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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皇帝這般關懷,徳昭頗為不好意思,找了個理由遮掩過去。


    皇帝含笑看他,並未追問,囑咐兩句,繼而將話題轉到朝事上。


    談完朝事已是下午乙醜時分,徳昭出宮,正逢遇見毓義。


    毓義騎在馬上,手上牽另一頭白馬,揚聲笑:“可算逮著你了,說好今天去我府中煮酒賞梅,可不能再推了。”


    徳昭本想著直接去薑家。


    他說過,下午要去看她的。


    無奈毓義盛情難卻,說什麽都不肯讓他走,非賴著他,且他屢次放毓義鴿子,說起來情麵上過不去。


    “我們家梅園,那可是出了名的,一般人想進去還進不去呢。”毓義高昂下巴,故意裝出不高興的樣,跟小孩子耍脾氣似的。


    徳昭想起前次賞梅不歡而散的事,略微一沉默,問:“你府裏的梅花開得到底有多好?”


    毓義自信滿滿:“不是我自誇,北京城最好最美的梅花,就開在我們府上,其中有一棵百年梅樹,碗大似的枝,開出的紅梅鮮豔似血,最是好看不過。”


    這話聽著熟悉,徳昭仔細迴想,發現幼清似乎也說過這話。


    ——“毓郡王府的梅,頗負盛名。”


    說不定,她也想看一看毓義府上的百年梅樹。


    “走罷,去你府裏。”他揚起馬鞭,縱身上馬。


    毓義嘿嘿笑,“算你爽快。”隨即跟上去。


    到了郡王府,徳昭直奔梅園。


    一瞧,果然好看,尤其是那棵百年梅樹所開的花,豔若桃李,燦如雲霞。紅是花,白是雪,蕩蕩一片,美不勝收。


    毓義湊前頭來,笑:“與你府中梅花相比,如何?”


    徳昭如實迴答:“與你園中的一比,府上那些梅花都成了俗物。”


    要是她看到這麽好的梅定也會高興的。


    “毓義,你這梅花,能借我一借麽?”


    毓義一時沒反應過來,隨口就道:“借什麽,我的就是堂哥的。”轉身吩咐人煮酒。


    徳昭點點頭,“你既這麽說,那我就不客氣了。”


    毓義剛同人說完拿哪壺酒用什麽爐炭,迴頭,身邊人已經不見。


    再一瞧,前頭不遠處,徳昭立在樹下,抽刀就往樹上一砍。


    一截樹枝落地有聲。


    毓義僵住。


    徳昭扛起滿簇的梅枝,身姿颯然,往外而去。


    經過毓義身旁時,拋下一句,“酒就不喝了,花我帶迴去賞。”


    毓義整個人都呆住了。


    半晌,他迴過神,看著被砍了大半的梅樹,心疼至極,迴身欲找徳昭賠,卻哪裏還能尋到人影。


    早就走了。


    “那可是百年梅樹啊……”毓義欲哭無淚。


    再也、再也不死纏著徳昭賞花了。


    自作孽,不可活啊。


    ·


    上午斷斷續續又下起雪來,一直到中午,外麵天寒地凍的,幼清坐在家裏看屋,外麵天寒地凍的,連氏薑大不讓她出去,說怕摔著。


    幼清百無聊賴,坐在窗邊火爐旁打絡子。


    幾榻上放了一碟杏仁酥塔,她自個做的,還有筆墨賬本。


    一心三用,咬一口杏仁酥塔,擺弄絡繩,想著這個月家中的支出,在賬本上記一筆。


    外頭忽地響起急切的敲門聲。


    幼清一愣,以為怎麽了,穿好鞋,連大氅都來不及披,就這麽跑去院子裏開門。


    隔著門板,細聲問:“是誰?”


    “是我。”溫潤如暖陽的聲音傳來。


    幼清愣了半秒,隨即將門打開。


    入眼便見一大截帶花的梅枝,鮮豔欲滴。他從梅花後露出半張臉,笑容明亮,“路上看見棵開得極好的花樹,想要和你一起賞梅,隨手就帶來了。”


    目光觸及她身上單薄衣物,眉頭一緊,將梅枝放下,褪去身上氅衣,為她披上,語氣頗有擔憂:“怎麽穿這麽點。”


    寬大的氅衣下,他身體的餘熱迅速包圍了她。


    溫暖得讓人心神紊亂。


    她低眸,語氣淡淡的,“外頭冷,進屋來罷。”


    ……


    徳昭坐在榻上,她在對麵,兩人相對著,中間幾木上豎著放那砍來的梅枝,正好擋了彼此的目光。


    看不見她,得偏頭側身才能窺得一二。


    徳昭後悔起來,不該一下子砍這麽多的。


    屋裏燒了火盆,暖烘烘的。


    她好奇地伸手捧一簇梅花,問:“這花哪來的,和以前看過的都不一樣。”


    徳昭:“街上撿的。”


    幼清“咦”一聲,嘟囔道:“哪條街上有這麽好的梅花。”


    徳昭聲音略微有些含糊:“就……隨便看到就隨便撿了,記不清是哪條街上的了。”


    幼清點點頭,煮了壺茶,想起什麽,問:“你喝茶還是喝酒,喝酒的話,我給你另外煮一壺?”


