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場飯局下來,居然真是純吃飯。 眾人:這位金主爸爸真是清純不做作。 蕭琰吃了七分飽就基本不再進食,坐在飯桌上全程圍觀大家拍金主爸爸馬屁,然後被爸爸噎迴去的大戲。 比如說—— 副導:“齊總還沒到而立就做出了這樣一番事業,真是讓我們這些年紀大的自愧不如。” 齊漠:“我怎麽不知道自己做了什麽事業?” 劇務:“齊總一表人才,娛樂圈都少見。” 齊漠:“你眼光不錯。” 羊編:“齊總慧眼識珍,不然怎麽投資了咱們劇組。” 齊漠:“別拐著彎誇自己。” 演員:“齊總這樣的英才,不知道以後什麽樣的美嬌娘才能配得上。” 齊漠:“嗯,我也覺得沒女人配得上。” 眾人:媽的,這對話進行不下去了。 其實,對於這些雜音,齊二少都隻想迴贈一個“哦”,奈何心上人在這裏,要注意形象,於是改成了噎死人不償命。 對於自己人被噎得翻白眼,在其他人都覺得金主爸爸傲慢不近人情的時候,陳良陳導一直抱著樂嗬嗬的心態。 沒辦法,任誰知道齊二少的背景和過去的光輝履曆,都會為現在這種算得上有問必答的態度受寵若驚。 人要知足常樂。 圍觀了齊漠噎人的過程,蕭·上輩子三十七歲·覺得自己已經步入老年·太傅心想,他這位年輕的友人性子挺直率活潑。 齊漠這次沒有留下過夜,吃完飯就帶著一串人唿啦啦走了。 …… 第二天蕭琰將要拍攝他最後的戲份,也是這個角色的最後一幕。 【雲出月隱,高高的祭壇之上,玄央跪坐於地,他沒有穿往日的青衫,而是一襲廣袖白衣,這白衣製以古製,衣上是用玄黑色線勾勒的層層符文,莊重端嚴而又冷肅古雅。 這是當年明菀死之時他所穿的衣裳。 鏡頭裏天幕昏暗,祭壇玄黑,但當坐在祭壇上的人背影出現的時候,卻仿佛一把有一把絕世神兵劃開黑暗,帶來了混合著斑斑鏽跡的血色氣息。 沉重而古老。 還沒有露出臉,就已經掠盡眼球。 不得不說,蕭琰真的很適合這種混合著上古氣息、被歲月洗刷過的角色。 一號攝像機從他背後的角度拍攝,鏡頭所呈現的畫麵被切割成兩個部分,一半是長發披拂白衣玄紋的背影,破敗古老仿佛沉積著血色的祭壇。 背影的主人微微側首,露出如墨畫的五官,和鋒銳冷寂的眉眼。 隻這一個畫麵,色彩對比之強烈,張力盡顯。 在另一組鏡頭裏,主角一行除了柔蘿的其他人被捆縛在祭壇下的柱子上,男主角蘇橫衣衫襤褸,形容狼狽卻仍不見頹喪,隻是看著柔蘿的目光是難以掩飾的擔憂和焦急,他被捆綁的雙手之間正夾著一枚刀片盡量快速地切割著繩索。 玄央沒有將目光分給他,他專注地看著柔蘿,修長白皙的手從廣袖中伸出,對失去心智目光迷蒙的柔蘿道:“來。” 少女粉色的裙擺劃過高高階梯,一步一步向祭壇頂層而去,然後抬起手,向玄央伸出的掌心落下。 在將要接觸的那一刻,她懵懂無神的眼睛突然恢複清明,藏在袖子中的另一隻手夾著一張符籙,直直向祭壇主人的心髒貼去。 這本是萬無一失的計謀,卻在靠近心髒的前一秒被兩根修長白皙的手指攔了下來。 這兩根手指捏在柔蘿的手腕上,輕輕巧巧,毫不費力,然而這力若萬鈞的一擊卻再沒能前進一寸。 然後玄央抬起了伸出的那隻手,兩指並攏在柔蘿淒然沉默的眼淚、和蘇橫往上衝的腳步聲,點在了他一手養育的孩子眉心。 祭祀開始,祭壇升起的符文擋住了蘇橫營救的腳步,在蘇橫的目眥欲裂中,柔蘿軟軟倒下。 遠處有歌聲響起,伴隨著古老的歌聲,倒下的柔蘿再度睜開了眼。 她的目光不複曾經的天真靈動,取而代之的是如水的溫柔和秀雅。 “柔蘿”微微一笑目光如水,她說:“經年不見,仙人可安好?” “我沒有成仙”,玄央褪去冷漠,目光是如同月色一樣的溫柔,“你還在這裏,我不成仙。” 明菀的目光從蘇橫悲痛欲絕的臉上劃過,沉默了一瞬,她在山風掠過的唿嘯聲中道:“我不知道你怎樣複活了我,也不知道過去了多少年,但你一定付出了很多,也一定等了很多很多年。可是玄央,我不希望你這樣付出——” “不是付出——”玄央執拗地糾正她,“這是我的心願,不是付出。” 指尖從他俊美的眉眼滑過,明菀告訴他:“可是無論是不是付出,我都想再次告訴你,沒有玄央,明菀一個人也可以生活得很好,所以我希望沒有明菀,玄央也可以好好活著,修道成仙、萬人景仰。” “玄央,不要為我做任何事,不要為我停留”,她說,“我早已經死了,也不想複生,再次活著。” 