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麽叫君王之威。


    這就是了。


    本是酷暑七月,但謹身殿在一刹之間,如墜寒冬,若是尋常臣子,哪怕是權傾朝野的宰輔,也得遍體冷汗。


    黃昏沒有。


    隻是安靜的盯著朱棣,“殿下是否想當一個暴君呢?”


    作得一手好死。


    朱棣幾欲就要說“拖下去”三個字,關鍵時刻隱忍了下來。


    他當然能忍。


    靖難時機沒到的時候,敢裝瘋子的人,豈非沒點心性。


    揮揮手,“退了罷。”


    黃昏行禮而出。


    朱棣目視黃昏背影消失在轉角,嘴角浮起陰沉笑意。


    這少年有點意思。


    穿越者?


    全知的相士?


    倒要看看,你能給朕的大明帶來什麽。


    沒錯。


    是朕!


    因為從我朱棣踏入應天府那一天起,便已經是這天下之共主。


    黃昏出了紫禁城,心頭略有些沉鬱,雖說早知方孝孺這事是個死結,但事到臨頭沒有救下這位大儒,多少有些愧疚,那可是數百條人命啊。


    正陽門外,有人等著。


    徐妙錦身畔站著許吟,看見黃昏大搖大擺的出來,略有意外,“他竟然沒為難你?”


    黃昏氣不打一處出,“你就見不得我好?”


    非得坑我。


    有你這麽當姐姐的麽。


    總有一天


    黃昏咬牙切齒肆無忌憚的上下打量徐妙錦,總有一天我要抱今日之仇!


    對的,抱仇。


    抱字很神遂。


    徐妙錦被黃昏流氓的目光看得有些不自在,訕訕的道:“我是故意的,隻是覺得你既然是穿越者,也許有辦法能救下方孝孺。”


    黃昏斜乜一眼,“你相信我說的話了。”


    徐妙錦點頭。


    黃昏歎了口氣,“和我說的一樣,試過了,救不了,除非方孝孺能改變性情,就算是不寫即位詔書,也別罵朱棣罵的太狠,但這可能嘛?”


    不可能的事情。


    方孝孺不罵朱棣,那他就不是方孝孺了。


    朱棣也不是大宋那種讓你隨便罵的君王。


    徐妙錦黯然。


    黃昏越過徐妙錦,頭也不迴的揮揮手,“江湖再見。”沒憋住另外一句話:“既然你相信我說的話,那就對你那位未來夫君好些,別讓他等久了。”


    事了拂衣去,深藏功與名。


    徐妙錦翻了個白眼。


    做你的春秋大夢去!


    在接近蓮花橋畔平康坊時,黃昏內心深處還是有些拒絕的,總覺得自己這麽死皮白臉的蹭吃蹭喝,有點麽得麵子。


    我也是要臉的人。


    不過臉皮抵不過肚皮,黃昏還是推開了院門。


    吳溥父子正在吃飯。


    看見黃昏歸來,吳溥父子一點也不意外,少年吳與弼更是笑眯眯的,親切喊道:“黃昏哥哥,吃了沒,有多的飯呢。”


    笑容清澈。


    黃昏沒來由的有些感動,滴水之恩湧泉以報,不論發生什麽事情,都要讓吳與弼繼續鑽研學問,開創“崇仁理學”。


    坐下之後,看著飯桌愣了下。


    兩父子一人一碗稀飯,桌子中央隻有一碟榨菜。


    寒酸的很。


    哪有翰林院編修該有的生活水平。


    吳溥唔了聲,“先吃。”


    有什麽話稍後再說讀書人食不言寢不語,這是禮儀。


    稀飯飽肚。


    吳與弼去洗碗,吳溥倒了杯白開水,和黃昏在書房裏坐下,問道:“救下黃觀了?”


    黃昏點頭,“暫時的。”


    吳溥:“說說看。”


    黃昏於是詳說了事情經過。


    聽說徐妙錦出現,吳溥有些意外的點頭說徐家還是有底氣的,敢於折騰,又聽黃昏說建文帝沒死,他嘩的一下站了起來。


    黃昏點頭,“確實沒死,但是找不到,吳叔你也別奢望,建文帝的去向會是個千古未解之謎。”


    吳溥不語。


    直到今日,他還是沒相信黃昏能全知,可建文帝沒死這個消息確實太過震撼。


    許久,才道:“車馬勞頓,歇了吧。”


    因黃昏歸來,吳溥沒讓吳與弼跟著他夜讀,讓兩個半大小夥子提前睡了,然而兩人睡不著,黃昏是有心事,吳與弼是高興。


    嘰嘰喳喳聊了許久,兩人肚子同時咕咕叫起來。


    稀飯飽肚,但是不經餓。


    黃昏忍不住問了句,“你未來後媽沒送糕點來了,別藏著掖著了,快快快,趕緊拿出來,好東西要共享才更美味啊。”


    吳與弼尷尬的笑,“隔壁嬸兒迴娘家去了,要過段時日才迴來。”


    又補充道:“忍一下吧黃昏哥哥,你走後這段時日,我都習慣了。”


    黃昏茫然,“習慣?”


    什麽意思?


    吳與弼自知說漏了嘴,翻了個身,背對黃昏蜷縮在一起抵抗饑餓,“睡了睡了,明早起來還得讀書呢,爹明天也要重新去翰林院了。”


    黃昏忽然問道:“與弼,這些時日你們天天喝稀飯吃榨菜?”


    吳與弼不說話。


    黃昏懂了。


    自己去安慶之前,吳溥去租的馬車,花費應該不低,且臨出發前又給了自己一大筆錢,隻怕已花光了他全部家底,這段時日局勢動蕩,朝廷肯定沒來得及發薪俸。


    這意味著


    吳溥家沒錢,靠著稀飯和榨菜過了七八日!


    難怪飯後吳溥喝的白開水。


    因為沒錢買茶。


    心頭有些發酸。


    強行擠出一抹笑意,輕聲道:“與弼,想不想吃肉?”


    吳與弼想都不想,“想。”


    黃昏又輕聲道:“與弼,相信我,要不了多久,我會保證咱家每天不,每頓都有肉吃,我能會努力讓你專心學問,成為那個開創”


    不能說。


    怕你驕傲。


    吳與弼也沒在意,用手壓住小腹,忍著饑餓,笑說不是我不相信你啊,隻是你現在比我家還慘呢。


    我想漲漲見識,天天大魚大肉怎麽個吃法


    黃昏笑而不語。


    如果說之前還是以後人的身份看待吳家父子,有一絲俯視心理,經過這件事後,黃昏內心深處那些獨屬於穿越者的優越思想已經崩碎。


    我在這裏。


    我現在是大明的一分子,我將融入這片曆史。


    我也是吳家的一分子。


    一個來自二十一世界,人才與智商齊飛,在大明當不了沈萬三,那也得當個不知妻美啊。


    毅然定下個小目標:改善生活!


    大明,我來了。


    這一夜,黃昏輾轉難眠。


    這一夜,應天城亦是如此。


    隨著謹身殿一陣載入青史的罵聲,隨著方孝孺喊出那句“你誅我十族又如何”,鐵青著臉的朱棣沉默著揮手,讓人將他拉下去。


    身著官服的老光頭姚廣孝目睹這一幕後,唯有歎息。


    這個讀書人種子,完了。


    沒有人比他更了解朱棣。


    包括朱棣自己。


    朱棣不會口口聲聲威脅說不讓你看到明早太陽之類的話,但他可以保證明年的太陽會照在你墳頭三尺青草上。


    而且一定會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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