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元摸著上嘴唇上的短須笑了笑,反問:“準備,又有什麽可準備的?”


    黃佑沉吟片刻,道:“剛才將軍不是問我,鄭家這次過來想談什麽,有怎麽談嗎?依我看來,估計是鄭家在海上被我揚州水師不斷打擊,實力受損嚴重,有些難受。既然他們在戰場上討不到好,說不定就想借南京各部衙門、公卿的勢,在談判桌上將失去的東西奪迴來。”


    孫元:“隻要鄭家坐下來談,就好說,也說明,他們確實拿我揚州鎮沒有辦法了。”


    黃佑:“我擔心的是將軍頂不住某些壓力,做出不必要的讓步。”


    “黃兄放心,我孫元可不是那麽容易後退一步的人。”孫元明白黃佑的心思,實際上,他也知道自己以前的所作所為給人的觀感並不好。比如,對朝中的某些權貴會做出適當的討好。不過,那些都是不得已而為之。比如這次征討劉超,因為部隊中的來搶功的非戰鬥人員實在太多,以至寧鄉軍隻出動了三千騎兵。結果拿永城沒有任何辦法,隻能讓戰鬥力低下的廬鳳軍和南京軍蟻附攻城,把戰爭打得曠日持久。


    其結果是趕不上朱仙鎮大戰,眼睜睜看著明朝大廈將傾。


    沒辦法,上次出征永城,寧鄉軍的軍餉和糧秣都握在別人的手中,說不得隻能捏著鼻子讓所謂的關係戶不斷朝軍隊裏塞人。


    除了這種情形,孫元乃是個自在慣了的人,可沒有被人掣肘的習慣。


    黃佑:“我卻是忘記了,將軍可是一個吝嗇之人,凡事都要想著能不能得些好處。有好處的事情才幹,否則,就是雷打不動。”


    “黃兄的意思是說某乃鷺鷥腿上刮精肉,蚊子肉裏熬油。”話還沒說完,孫元和黃佑同時哈哈大笑起來。


    笑畢,黃佑道:“既然將軍這麽說,我就沒有什麽好擔心的了。左右不過是走一步看一步,屆時再看看鄭森和鄭鴻逵說些什麽。”


    孫元又摸了摸嘴唇上的短須,歎道:“可惜啊,某還想著先迴鎮中侍奉老母,順便看看老婆孩子呢!”


    黃佑反安慰起孫元來:“將軍也無需憂慮,不過是耽擱十來日罷了。”


    如今的孫元和鄭芝龍都有官身,說起來大家都是場麵上的人。談判地點之所以選擇南京,估計也是基於這種考慮,大家都是官,到時候估計還有大人物從中斡旋,就算談判場上劍拔弩張,也不會發生直接衝突,有緩和餘地。


    接下來,孫元就安心呆在南京等著鄭成功和鄭鴻逵到來。


    至於馬士英那裏,孫元也去過兵部幾次,還是沒見著人。如此一來,他也沒有勁,就收拾起心情,呆在南京休養。


    過得十來日,眼見著到了五月底,作為一個大火爐,南京城真是熱得惱人。好在孫元在南京的府邸裏種滿了香樟,遠遠開去,如同被一朵綠雲籠罩,倒也涼快。


    這一日,孫元百無聊賴,正躺在胡床上午休,門被人輕手輕腳推開。


    孫元正睡得迷糊,以為是侍衛進來了,也懶得睜開眼睛:“什麽事?”


    正在這個時候,有人猛地跳到他身上,奶聲奶氣地叫了一聲:“爹爹!”


    孫元這一驚非同小可,睜開眼睛看去,卻見一個二歲多的小女孩正騎在自己身上,用力揪著自己的胡須。


    不是二女兒蘭蘭又是誰?


    “哎喲,哎喲,爹爹的胡子都快被你扯掉了,疼疼!”孫元素來喜歡這個女兒,今天見著人,心中一陣狂喜,故意大聲叫起來。


    “咯咯!”蘭蘭笑起來,喝道:“不許動,老實點,舉起手來!”


    孫元高舉起雙手。


    這個時候,一個抱著嬰兒的婦人走進來,驚道:“蘭蘭,不許對爹爹無禮。”


    進來的正是韶虞人,懷中那個嬰兒不用問,正是孫元家的老三。


    孫元一把將蘭蘭抱住,坐起來:“什麽無禮不無禮的,我疼自家閨女都還來不及,再說,咱是軍漢出身,咱們家也沒這麽多規矩。虞人,你怎麽來南京了,熱不熱。”一年不見,韶虞人豐滿了些,皮膚卻更加白皙紅潤,竟有一種驚心動魄的美。


    “多謝將軍的關心,妾身不熱。”韶虞人微一福,將孩子遞給孫元,從袖子裏抽出手絹擦了擦孫元額頭上的汗珠,道:“還無敵大將軍呢,竟然被一個兩歲女孩子逼得舉手投降,傳了出去,有損將軍的虎威。”


    說到這裏,她禁不住笑起來。


    孫元看了看懷中的兒子,發現這小子是有些瘦,估計也就三四斤模樣。他本就不太喜歡男孩,看了看,就遞給了奶娘:“老三的名字你知道了。”


    “已經知道了。”韶虞人道:“天養,這個名字不錯,老天爺都在眷顧著他。”


    “可有小名?”