話落,她美麗的眼睛緩緩闔起,眼尾有淚珠悄然滾落。 用指尖接住那一顆淚珠,白衣仙人微微垂首。 在另一台捕捉他神情的攝像機中,他的眼睫微闔,呈現在屏幕中的眼神既沒有失控也沒有悲痛,隻是空茫。 和比純粹的悲痛更令目睹的人痛徹心扉的孤獨。 他俯下身,想要吻一吻懷裏明菀的額頭,卻在相距稍許的地方停住,改為靠在頸窩。 很冷也很清晰的聲音在祭壇上響起:“你不想活著,那我就讓這世上再沒有人能打擾你沉眠。” 血線從唇角滴下,而伴隨著他臉色的越加蒼白,懷裏的女孩子麵色肉眼可見紅潤起來。 在柔蘿睫毛輕眨,將要醒來的前一刻,玄央輕輕說:“我一個人能生活得很好,你不要擔心。” “再見,阿菀。” 下一瞬,他的身體化為漫天碎光,魂飛魄散,再無痕跡。 柔蘿醒來,在蘇橫緊緊的懷抱中仍舊迷茫:“我好像……做了一個很長很長的夢。” 她歪歪頭,對蘇橫說:“雖然不知道為什麽還活著,但我有預感,傻子,我們能生活在一起一輩子了。”】 導演已經喊了卡,片場卻久久無聲。第十四章 導演已經喊了卡,片場卻久久無聲。 所有圍觀這場戲的工作人員胸口都仿佛被一隻手撕扯著,並不撕心裂肺,卻悶痛而綿長。 蕭琰倒是調整良好,一下戲就恢複了他的慣用表情。 也就是沒有表情。 但他恢複過來了,別人沒有,直到坐在凳子上等待小劉卸妝,這位感性的化妝師還在用紙巾擦眼睛,邊擦邊吸鼻子,也是非常誇張了。 甚至小劉手上在給蕭琰卸妝的同時,還在問“他愛的人明明希望他好好活著成仙,為什麽玄央還要自己魂飛魄散”。 對這種問題蕭琰也答不上來。 昨天晚上吃完飯後,陳良就今天這場戲拆開來講了足足接近三個小時,這才造就了今天一遍過的成績。 然而就算是這樣,成品也不是陳良原本想要的效果。 陳導的原話是:“玄央一千年來把複活明菀作為執念,而當明菀不願意複活的時候,他的世界也就破碎了,你要演出這種世界破碎感。” 蕭琰:“……什麽是世界破碎感?” 陳良:“就是虛幻與現實相接之感。” 蕭琰:“……什麽是虛幻與現實相接之感?” 陳良:“就是自我催眠了一千年的夢醒之感。” 蕭琰:“……怎麽表現夢醒之感?” 陳良:“就是世界破碎感……不是,怎麽又繞迴來了?你說你一個平常一點就透的小夥子,今天怎麽這麽朽木不可雕?” 蕭·朽木不可雕·琰:“……所以具體該怎麽表現?” 陳良和羊編劇商量了會兒,然後用一種“你領悟力這麽差老子隻能放寬要求”的目光看著蕭琰, 直接道:“你就著重表現死了愛人的無聲悲痛、和沒有了目標的迷茫這兩種感情就行。” 然後天真的陳導重新懷著鼓勵的目光,讓蕭琰表演了一遍。 結果很感人。 陳良翻白眼:“死了愛人的悲痛!什麽是死了愛人的悲痛你知不知道?它怎麽能是這樣?你要體會和帶入那種感覺。好了,我們再來一遍。” …… 陳良:“不是,為什麽還是沒找著感覺?悲痛欲絕!你沉默是沉默了,但我要的是沉默的悲痛,不是沉默的麵無表情,你要在沉默中表現出悲痛欲絕。知道嗎?悲痛!” …… 陳良:“不是蕭琰,你老實告訴我,是不是長這麽大一次戀愛都沒談過?” …… 陳良:“好了,你不要說了,我知道你一定沒談過。所以我為什麽要在這裏給你一個母胎單身狗講解什麽是失去愛人的悲痛?!” 蕭·兩輩子單身狗·太傅無言以對。 最終還是羊鳴製止了他們這種互相傷害。 羊編劇的是這樣勸陳導的:“既然蕭琰不適應感情戲,我們可以揚長避短嘛。玄央這個角色的內在反正本來就不僅僅癡情可以挖掘,我們可以對這一點輕拿輕放,而深挖其他層次。比如失去明菀這個和世間唯一聯係後,他的孤獨、他的死意、他的再無牽掛……” 於是在編劇的指導思想下,就有了今天的成品。 原本退而求其次的陳導也在看到拍攝出來的、比他預想中的更有感染力、更打動人心、也更讓人痛徹心扉的成品的時候收了黑臉,重新喜笑顏開、 還把其他人聚到一起,組織了個十幾分鍾的似模似樣的送別會。 順道附贈一記樂得不見牙的教育:“你的渲染能力和打動觀眾的能力非常強,但感情戲是短板,迴去一定要好好訓練一下,下次要還有合適角色咱們再合作,到時候可別再感情戲苦手。” 蕭太傅……蕭太傅懷著一種奇妙的心情接受了陳良的建議,坐上了經紀人來接他的車。 他從來沒想過,兩輩子潔身自好還成了壞事。 不得不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