、弓術、騎術使用。 金發的小孩盤膝坐在大殿之中,其他人環繞在他周身,如眾星拱月一般。 學殿中沒有桌椅,隻是鋪著柔軟的地毯,所有人學習的時候都是盤腿坐在地上。那些圍繞在伽爾蘭身邊的,都是些比伽爾蘭要大的少年,甚至還有快要成年的。 這些年輕人都是當朝大臣,或者是權貴的嫡係子弟,讓這些嫡係子弟陪同王座的繼承人一同學習這是慣例。 一是為了讓繼承者更好地了解他未來的下屬,二來,這也是這些未來的國家重臣們拉進和未來的王的關係的最好途徑。 所以,他們幾乎都是以伽爾蘭為中心坐著。 唯獨一人,隱隱被眾人排擠在一邊,獨自坐在另一邊。 卡莫斯王在一個月之前,選了兩位王弟。 一位是年幼的伽爾蘭王子。 另一位,就是稍微年長的赫伊莫斯王子。 但是明眼人都看得出來……不,哪怕是瞎子都看得出來,卡莫斯王並不怎麽喜歡被諸位大臣按照測試的方式選出來的赫伊莫斯王子,而是非常偏愛他親手選出來的伽爾蘭小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