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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幼清要出府的消息一傳開,眾人頗為驚訝。


    王爺前腳剛走,太妃後腳就趕人了,這也太迅速了些。


    崖雪不舍得她走,說要去向徳昭通風報信,讓徳昭迴來求情。幼清一聽,自然不肯。


    她盼了這麽久終於盼到出府的機會,絕對不能被人破壞掉。


    “從前的事,我不與你計較,我隻還當你是好姐妹。這一次,且不說太妃下了命令不準府裏任何人走漏風聲,就是太妃沒有吩咐,我也得求你不要到他跟前去說這件事。”她頓了頓,眼睛滲了水般的亮,“讓我安心離去罷。”


    崖雪咬咬唇,內心愧疚,“你都知道了?”


    幼清看著她,語氣故作輕鬆:“你也是無可奈何,我明白的。”


    崖雪覆在她手背上的手越發握緊,麵上一陣紅一陣青。


    無論對於什麽樣的感情而言,親情也好友情也罷,背叛,是最嚴重的兩個字。


    “是我對不起你,王爺派我盯著你,我是個丫鬟,我不得不為之。”


    幼清擺擺手,“罷了,不是你也會有別人,是你,至少會為我留有餘地。”


    崖雪也就不再勸她留下,搭把手幫她一起收拾。


    先去連氏那裏,並不直接出府,送到小院門口,崖雪掏出荷包,沉甸甸的,碎碎一包銀子。“我隻有這個了,你留著,去外麵好好過日子。”


    你推我讓地爭了會,最終還是收下了她的好意。


    屋裏連氏比她更先得到消息,一屋子的東西,早就收拾妥當了。一家人當天便出了王府,在外麵客棧住了幾天。薑大四處找房子,拿著太妃給的遣送費,加上這些年的儲蓄,買下一處一進的小宅子。


    薑大種得一手好花,又有太妃的推薦,很快便尋著新東家。連氏也想出去重新找活計補貼家用,薑大不讓,說讓她和幼清兩人以後舒舒服服地在家待著,不必再做下人。


    “省著點花錢,我這邊再辛苦些,掙的錢和買宅子剩下的錢,夠養活你們姑侄了。”薑大平時不怎麽愛說話,家裏都是連氏說了算,這一迴卻一反常態,堅持讓她們兩個待在家中,“雖請不起丫鬟,但肉還是吃得起的,我是男人自然該出力養家,女兒家享享清福就夠了。”


    連氏性子急,說話有些衝,“沒地每天在家待著,是想悶死我們嗎?”


    薑大一愣,低頭,聲音支支吾吾:“你嫁我這些年,任勞任怨,從未嫌棄過我,我不想再讓你過苦日子……”


    連氏眼睛一紅,“我從沒覺得苦。”


    幼清在旁邊咳了咳,硬著頭皮打斷他們的對話,“姑父,我這麽大個人,有手有腳的,不能吃白飯。”


    薑大想了想,“這樣,以後我們在自家院子裏多種些花,拿去集市上賣,能賣多少算多少,權當是你們倆的私房錢。新東家那邊每日都需換花,家裏院子種花肯定沒那麽快,就先拿東家換下來不要的花去賣,怎麽樣?”


    這個提議不錯,幼清當即答應。她答應了,連氏自然也就應下了。


    一晃過去十多天,出府後的日子過得逍遙自在,仿佛人生本就該如此快活,王府裏為奴為婢的歲月慢慢從記憶裏淡去。幼清每天睡到自然醒,中午做好飯就跟著連氏去薑大東家那邊拿花,拿了花迴來澆水保鮮,第二天上午和連氏去賣花。


    剛開始賣不出去幾朵,後來幼清發現在寺廟前人多,姑娘家更願意買花,就不去別地賣了,專門往寺廟跟前去。


    她賣得便宜,花束堆得好看,又懂得說漂亮話,別人都愛往她這裏買花,有時候不到中午就全賣完了。


    也不能天天都出門賣花,得根據東家那邊換花的動作而定,遂定下每月逢一三五七,七天裏頭去四天,剩得三天休息。


    拿了自己賣花的錢,想買什麽就買什麽,想怎麽逛就怎麽逛,迴了家想吃就吃,想睡就睡,不用再提心吊膽擔心徳昭什麽時候又動怒,這樣的感覺簡直讓幼清覺得身在夢中。


    太快活了!


