麵對伽爾蘭這種過河拆橋的行為,赫伊莫斯看了他一眼,俊秀的臉上到是看不出不快的樣子,鬆了手。 少年一鬆手,金發小孩立馬就跳下去,然後招唿也不打一聲,一扭身,邁開小腿啪嗒啪嗒地跑開了。 頭也不迴,怎麽看怎麽像是個小沒良心的貨。 少年站在原地,看著那個一溜煙兒跑得飛快的小背影,好一會兒之後,才移開目光,向大殿中間的那一排長方形石桌走去。 ………… 將赫伊莫斯甩開之後,伽爾蘭避開人多的地方,找了個沒有人的偏僻角落,坐了下來。然後,這才開始打量其他人。 這個大殿是敞開著的,巨大的圓柱撐起拱形的殿頂,帶著涼意的黃玉一般的石板鋪成平整的地麵。整個大殿都很空曠,十六七個小孩或者少年待在其中也一點都不顯得擁擠。大殿中有兩排長長的青石桌,此刻,大多數人都坐在那裏,等待著什麽。 沒有和其他人一起坐在大殿中央的青石桌邊等待,伽爾蘭坐在大殿邊上的圍欄上,大殿邊緣一圈同樣黃玉石的圍欄,殿底比地麵高一米多,顯得很高。他坐在那裏,雙手按在兩邊,兩隻小腿懸空著,無聊地在空中一晃一晃。 他仰著頭眺望過去,遠遠地依稀能看到遠方氣勢恢宏的王宮正殿的輪廓。 那蒼穹頂端是純金所鍍,在陽光下閃耀著金色的光芒,輝煌之極,華美之極,宏偉逼人。 看著那裏,伽爾蘭突然有點感慨。 他想,這一生,他大概再也不會踏入那個他無比熟悉的華美金色宮殿一步。 那個他被那個人殺死了四次的地方。 …… 所以,這一次,為了活命,他一定要和赫伊莫斯保持距離! 沒錯,最好連這座城市從此之後都不再踏上一步! 就在伽爾蘭無比堅定地這麽想著的時候,大殿中間傳來了騷動,他往那邊看去,就看到有一群人從大殿門口走過來。 領頭的是一個身型高大的男人,棕褐色的卷曲長發披在寬闊的肩膀上,一身象征著上級貴族身份的深褐色肌膚。他的衣飾和身後的人不同,一襲長衣自上垂下到腳踝,隻是腰間用金絲的腰帶纏起來,穿著柔軟的布鞋,頭上戴著的不是金銀寶石飾物,而是翠綠的月桂枝葉編製而成的樹葉頭冠。 右手拿著一個大概和他手臂一樣長的白銀權杖,權杖頂端雕琢出是和他頭冠一樣交纏的月桂枝葉的花紋,嵌著樹葉狀的翠綠寶石。 伽爾蘭看著那個高大的男人,麵無表情。 他用力地咬住下唇,按在石凳上的手一點點攥緊,手指用力地扣住石板。 歇牧爾。 他的老師。 他的教導者。 他曾經最信賴的人。 對他而言就如同嚴師嚴父那般的存在的男人。 歇牧爾是一名祭司,侍奉著太陽神沙瑪什。 這個國度祭祀著眾多的神靈,同樣也擁有為數不少的侍奉眾神的祭司。隻有上級貴族以及王室出身的尊貴血脈,才有成為侍奉眾神的祭司的資格。在王國中,這些祭司就相當於有著極高的宗教地位的學者。 太陽神沙瑪什同樣也被稱為司法天神,所以,他的祭司主修、主掌這個國家的法度。這個國家的法典由王來決定,沙瑪什的祭司掌控和執行。也因此,沙瑪什的祭司大多都性格嚴肅、正直、禁欲,不近人情,他們崇尚秩序,尊重律法,厭惡混亂。 伽爾蘭的目光一眨不眨地盯著已經在大殿之中站定了的歇牧爾。 男人站在眾人之中,他是祭司,也是知識豐富的學者,但是他的身體並不瘦弱,整個人極為高大,握著權杖的褐色手臂上隱約可見緊繃的肌肉輪廓。 伽爾蘭至今都還清楚地記得。 在重生的第一世中,他對於這個對他嚴格、時不時訓斥他的教導者很不耐煩,這個人給他的感覺就像是他學校的訓導主任一樣,所以,他經常和這人對著幹。 後來有一次,被眾人圍得煩了的他獨自一人站在花園中,剛站了一會兒,就看見歇牧爾突然衝著自己急衝而來。 那人衝過來的速度實在太快以至於讓他完全反應不過來。 他呆在原地,眼睜睜地看著歇牧爾衝過來,掄起右手中從不離身的權杖就對著他的腦袋……不,是帶著唿嘯的風聲擦過他的腦袋,狠狠地向他身後拍去。 嘭! 像是西瓜砰的一下被砸得粉碎的沉悶聲音響起。 下意識跟著擦過自己臉頰的權杖頭轉過頭去的伽爾蘭劈頭蓋臉的就被濺了一臉的血紅。 ……我好像看到了什麽可怕的畫麵…… 因為看到了太過於血腥慘烈的畫麵啟動了自我保護係統的伽爾蘭在失神了一瞬間之後,好不容易才迴複了意識。 然後,他就看到了倒在他腳下身體還在微微抽搐著的刺客,還有,一地的紅紅白白,刺客那個像是被砸碎了的西瓜的腦袋…… 是的,他那位身為祭司兼學者的導師歇牧爾,掄起權杖,一個揮舞,就把這個刺客砸得腦漿迸裂。 一杖爆頭。 