幼清側腰福禮。


    這時候麵紗的好處就出來了,任心中如何慌亂,兩眼一垂,看起來便是淡然自若的神情。


    “爺大福。”


    徳昭停在跟她跟前,眸光輕淡淡地停在她臉上,像是要瞧出些什麽來。


    幼清佯裝沒事人一般,穩紮紮地立在那。


    “你心倒挺寬的。”徳昭吐出這麽一句,臉上泛起冷笑,想起前日夜裏她說不願意時的眉眼,那般倔強,那般不願妥協。


    他煩躁難耐,終是忍不住,上前輕輕拿住了她的臂膀。


    薄薄的青絲紗摩挲手心,她滾燙的肌膚隔紗貼近指間。


    兩人之間的距離,幾乎隻隔咫尺。


    “我從不勉強人。”他炯亮的眸子黏在她的臉上,“更何況爺喜歡的也不是你。”


    幼清乖順答:“奴婢知道。”


    她說這樣的話,簡單四個字,卻像是在他心頭撩了把火。


    怎麽聽怎麽不順耳。


    徳昭一甩手,冷冷丟下一句:“從此後這院裏的差事,不用你當了,迴你的獸園去。”


    幼清以為自己聽錯了,他不該是這般寬容的人。


    她這邊稍愣的當頭,他看在眼裏,以為她後悔了,終是不忍心,嘴上囁嚅,正欲再說一句什麽。


    這時她忽地半跪下去,端端正正行了大禮,“謝王爺大恩。”


    真心實意,感激涕零。


    劫後餘生的喜悅,順帶著連眉眼都熠熠生輝。


    徳昭一口氣噎在喉頭,說不出話來。


    氣什麽?他不知道。


    為個奴才動氣,不值得。


    半晌,他終是恢複往日冷靜神態,收迴灼熱的目光,輕描淡寫揮了揮手,“下去罷。”


    幼清壓著聲音裏的歡喜,又是一拜,“是。”


    一路上低頭快步往屋裏趕,恨不得現在就將東西打包收拾好迴她的獸園,金窩銀窩不如自己的狗窩,兩人一間的屋子雖好,如今卻抵不得窄窄小小的大通鋪。


    崖雪見得她這般高興,恨鐵不成鋼:“我的姑奶奶呦,被趕出去值得你這樣高興!院外的人,哪一個不是擠破腦袋想著進院當差,像你這樣出了院子歸原處當差的,指不定得被人踩低成什麽樣!”


    幼清料著她是不知道個中緣由的,也不敢告訴她,隻微微一笑,“我笨手笨腳的,還是迴去好,你千萬照顧好自己,以後得了閑空就來瞧瞧我。”


    崖雪還能說什麽,隻得幫著她一起收拾,送她迴了獸園。


    當天夜裏,小初子和鵲喜見著她迴來了,以為認錯了人,圍著她左探探右瞧瞧,幼清取了麵紗,“是我,錯不了。”


    三人笑得前俯後仰。


    第二天幼清往大園子裏登差,然後往跨院去同管事太監處卸差。原本隻是打聲招唿的事,她隻需同管事的說一聲,即可萬事大吉。等了半個鍾頭,屋裏管事的太監出來說:“你等等,這事我做不了主。”


    幼清驚訝,問:“是主子爺讓我走的,怎麽就做不了主了,大總管肯定是知道的。”


    管事太監瞧她一眼,“你隻管先等著。”


    幼清無奈,隻得繼續等。


    約莫又是一個鍾頭過去了,幼清耐不住性子,剛想開口再問兩句,話未出口,聽得屋門口有人撩了簾櫳,抬頭一看,竟是來喜親自來了。


    幼清忙地請安道福,來喜使了使眼色,屋裏的管事太監立馬退了下去。


    來喜徑直走到幼清跟前,劈頭就是一句:“姑娘,你怎生得如此糊塗!現在跟著我往主子爺麵前請罪,尚還來得及,來,快走。”


    幼清不肯,“大總管的好意奴婢心領了,主子爺的恩情奴婢承不起也不敢要,這些日子感謝大總管的照顧。”


    來喜氣得打顫,昨日幼清從院子裏出來,他進屋一瞧徳昭的臉色,便什麽都明白了。


    這樣人人想要的好機會,她竟不要,當真是氣煞人也。


    來喜伸手指朝她一戳,“不識好歹!”說罷就氣衝衝地走了。


    幼清咬咬下唇,嘴上輕聲囁嚅一句,“不識好歹又怎樣,誰樂意做房裏人就讓她去好了,總歸我是不樂意的!”