    徳昭答:“喝茶。”


    想和她……喝同一壺茶。


    茶煮好了,滾燙,茶杯拿在手裏略微灼人,兩人一口一口地小抿著。


    有一句沒一句地聊著。


    大多數她說一句“這梅真好看”,他就附和一句,“是啊特別好看”。


    一壺茶喝到底,身子暖起來,悶得有些熱。


    她起身去拿剪子,徳昭伸手去幫她。


    差點碰著她的手。


    徳昭立馬將手收迴,小心翼翼地望她,怕她生氣。


    她說過,最厭惡他碰她。


    幼清沒說什麽,裝作無事人一樣,繼續拿了剪子去裁梅。


    “剪下來做插花麽?”他出聲問。


    “恩,幹放著任由它枯萎太可惜,我們家沒有那麽大的花瓶盛它,剪成一小枝一小簇的,滿屋子都擺上。”


    花枝太粗,她咬著牙使出力道去剪,手指側邊摁紅了,還是沒能將花枝剪下來。


    徳昭側了側身,問:“我來試試?”


    幼清愣了半秒,隨即將剪子遞過去。


    徳昭道:“你想怎麽剪,剪幾枝留幾朵?”


    幼清比劃著,將心裏頭的想法告訴他。


    她在這邊指揮,他在那頭勞作,忙了半個鍾頭,額頭隱隱涔出汗來,總算全部剪完了。


    梅枝一丁點不剩,全拿來做擺設了。


    她歡歡喜喜地做插花,這裏擺一點,那裏弄一些,滿屋子都是梅花,淡雅的香氣飄蕩開來,沁人心脾。


    “你要拿些迴去麽?”她捧了一兩枝,剛要往他麵前遞,驀地又收迴,笑:“我竟忘了,你有整片梅林,屋裏定是不少這個的。”


    她將剪好的梅枝放在桌上,徳昭拿起來,放到鼻間嗅嗅,:“梅林裏的,沒有一棵比得上這樹開出來的花。”


    幼清點點頭,轉過身繼續撈起絡繩。


    徳昭靜靜看著她。


    “不迴去麽……”她有些難為情,這會子高興勁過去了,想起兩人此時同待一屋,他就在對麵,離得這樣近,她甚至不用抬眼,即可感受到他灼熱的目光。


    “時間還早,不急。”他無動於衷,盯著她,恨不得將她印到眼睛裏,裹得嚴嚴實實藏進心裏。


    幼清埋低頭。


    她這樣……太過優柔寡斷,說好的要讓他忘掉她,卻一次次地同他湊到一塊去。


    明明之前那麽排斥他。


    從王府離開時的心情,她現在還記得,如鳥飛出囚籠一般的欣喜若狂。


    不用再待在他身邊,不用再提心吊膽地承受他的一切,不用再和他賭氣裝作什麽都不在乎。


    她是想要過新生活的。


    可是……


    幼清輕輕咬住下嘴唇,心中思緒雜亂如麻,理不出個頭緒,幹脆強逼著自己狠下心,開口道:“以後……”都不要再見麵了。


    他看著她,“恩?”


    “以後都……”她鼓足勇氣,試圖忽略自己心中的愧疚和不安,抬眼望他,目光觸及到他好奇渴望的神情,忽地一下子沒了底氣。


    徳昭瞬間明白過來。


    他曾與她朝夕相對那麽多個日日夜夜,她臉上每一個微弱的神情變化,他都記在心裏。


    如今她這般麵容……


    徳昭心一沉,像是跌入了深深的潭穀,冰冷無力。


    然而溺水的人,即使身處深淵,也會被強烈的求生意識支配,瘋狂地想要找出活路。


    衣料窸窣,他猛地俯身湊近,目光深沉,聲音堅定:“現在這樣就好。”


    他在懇求她。


    不要……趕他走。


    幼清心中苦澀,無奈如何也說不出那句應該說的話,他的臉近在咫尺,鬼使神差的,她轉了話:“以後都這樣挺好的。”


    話一出口,當即懊悔,連她自己都不知道為何要說這樣的話。


    太、太丟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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