    韶虞人:“有,是娘起的,叫狗剩。”


    “狗剩。”孫元倒是抽了一口冷氣:“這也太難聽了吧?”


    韶虞人:“娘說賤名好養,不過,確實有些難聽,妾身就叫他狗兒。將軍出征已經一年,家中都甚是想念將軍。聽說老爺現在南京,又帶信來說公務繁忙,一時間也迴不去。娘就說索性不等了,大家一道來南京團聚。”


    孫元大為驚喜,猛地站起來,將蘭蘭放在地上:“母親來了,太好了,我這就過去拜見她老人家。”


    說完,就大步朝門外走去,剛走到門口,他突然站住了,一把牽住韶虞人的手,笑問:“家裏的人甚是想念我,難道虞人你就不想?”


    韶虞人俏臉微微一紅,低聲道:“妾身也是思念老爺。”


    其他幾個丫鬟和奶娘都忙將臉轉到一邊,再不敢多看一眼。


    剛走到門口,孫元就看到母親被幾個丫鬟簇擁著過來。


    他忙跪下去:“兒子拜見母親,母親若要見兒子,叫兒子過去磕頭就是了。”


    孫元母親一把將孫元扶起來,又身出粗糙的手撫摩著孫元的麵龐:“元兒,這一年沒見,你瘦了,黑了。”


    孫元明顯地感覺到母親溫暖的手心中帶著一絲顫,心中也是一酸:“兒子不孝,不能在侍奉母親身邊。”


    孫母:“男兒誌在四方,哪能成天呆在家裏。家中你也不須操心,有你媳婦在,有孫子和孫女在呢!”


    “孫子孫女,他們才多大點啊!”孫元笑了起來。


    一家人又重進屋中,坐在一起說起話來。一年未見,大家都感覺有說不完的話兒。


    孫元心中暗想:真好啊,這樣的生活真好啊,隻想就這麽永遠下去!


    一顆心被已經沁出的淚水燙得滾熱,永城那慘烈的血肉,開封那冰冷刺骨的河水宛若一場夢境,離他越來越遠。


    說了半天話,突然,孫元母親叫了一聲:“今阿彌陀佛,今天總算是全家團聚了,阿大呢,怎麽看不到?”


    她這一喊,孫元才發現這個所謂的全家團圓卻少了自己的長子。這孩子,還真容易被人忽略啊!


    孫元:“稟母親,阿大就住在府上。”


    “廢話,老身知道我的阿大在你這裏。”孫元母親很不高興,喝道:“阿元,我知道你一向不喜歡阿大,這幾個月阿大跟著你,你定然是不管不問,也不知道我的孫兒跟著你吃了多少苦。”


    聽到母親的嗬斥,孫元有些尷尬,“娘,我怎麽對他不問不問了。他蔭了世襲錦衣百戶,手下有是丫頭、小子,又是侍衛的,兒子還為他聘請了一個教書先生管束著呢!兒子軍務繁忙,又不可能整日將他帶在身邊。”


    “丫鬟小子和教書先生能夠代替你這個做父親的教導嗎?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你看不上阿大,說他皮,著小孩子那裏有不頑皮的。”阿大是孫元母親抱的第一個孫子,對於他,孫母是非常喜歡的。見孫元找出這麽個借口,氣得不住跺腳。


    見她發急,韶虞人忙倒:“娘,我這就去將阿大抱過來。”然後又給了丈夫一個責怪的眼神。


    孫元正尷尬著,突然小餘跑了進來,見到孫母,忙跪下去磕了個頭:“小餘見過老夫人。”


    小餘這人一想機靈,孫母也很喜歡這個小夥子,忙道:“小餘你來得正好,你給老身評評理。”


    孫元忙輕咳一聲,餘祥會意:“老夫人,老太君,晚間兒小子再過來給您請安,現在有緊急軍情送來,隻怕將軍得先處置完此事才能過來陪老太君您說話。”


    孫元:“母親,軍機大事要緊,兒子先去看看,等辦完事才過來。”就借這個機會同小餘一道走了出去。


    “何事?”等出了大廳堂,孫元問。


    小餘:“稟將軍,兩件事。這兩樁事關機要,不方便在這裏說,將軍請。”


    等孫元和餘祥到了簽押房,一看到手中的急報,他就將眉頭皺了起來。


    這兩件事其中一件非常糟糕,乃是剛送來的塘報,說的是湖廣戰事。


    張獻忠終於拿下武昌了,左良玉潰敗,帶兵順著長江一路而去,撤向東南方向。到如今,後世的整個湖北地區已經全部淪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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