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安南簡單,張輔足矣,事實證明確實如此。


    但打漠北可不是一個張輔就夠的,即使還有徐輝祖,朱棣也覺得不夠穩妥,所以還是得把老二和老三都拉上戰場去。


    打漠北,必須全力以赴。


    隨著神機營的成型,朱棣的美好願望是全力以赴的一次性先將韃靼打垮。


    時間不夠用。


    朱棣不想拖下去,拖到他騎馬都要大喘氣的歲數時,還能奢望老二和老三會拚命的幫老大去打漠北?別妄想了,所以最好的方式就是現在自己幫老大蕩平漠北。


    袁珙思考了很久,在他的相術之中,結合當下大明局勢,其實隻徐四個字就能迴複朱棣:“萬歲天子之相!”


    朱高熾雖然臃腫,但確實有帝王之相。


    這話不矛盾。


    你讓袁珙給朱高煦來麵相,也能得出這個結論,隻不過細節不同而已。


    所以說相麵,其實相的是人心。


    袁珙很快揣摩出了聖意:其實自己今日來說什麽都不影響大局,陛下隻是需要自己父子二人今日來給太子殿下相麵這個事情而已。


    這個事情傳出去後,自然會讓有心人想到利於他們的消息。


    同時還能讓太子殿下忌憚。


    想到這袁珙道:“太子殿下,萬歲天子,然眉間斜紋多而細,注定登基之路多舛,充斥著種種意外,皆看天意。”


    這話很妙。


    一則是承認了天子有天子之相——太子是朱棣定的,沒有天子之相,這是打朱棣的臉。


    又說登基之路多舛,這就是告訴其他人,太子沒那麽容易登基,你們還有機會。


    “皆看天意”四個字,又在捧朱棣。


    何謂天意?


    天子就是天意。


    朱棣哈哈一笑,並無擔憂,看向袁忠徹,笑道:“卿以為何?”


    袁忠徹不笨,父親那一番話提點了他,聞言立即俯首答道:“父親之相術冠絕天下,微臣自愧不如,不過觀太子殿下麵相,和父親說的並無出入。”


    朱棣嗯嗯頷首,“朕知曉了。”


    揮手,“袁寺丞先下去罷,朕還有事和袁少卿商談。”


    用的是“商談”。


    這就很客氣了,搞不好是一場富貴。


    袁珙放心的行卻禮離開。


    朱棣隨意的問袁忠徹,“聽說最近徐膺緒和你走得較勁,是因為什麽事?”


    袁忠徹心中震懾。


    果然,大明天子的掌控力著實恐怖,臣子私下裏做了什麽事,就沒有天子不知道的,錦衣衛當真是無孔不入。


    微微彎腰,“其實也沒什麽事,估摸著徐卿知曉我收藏著《清明上河圖》,所以想看看,微臣已打算明日下班後宴請諸位同僚。”


    徐膺緒怎麽說也是陛下的小舅子,袁忠徹這點麵子還是要給的。


    朱棣聞言暗暗好笑。


    那是想看看而已,而且也不是徐膺緒,是黃昏那小子惦念上了,倒要看看,黃昏為了弄到這清明上河圖,願意花多大的代價。


    笑道:“倒也沒什麽,你等讀書人私下聚一聚,淺酒高歌以書畫會友,也是大明文壇之雅事,朕對此喜聞樂見,如此罷,明日朕給你送幾壇好酒來,助你等詩會能盡興而歸!”


    有詩,有畫,豈能無美酒。


    袁忠徹怔了一下,暗暗喟歎,果然還是親戚好使。


    朱棣又道:“對了,徐膺緒好像入資了黃昏的時代商行在順天的華為房產,他沒拉著你們一起去賺這個外快?”


    這話其實朱棣不該說,至少他這個地位不該說。


    但黃昏提醒了他。


    華為房產操作得好,沒準是促進遷都的一著神仙手,所以他現在腆著臉皮,也要旁敲側擊的讓朝堂臣子通過華為房產去順天購買房產。


    袁忠徹又愣住,陛下到底是什麽意思。


    旋即恍然大悟。


    懂了。


    陛下這是提醒自己,遷都勢在必行,讓自己早點去順天做好準備,既然要去順天當差,那肯定少不了要在順天買房子。


    這麽說遷都之事沒有絲毫商量餘地了。


    一念及此,袁忠徹立即道:“大概是徐卿礙於身份,不好與我等說這些事,待空閑下來,我去問問黃指揮,是否還有機會。”


    遷都對自己影響不大,反正區區一個尚寶司少卿,袁家在南方也沒什麽根腳——別看袁家父子如今在朱棣這很受信重,在寫讀書人眼裏,相士終究是和他們讀書人隔了個階層。


    看不起自己父子的大有人在。


    就那尚寶司,別看自己是少卿,其實很沒地位。


    相士,終究是神棍。


    局限太大。


    不僅僅是自己父子,欽天監那一群人,其實也好不到哪裏去,隻不過欽天監做的事情更多,比如測天時之類的,算是一門真正的學問,而自己父子的相術,在讀書人眼中就是坑蒙拐騙,蒙蔽君王。


    之前父親的種種傑作,他們都認為是瞎貓碰著了死耗子。


    畢竟讀書人大多迂腐。


    而讀書人又有子不語怪力亂神的說辭。


    所以袁忠徹巴不得遷都。


    ……


    ……


    穿過狹窄的流淌著古色古香街巷,抬頭走過刻有磚雕“清雨豐”的門樓,一座典雅精致的三進三出小院子出現在黃昏眼前。


    這是袁府,在繁華的應天城裏,此處顯得格外幽禁。


    袁忠徹藏書的瞻袞堂在寧波。


    但他在應天出仕,所以在這座三進三出的小院子裏,有一座小型的藏書樓,還是取名瞻袞堂,隻不過所藏之書畫,較之寧波瞻袞堂差了許多。


    但貴重書畫皆在此處。


    此際小院子裏人聲鼎沸,有高聲和詩者,有淺酒行令者,有絲竹之音,有案牘之辯,舊時讀書人的詩香雅韻,彌漫在空氣中。


    黃昏和徐膺緒並肩而行。


    走入袁府,眼前的一幕讓黃昏大開眼界,一群讀書人,儒衫飄飄,雖不如盛唐之放浪形骸,但亦是隨意灑脫盡顯名士風流。


    其實很諷刺。


    尚寶司裏的讀書人,大多都仕途不如意,並無多少真正的風流名士,要看風流名士,還是得去翰林院找。


    不過也別小瞧他們。


    誰還寫不了幾首生平得意之作,孤篇壓全唐的張若虛在生前也就揚名京都,官職才到兵曹,和大家差不多,須知當官和才情,這個不以官位高低成正比。


    世間讀書人,不是所有人都像李白,名聲傳遍天下。


    入仕讀書人,也不是都能如王安石,官至一朝相公。


    袁忠徹出門迎徐膺緒,看見黃昏,愣了下,徐膺緒笑道:“黃指揮聽聞袁少卿藏有《清明上河圖》,今日欲要一展名圖風采,他身為讀書人,心癢難耐,央求我為之引薦,冒昧之處,還請袁少卿見諒則個。”


    袁忠徹很快反應過來,笑著行禮,“見笑見笑,黃指揮光臨寒舍,蓬蓽生輝!”


    他見過黃昏。


    當初跟隨朱棣去北方征討南下的韃靼時,他也去了北方,而黃昏那一次也隨駕去了順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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