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瑤從氣泡中穿出,遊到燭焰的龍頭邊。


    赤紅的龍鱗堅如鎧甲,蜷曲九道的龍須浮動在水中,都是他曆經歲月的痕跡。


    此時,他被沉重的鐵鏈綁著,還有強大的禁咒壓製,前因絕不尋常。


    燭晏雖然睜著雙眼,卻對她手中的光亮毫無反應。


    “小丫頭,你也是水族?”他的耳朵動了動。


    他當真一絲光亮也看不到,難怪對水中其他的動靜反應如此敏銳。


    “勉強算是。”夜瑤迴道。


    從小被水族養大,縱使一隻鴿子也早被養成水鳥了。


    “前輩,您為什麽會被困在這裏?《六界通史》中記載,您引神龍一族登上九重天後,便隱退而去,不知所蹤了。”她問道。


    燭晏晃了晃龍頭,“歲月流逝,滄海桑田,竟然還有人記得老夫?”


    夜瑤趕忙說:“您是天族的英雄,六界莫敢相忘!”


    “英雄?哈哈哈——”


    燭晏發出一陣難以言說的笑,周圍水流一陣暗湧。


    夜瑤勉強穩住位置,懸停在他眼前。


    “是真的!在六界所有的史書上,您都是譽滿寰中的大英雄!”


    笑聲戛然而止,燭晏忽然問道:“如今是哪一年了?鴻華成為唯一的天帝沒有?”


    “天元三百一十二年。鴻華帝他……早已應劫。”夜瑤迴道。


    轉念一想,她又補充道:“現在距神龍一族登上九重天,已有十六萬八千多年了。鴻華帝之後,天族又曆經了漠丞、溟宿、玉朝、天啟幾位天帝。鳳凰墮妖,神龍早已是唯一的天族。現在的天帝是禦極帝——鴻華帝的玄孫。”


    “十六萬年了?!老夫苟延殘喘至今,鴻華老……他竟然死了!”


    燭晏仰起頭,發出一聲悲鳴。餘音迴蕩在水中,久久不絕。


    龍之哀,命殤已。


    看著這位或許是在世的年紀最長的龍族老祖宗,夜瑤的心頭湧上說不清的悲切和惆悵。


    ……


    水流漸緩,孟戌安推著水泡移到龍頭邊。


    “夜瑤,你問到路了沒有?”他敲著水壁喊道。


    夜瑤迴過神,這才想起正事來。


    “前輩,我們在幽冥生出了些誤會,一不小心誤闖此地。雖然身上靈力被封,暫時無法助您脫困,但隻要能離開這裏,一定想辦法上奏天庭,請天帝陛下支派救援!”


    她踏上棱柱,行了一個叩拜之禮。


    雖然對方看不到,卻是水族對長輩最大的尊重。


    龍頭挪動幾分,精準地找到她的位置。


    “小丫頭,這口井灌滿了極地寒水,頂上封了千鈞巨石。本來不算什麽,可偏偏還有一道封印一切法力的禁咒。除非天生神力,否則絕對無法出去。”


    夜瑤看了眼足下,來處有小小一個光點,應該是深井底部與幽冥相接的地方。


    “難道要返迴幽冥?”她咬咬牙。


    “迴不去了——,那條路也是死路。隻能進,不能出。否則老夫在此這麽久,早把消息傳遞出去了。”燭晏的話斷絕了她的希望。


    難道要永遠被困在這裏了?


    雪離找不到她,豈不是要把盛京給拆了!


    見她不說話,燭晏笑道:“老夫一個人在這裏太久了。有人來陪伴,甚好——,甚好!”


    他倒是開懷,夜瑤可笑不出來。坐在棱柱上,托著下巴冥思苦想。


    “前輩,當真一點辦法也沒有嗎?你聽到了吧,這兒還有個凡人。我可以與您一樣龜息於此,他卻是要進食的。凡人呐,一旦餓瘋了,那可是什麽都吃的。人間各類食譜裏,最最上乘的可就是龍肝鳳髓了……”她絮絮叨叨地念著,想找點什麽理由請燭晏幫幫忙。


    “你這小丫頭,竟敢威脅老夫?!龍肝……鳳髓……哈哈哈,咳——咳咳——”燭晏笑了幾聲,立刻咳了起來。


    夜瑤清晰地看見,幾許血絲從他口中溢出。


    “前輩,您怎麽了?!”她上前去,伸手想探一探他的氣息。


    燭晏扭頭避開,歎息道:“命不久矣,應劫的時日或許快到了。”


    一個神族說自己命不久矣,時間可長可短,少說還有百餘年要熬。


    “您……”夜瑤歎了口氣。


    不久之後,孟戌安就會老死,燭晏也會死去,她一個人在這裏要如何度過?


    隔著水壁,見她坐著不動了。


    孟戌安又猛敲著喊道:“怎麽樣啊?!”


    夜瑤滿心愁緒,實在懶得理他。


    “嘩啦——”


    麵前的燭晏忽然抬頭,扯動著鐵鏈驟然一緊。


    “也不是完全沒辦法……”他說。


    “什麽?!”夜瑤打起精神。


    “殺了老夫。”燭晏迴道。


    夜瑤臉色一垮,“您開什麽玩笑?!”


    燭晏氣息一沉,鄭重說道:“這裏的禁咒是對老夫設下的。隻要老夫一死,它便自然消失,你的靈力便能恢複。打破頂上的重壓,就能帶著凡人一起離開了。”


    又一道光束從頂上投下,緩緩劃過。


    那束光,照亮青苔懸浮的寒水,照到孟戌安容身的水泡,再到夜瑤身上,偌大的龍頭上……最後慢慢消失。


    良久,三人之間沒有一點聲音。


    “小丫頭,殺死老夫很容易的……隻需要拔掉逆鱗即可。”燭晏緩緩道。


    “我知道。”夜瑤一動未動。


    “那就快動手吧。”燭晏忽然來了精神,催促著她道。


    “不——”


    夜瑤抬起頭,鬢發隨著水流逸動著。


    ”我可以等。”她說。


    等他死去?!


    燭晏有些詫異,“你可知要多久?你等得,凡人可等不得。”


    望向水泡中的孟戌安,夜瑤一字一句道:“眾生平等,每個性命都同樣重要。如果殺了您,我們才能重獲自由,那餘生何安?若不能心安,身在何處又有什麽不同?”


    “哦?小小年紀,襟懷如此坦蕩?不知道與你同行的凡人是不是也作此想?”


    燭晏口中吐出一個氣泡,將自己的龍頭被夜瑤、孟戌安一起包裹進去。


    小水泡“啪——”一聲破碎,孟戌安摔在棱柱上。


    “凡人——,隻要老夫一死,小丫頭就能帶你離開這裏。殺死老夫,隻需要拔掉逆鱗即可。”


    燭焰抬起脖子,露出赤鱗中唯一一片白色的鱗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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