    但其實她還是有些害怕的。


    得罪了徳昭,得罪了來喜,離死也不遠了。


    後來想想,拒絕徳昭心意的時候,她就已經做好了死的準備,就當活一天算一天好了。


    說不定還能順利活到白卿娶她那一天呢。


    就這樣過了半月,幼清卯足勁在獸園當差,像是瀕死之人知道時日無多,所以每天都要好好用力地活著,小初子和鵲喜時常打趣她,說是入了跨院一趟,迴來連幹活都有勁了。


    幼清笑笑,並不作答。


    中間想過出府同齊白卿說一聲,她這邊沒事了,他可以放心了。無奈總不得機會,這陣子府裏的出入管得比從前緊,連薑大都不得出去。


    隻好再等等。


    一等就是數月,盛夏入初秋,她仍未見著齊白卿。


    滿京城桂花飄香,攀了樹頭往外探,一疊疊城牆,阡陌交縱,望得其間人影重重,猶如螻蟻。


    園裏沒什麽人,仍和從前一樣冷冷清清。


    幼清百無聊賴,正準備從樹上下來,忽地望見園門口來了個人。


    修長身影,藏藍長袍,乍一看,身影形似徳昭。


    她這一望,正好那人也抬起頭來,兩人的視線撞到一塊,皆是一愣。


    這才瞧清,原來不是徳昭,從未見過的麵孔,陌生得很。


    徳昭原不是想來這裏的。


    這些日子,因著代親王入京的事,他幾乎忙得焦頭爛額。皇帝早就對代親王有所忌憚,秘密點了他查代親王在京時的蹤跡,又讓他親自前去試探,不能假手他人。


    旁的事,吩咐下麵人去做便好,唯獨試探的事,因著皇帝的囑托,他不得不自己上陣。這樣的事,輕重可量,倘若一個不小心,後果不堪設想。又不能以真麵目示人,別人知道他的身份,說出的話也就信不得。隻好命人做了精細的人-皮麵具,學一迴江湖人士,前前後後打點好,終是近了代親王的身。


    他已半月未曾迴府,今日迴來,想著代親王的事,不知不覺間,竟走到了獸園。


    一眼便又瞧見了她。


    攀在樹上,細細的脖子細細的胳膊藏在寬大的袍裙裏,也不怕摔,就那麽站著,風一吹,她那水蔥色裙角隨著黃綠相接的樹葉微微擺動,仿佛不知什麽時候便會跌落,看得人膽戰心驚。


    想起初次見她,她也是站在樹上,小心翼翼地抓貓,跟白鷲似的,動作靈敏地捕獵。


    那時候冰天雪地,白茫茫的一片,她就那麽入了他的眼,猝不及防,命中注定似的。


    他曾想過,是不是因為身邊沒女人的緣故,這樣一個毫不起眼的丫頭,他竟然也能看出朵花來。


    幼清一路小跑過去,煞有其事地問:“敢問是哪個屋裏的公公,來獸園有何要事?”


    徳昭一愣,不太習慣,冷了臉問,“你怎知我是公公,說不準是府裏侍衛呢,還有,沒事便不能來獸園麽?”


    幼清皺了皺眉,心想這人好大的脾氣。伸手指了指他腰間的掛牌,耐心道:“公公莫玩笑,我們大花園的人,沒見過什麽世麵,但這塊腰牌還是識得的,府裏的公公,腰間都有一塊,另外,獸園一向沒什麽人來,公公既來了,定是有什麽要事。”


    徳昭低眸一看,腰間果然掛了塊漆黎方木牌,原是他從府外迴來,為的掩人耳目隨意拿了下人的牌子自後門入的府,沒想到竟然隨手拿了塊太監的牌子。


    徳昭不情不願地答一句:“我是跨院的,隨便過來瞧瞧。”


    幼清一聽是跨院的,不敢怠慢,領了人往園子裏去,“公公想瞧什麽盡管同我講。”


    徳昭跟在她後頭,沒說什麽。


    看了一路,見她熱情招待,頗為自豪地接說著園子裏養著的各類禽獸,沒有絲毫不耐煩。同他說話,也比在跨院裏親近許多,時而冒出一兩句俏皮話,聽得人心中高興。


    徳昭不免想試試她,問,“聽聞你從前也在跨院當過差,可曾見過王爺?覺得他如何?”


    幼清狐疑地看他一眼,並未直接作答,隻問:“方才忘了問,公公在跨院當的什麽差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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