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得不說,幾乎整個天門山上的人都知道寧鄉軍早晚會打過來,而且有極大的可能是從上水而來。


    大勝關一戰大夥兒輸得實在太慘,五萬大軍,到現在迴到天門山營寨的不足一萬。就算僥幸從戰場上全身而退,沒有像其他人那樣成為路邊的屍體或者散落到江南各地惶惶不可終日,等著被明軍圍剿,可部隊的士氣還是明顯地低落下去。


    對於鄭森的鎮海軍,大家也不覺得有什麽了不起,那日倘若不是寧鄉軍突然從屁股後麵殺到,說不定咱們已經坐在南京城裏享福了。


    寧鄉軍實在是太可怕了,尤其是那種長矛火槍怪陣,無論你是什麽樣的好漢,一旦衝上去,整個人就好象是被魘住了,什麽也做不了,隻能眼睜睜地看著敵人的長槍刺進你的身體。


    就這樣,已經打得極度疲憊的清軍一遇到敵人的方陣,就好象是麵對一口巨大的石碾,毫無抵抗之力,瞬間就崩潰了。


    這樣的記憶實在是不想再來一次,可你不想,不等於敵人就不會來。


    寧鄉軍都是打仗打精了的老狐狸,他們會放過這個趁你病要你命的好機會嗎?


    答案顯然是不。


    因此,阿濟格命尚可喜親自鎮守山下的碼頭,預防寧鄉軍偷襲。


    站在江邊,一陣接一陣長風襲來,大熱天的,竟有些冷。


    尚可喜禁不住緊了緊身子,將目光落到東麵的長江上。


    滾滾長江由西向東,到了這裏,被天門山和高梁山一夾,朝右一拐,江麵驟然窄了兩分,江水也變得湍急。一入夜,那波濤聲猛地高了許多,如同一頭咆哮的野獸,聽得心中不覺一凜。


    前方依舊是一團漆黑,但頭頂星鬥燦爛,微光投射而下,卻瞬間被翻卷的江水吞沒了。


    “寧鄉軍會來嗎,什麽時候來?”尚可喜雖然說動了阿濟格帶著大軍且在天門山上休整兩三日,待到部隊恢複士氣,並再多地聚攏一些殘軍再出發逆江而上去安慶。隻要進了安慶城,靠著安慶府強大的人力物力,和高厚的城牆,明軍就算來再多,也不用害怕。


    可他還是心中有些膽怯,隻恨不得立即帶著部隊朝西逃去。


    是啊,再呆在這裏實在太危險,敵人隨時都有可能出現,到時候把口子一紮,將大軍圍在天門山上,要想再突出重圍卻不是那麽容易。


    蒼天保佑,希望寧鄉軍別那麽急著過來。隻需兩天,我們隻需要兩天時間。


    可是,方惟會放過這個擴大戰果的機會嗎?


    在此之前,他從來沒有聽到過方惟這人,如今,這廝可謂是一戰而名動天下了。


    一襲大氅披到他身上,尚可喜轉過頭,就看到一張諂媚的臉,正是前關寧軍大將朱芬。


    “王爺,夜裏風大,仔細著涼。若是受了風寒,我這心裏也不落忍。咱們關寧軍從今兒起都不存在了,上上下下那麽多人馬,還全靠王爺你一人照應呢!”


    裹住大氅,身上頓時暖和起來,聽到朱芬這話,尚可喜心中得意。


    先前之事幹得漂亮,吳三桂這廝終於死了。嘿嘿,這小子平日裏竟敢對我不敬,也不想想老子是誰。老子在遼東可是呆了幾十年的,建州人一掘屁股就知道他們要拉什麽屎。隻需老子挑撥上幾句話,反手就能滅了你滿門。


    ……


    先前天門上上的所有建州軍得了阿濟格的命令,立即行動起來,將關寧軍一幹將領盡數逮捕,兩百多人被砍掉了腦袋,整個關寧軍的中級以上軍官為之一空,人血幾乎將整座天門山都染紅了。


    剛開始,關寧軍還有嘩變的吉祥,可阿濟格將吳三桂、胡國柱、夏國相等人的頭顱一亮,關寧軍士氣就散了,紛紛跪在地上,引頸受戮。


    殺光關寧軍將領之後,尚可喜和阿濟格也不客氣,二一添著五,派出軍官,將六千多將近七千關寧軍瓜分了。


    尚可喜得了將近三千主力戰兵,瞬間恢複了力量,心中極其滿意。


    後來聽人說,吳三桂等十幾人都是被阿濟格一人所殺。心中大覺驚駭:這個阿濟格他娘的太勇猛了,簡直就是馬超再世啊!不過,也直他娘愚蠢,堂堂一軍統帥,卻要和人單挑,腦子進水了。


    他笑眯眯地對朱芬道:“照應,我自然是會照應你的。尚某做人做事有個原則,誰若忠誠於我,絕不虧待。朱將軍,關寧軍欲叛我大清,在英親王的彈壓下總算平複下來。不過,依舊人心動蕩,你是老關寧軍,軍中將士多是你的熟人,還須你從中調解維持。若是穩定軍心,日後我軍全師退迴武昌,老夫當奏明朝廷獎勵你的功勳。”