    轉眼到了徳昭迴京的日子。


    幼清沒掛記,連氏卻記著的。


    後天、後天睿親王就要迴府了。


    床榻上幼清已經睡下,她剛從寺廟那邊迴來,累得飯都沒吃,倒頭就睡。連氏不忍心叫醒她,輕手輕腳地出了屋將門帶上。


    秋風涼涼,烏雲遮住天空,放眼望去,視野之中,全是灰蒙蒙的一片。


    連氏拿了柄傘,走出宅院門時,特意站在門前看了看,見四周沒有人,迅速地往前走,在街上繞了一圈,拐進一個不起眼的小胡同,盡頭有間破爛土房,連氏定了定神,深唿吸一口,踏了進去。


    屋裏並未點燈,黑暗之中,一個高大的身影緩緩踱步從屋中央走來。


    連氏下跪請安,“王爺大福。”


    德慶低沉的聲音傳來,波瀾不驚,似一灘攪不動的潭水。“不必多禮。”


    衣料窸窣,是他抬袖點燈時衣袍與桌角摩擦的聲音,微弱一豆燭燈,連氏抬眸,望見德慶眉眼帶笑,意味不明,不知怎地,後背竟聳起一股寒意。


    “接下來該如何是好?”連氏頓了頓,怕自己太過唐突,惹得德慶不愉悅,遂又道:“這次的事情,是奴婢不好,蟄伏八年,竟毀於一旦。”


    她小心翼翼地,用餘光去瞥,不放過德慶臉上任何神情變化。


    當年她一心報仇,帶了幼清投靠德慶,那時徳昭乃是戴罪之身被囚於天牢,有了德慶的疏通,她輕而易舉地入了睿親王府做嬤嬤。進府後,德慶隻說讓她等著,切莫輕舉妄動。


    這一等就是八年。


    安逸的日子過慣了,她忽然有些不忍心將幼清重新推入報仇的深淵。


    反正幼清現在什麽都不知道。


    德慶笑了笑,“這次的事情不怪你,太妃趕你和幼清出府,事發突然,你來不及反應,也是情理之中的。”


    他說得輕巧,連氏心中惴惴不安,連忙追問:“被趕了出來,以後還如何報仇?”


    德慶笑意更濃,一圈圈滑動大拇指上的扳指,“這個本王自有定奪。”他故意頓了幾秒,聲音裏透著幾分玩味:“恢複連幼清那張臉罷。”


    輕輕巧巧的一句話,驚得連氏抬頭,“王爺……”


    德慶並未給她拒絕的機會,拿出一瓶藥水拋過去,“照做便是。”


    連氏捧著那袖珍瓷瓶,手臂微微發抖,想起當年的事,一時間竟有些不知所措。


    德慶從她身邊提靴而過,聲音無情冷漠,“我雖做不到代王那樣,為幼清找一張同當年一模一樣的臉,但至少可以讓她恢複易容後該有的美貌,你和她的命,都是我救的,該怎麽做,你自己明白。”


    許久,連氏迴過神,對著空蕩蕩的屋子,苦聲迴一句:“奴婢知道了。”


    一路跌跌撞撞迴家,當年宋府滅門後的慘狀在眼前浮現。


    漫天的大火,燒焦的屍體,她抱著幼清從火裏逃出來,平生所有的智謀仿佛都用在了二十二歲逃命那一年。


    先是當機立斷去亂葬崗拖了兩具屍體燒焦充數,而後帶著幼清上京伸冤。


    等到了京城,案子也就查清楚了,認罪的,是皇九子趙德昭,皇帝將他關在天牢,卻並未施刑。


    殺人償命這一點,在有權有勢的皇家跟前,根本做不得數。


    她從小在宋府長大,宋府就是她的家,她不服,她要為夫人老爺報仇,要為宋家那一百多口人報仇!


    最後帶著幼清投奔了當時一心伸張正義的大皇子德慶。


    德慶好心收留了她們主仆二人,並且救活了當時被燒毀了半張臉的幼清。


    禮親王府養了最強的能人異士,一場換臉,幼清有了新的麵容,卻忘記了過去所有的事。


    恍惚間已經迴到小宅子,連氏逃一般躲進屋裏,背靠著屋門,捂住臉慢慢地蹲下身。


    當初她故意在幼清臉上留下紅斑,為的就是替幼清留條後路。


    沒有紮眼的容貌,規規矩矩安安靜靜地過一輩子。


    她始終是不願意將幼清卷進來的。複仇的深淵,她一人獨行即可。就算在得知徳昭重新糾纏上幼清時,她也不曾想過要將事實告訴她。


    真相太痛苦了,對於過去的幼清而言,徳昭是她的心頭肉,可正是這樣的心頭肉,卻因為權謀而選擇犧牲宋家上百條人命。


    心愛之人是他,滅門仇人是他,幼清怎麽選,都是一個錯字。


    連氏握緊手裏的藥瓶,重新收拾好心情,一點點將藥水倒入銅盆中,拿了巾帕沾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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