而歇牧爾那個一直都是單手拿著從不離手的權杖,實重四十多斤。 那時的伽爾蘭:“…………” 從此他在他那位掄起權杖就能一杖爆頭的暴力導師歇牧爾麵前隻剩下一個表情。 乖巧.jpg ……………… 然而,就是這個人,他的導師,他曾經最信任的人。 在他第三次重生的那一次,背叛了他,投到了赫伊莫斯的麾下。第10章 沙瑪什的祭司,太陽的祭司,公正無私。 一直以來,對沙瑪什祭司的要求都非常嚴格。首先,必須是上級貴族血統,再來,必須有豐富的學識,以及對一件事正確的判斷力。 以上這些,都隻是基礎。 想要成為沙瑪什的祭司還有一個硬性要求,那就是——除了上得了殿堂,還得下得了戰場。 他們在民眾之前,要手持權杖作為教導者諄諄教導民眾、作為法官裁定各項案件、作為祭司舉行祭祀大禮,同時,他們在戰場上更必須掄起權杖就能把敵人打斷腿、砸成肉餅…… 這麽說吧,對一個合格的沙瑪什祭司最低要求,那是起碼能一個打五個。 歇牧爾就是這樣一名最正統亦是最優秀的沙瑪什祭司。 在伽爾蘭的記憶中,歇牧爾總是一副麵無表情的模樣,處事嚴厲,一板一眼,很少泄露出喜怒哀樂的情緒。 哪怕…… 哪怕是在對他說出那句話時候,這位沙瑪什祭司的神色也猶如石雕一般,紋絲不動,然後頭也不迴地棄他而去。 那句話…… 【你贏不了赫伊莫斯。】 那個時候,在他被赫伊莫斯步步緊逼的時候,在他岌岌可危的時候,這位他最信任也是最依賴的導師這樣對他說,然後離他而去。 那就像是最後一根稻草,給了他最後致命一擊。 歇牧爾所率領的沙瑪什神殿的勢力在轉投向赫伊莫斯之後,他的勢力飛速地衰敗,越來越多的人跟隨著歇牧爾的腳步,拋棄了他,投向赫伊莫斯。 兵敗如山倒的他最終被赫伊莫斯強行灌下毒藥毒死。 在整個身體都被劇毒灼燒著疼得說不出話來的時候,在最後一眼裏,他仿佛看到了那個人。他的導師站在赫伊莫斯的身後,居高臨下,冷冷地俯視著他,那毫無感情的眼神像是在嘲笑他的幼稚和愚蠢。 他無力地閉上眼,在不甘和懊悔之中陷入黑暗,再一次死在赫伊莫斯手中。 在第四次重生的時候,他其實很想問一聲歇牧爾。 為什麽? 我視你如師如父,你一手將我帶大,整整八年,我一直以為,就算這個世界上所有人都會背叛我,你也會陪在我身邊。 可是為什麽…… 後來他想了想,其實沒必要去問。 歇牧爾在離開他之前說的那句話,已經迴答了一切。 那個人說,你贏不了赫伊莫斯。 你贏不了。 這句話像是預言,也或許是一種詛咒。 ……………… 第四次重生,剛開始的,他曾經想過要報複。 隻是他最終沒有那麽做,也不能那麽做,因為如果他真的對歇牧爾動手,那麽在什麽都不知道的旁人看來,就成了他的錯,會讓其他跟隨他的人心寒和動搖。所以最終,他也隻是漸漸和歇牧爾疏遠,然後找了個借口,將歇牧爾從身邊調走。 一開始他還覺得憋屈,但是隨著時間的流逝,那滿腔的憤怒和不滿都漸漸散去,平靜下來的他也想明白了。 在他看來,歇牧爾背叛了他。 但是在歇牧爾自己看來,隻是做出了一個他認為最恰當的選擇。 歇牧爾是他的導師沒錯,但是,同時,這個人也是沙瑪什的祭司,是這個國家的祭司。 他隻是在守護一個人和守護一個國家之間,選擇了後者。 沙瑪什的祭司,公正、冷靜、理智,他不會被私人感情左右,所以,他選擇了他認為更加適合的王者。 那所謂的八年……或許,對這個人而言,根本不存在所謂私人感情。 伽爾蘭這樣想著,他攥緊的手慢慢鬆開,在看到這個人時胸口堵住的一口氣也緩緩散去。 他心平氣和地想。 既然這個人沒有感情,他又何必因為這個人讓自己堵心。 反正這一世,他們之間也就隻有今天的這一麵之緣,彼此隻是路人。 這麽想著,伽爾蘭覺得自己就舒服了很多。他長長地吐出一口氣,縱身一躍,從石凳上跳下來,然後快步向大殿中間跑去。 在他跳下來之前,那本來就在大殿中等著的十幾個少年或小孩都已經按秩序排在兩側,一個接一個上前,恭敬地從那位沙瑪什祭司手中接過發給他們的紙筆,然後迴去坐好。 誰都知道沙瑪什的祭司最為嚴肅和嚴厲,也從不講人情,就算是再調皮的小孩也不敢在他們麵前放肆。 所以,當這位祭司沒有說話的時候,所有人都安安靜靜的,整個大殿都靜悄悄的。 啪啪啪的聲音突然打破了這樣的寂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