    尚可喜的話說得分明,從此刻起,他朱芬就是他的副手了,軍中的第二號人物。


    朱芬大喜,急忙跪在地上,磕了一個頭:“多謝王爺的提攜之恩,日後王爺隻需一句話,末將刀山火海也去得。”


    說著說著,聲音裏竟帶著一絲哽咽,也不知道是感動還是興奮。


    “何須如此大禮。”尚可喜一把將他扶起,看了一眼遠處的幾個阿濟格派來的牛錄章京,低聲道:“咱們都是邊軍出身,說起來也算是同門,以後還需團結一心。”


    這一看,卻發現遠方天際好象有什麽地方不對。


    遠處正在長江的一個大拐彎,江水到那一段之後變得平緩。夏夜的天空繁星入雨,那邊的更是璀璨,而且,那星河好象還在緩緩流淌,仿佛活過來了。


    不,不是星星,而是一支龐大的艦隊上的燈火。


    就在這個瞬間,那支無頭無尾的艦隊猛地拐過來,橫陳在尚可喜麵前。


    一時間,眼前頓時大亮,整個世界都仿佛在這無邊的燈火中旋轉。


    寧鄉軍水師,方惟終於來了。


    “敵襲,敵襲!”顧不得攙起朱芬,尚可喜猛地跳起來,聲嘶力竭地大喊。


    他快步走到一門銅炮之前,舉起火炮點燃了引信。


    “砰!”一聲,黑黝黝的彈丸順著這一聲劇烈的爆炸聲射擊了出去,轉眼就消失在遠方的黑幕之中。


    響亮的炮聲和尚可喜的大叫驚動了碼頭上的士兵,到處都是跑動的人影。


    得到碼頭的情報,天門山上也響起了淒厲的號角,一叢又一叢火把次第亮起,整座山被照得如同白晝。


    此時已經過了卯時,正是一個人正疲倦的時候,寧鄉軍選在這個時候突襲天門山,好奸滑啊!


    很快,敵人的艦隊靠近了天門山,就在江心的位置停了下來。


    這一帶江麵狹窄,江中還有暗礁,黎明時分,天色蒙昧不明,想來寧鄉軍水師也不肯冒著觸礁的危險將船靠到碼頭上來。


    尚可喜不覺鬆了一口氣,如果這個時候敵人靠港,打自己一個措手不及,還真不好應付了。


    這個時候,他才看清楚前麵的情形,不覺大為震撼。


    敵人的船實在太多了,密密麻麻將整個長江都堵住了,桅杆連成一片,如同一座光禿禿的落葉森林。那些軍艦大得驚人,每一艘船光露出水麵的部分都足足有兩三丈高。這就是一棟棟移動的大廈啊!


    起碼有百餘艘大大小小的戰艦,如果沒有猜錯,艦上至少運載有一萬人馬。


    這麽多人黑夜行軍,偏偏沒有發出半點喧嘩。耳邊出來風帆的唿嘯,纜繩的破空唿嘯和嘩啦的流水聲,卻沒有人語。大軍進逼,雷霆萬鈞,卻有寂靜無聲,叫人心中一陣發寒。


    不覺中,尚可喜的冷汗如同泉水一般湧了出來,他實在弄不明白敵人下一步究竟想幹什麽。


    也不知道等了多久,也許是一瞬間,又或者是一萬年。


    突然間,江麵的軍艦上次第響起寧鄉軍軍官的呐喊:“陸戰隊登艇,準備登陸!”


    “保持秩序,保持秩序!”


    一聲高過一聲,聽得人心驚肉跳。


    “吱啊”的聲音傳來,讓人牙齒陣陣發酸。


    就看到,那些寧鄉軍什麽陸戰隊的隊員穿著閃亮的鐵甲,扛著火槍,提著盾牌和雁翎刀,上了小船,從大軍艦上放下來。


    火把的火線衝天而起,小艇重重拍在水麵上,濺起層層浪花。一圈漣漪連成一片,化成大浪,兇猛地拍打著江岸。


    “陸戰鬥隊,陸戰隊!”


    “我們是光榮的海軍陸戰隊!”


    ……


    這驚人的如虹氣勢讓尚可喜做聲不得,竟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旁邊,朱芬忙叫道:“王爺,快想辦法啊,快想辦法啊!”


    尚可喜喃喃道:“還能怎麽樣,還能怎麽樣……”


    朱芬大力搖晃著尚可喜:“王爺,敵人馬上就要用小船搶碼頭了,不能讓他們靠岸。我關寧軍還有不少大炮,如今都布置在碼頭上,不如先用大炮壓陣,爭取時間,然後派人去請英親王帶兵過來反撲登陸的賊軍。”


    聽他這麽一說,尚可喜總算是冷靜了些。迴頭看去,身後是一排大大小小的火炮,炮兵們都白著臉立在炮位上,有人已經要轉身逃跑了。


    他猛地醒悟過來,是啊,我怎麽忘記了,關寧軍的火炮無論是質量還是數量上都是當世第一。要想壓製敵人的艦隊,還真的隻能依靠火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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