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明朝的軍隊尤其是衛所兵,國家幾乎不會撥下多少軍費。一來,朝廷也不糊塗,這些衛所兵實在太爛,幾乎等同於普通農夫,與其將有限的軍費花在他們身上,還不如充實邊軍。


    其次,衛所軍之設始於洪武年間。明朝實行嚴格的戶籍製度,老百姓被分為民戶、商戶、軍戶、匠戶,終身不變,且子子孫孫也要幹同一件營生。也就是說,匠人的子孫以後也是匠人,軍戶的子孫世世代代也隻能去當兵。


    有明兩百年以來,軍戶繁衍壯大,已不知道有多少人,衛所裏的那點土地根本就養活不了這麽多人。


    於是,便有衛所軍操持航運業,甚至幹走私行當。因為他們是軍隊,地方上也不方便查緝、收稅。對於衛所搞的這些名堂,朝廷也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據孫元所知,大河衛那群軍官一個比一個貪婪,想來那兩艘海船和水軍就是為了走私而設的。


    孫元本是揚州府本地人,對於地方上的情形自然一清二楚。他以前已經想得明白,揚州鎮位於江南富庶地區,正是明朝統治的核心區域。那地方的土地六成以上都被大官僚大地主兼並,至於鹽業、漕運,也被他們所把持。自己現在雖然是一方小軍閥,可自然敢貿然涉足鹽、漕兩個領域,必然引起他們極大的反彈。鹽、漕兩個極來錢的行當誰後麵沒占著幾個朝廷大姥,實話說,就算孫元現在名滿天下,可在大人物眼睛裏根本就算不了什麽。


    與其將精力耗費在這上麵,還不如想其他出路。


    海運是一條好思路,自從明朝實行閉關鎖國政策之後,隻要你有害船,在大洋跑上一趟,轉手就是十倍之利。


    明朝的絲綢、瓷器在海外可搶收手得很,隻需朝日本跑上一跑,什麽樣的錢賺不迴來。


    鄭成功一家,不就是先當海盜,然後靠控製閩、浙海貿起家的嗎?


    如果能夠組建一隻海軍,將海貿做到鄭家的規模,要養活一個軍鎮,簡直就是小菜一碟。


    這也是孫元當初選擇揚州開牙建府的原因,那是因為這裏靠海,卻不是因為自己本身就是揚州人。


    在得到朝廷的任命之後,他已經命令寧鄉軍五千士卒準備行裝,開始陸續南下。未來,他打算以崇明沙所為自己的大本營,好好休養生息。這個時代的崇明島比起現代社會,小了一圈,隻有三分之一大小,還分成四座島嶼。分別是平洋沙、長沙、三沙和南沙。


    “原來大河衛當年也想過幹海貿啊,好極了,好極了!”孫元麵帶喜色。


    “雖然我朝有寸板得下海的規矩,不過,海貿這事還是有許多人幹的。比如老夫就知道天津衛和山東那邊就有不少商戶在跑從山東到倭奴那條海線,隻不過,這些海商都是有背景的,民不舉官不究。而且,我大明又不設水師,那些海商的船隻既大且快,官就算有心緝拿,也追隻不上。”劉宇亮歎息一聲:“不過,太初你真想做海貿,須瞞著朝廷。還有,那兩艘海船老夫剛才所說,已停駛了這麽多年,現在是什麽模樣,誰也弄不清楚。”


    聽他這麽一說,孫元心中一涼。是啊,海船每過一年都要上幹船塢維修一次。現在都停了這麽多年,說不定早已經被海水腐蝕成一堆爛木頭了。


    而且,海船造價極高,可不是短期內就能製造出來的。


    劉宇亮:“另外,當年大河衛的水軍也不知道是否還在,說不定早已經解散了。”


    “哎,那就沒法子了,一切等迴揚州再說吧!”


    老劉頭這麽一說,孫元更是喪氣。想了想,感覺畢竟京城距離揚州有萬裏之遙遠,自己以前雖然做過大河衛的千戶軍官,可一直被邊沿化,對於都指揮司中的情形兩眼一抹黑。現在和劉閣老紙上談兵也沒有任何意義,一切等迴到老家再說。


    天無絕人之路,就算沒有海船,難道就不能慢慢造或者慢慢買嗎?至於沒有合格的水兵,大不了招募、培訓就是。


    對了,加西亞神父前幾日還問起過什麽時候能夠去南方的事情。當初,孫元可是答應過他寧鄉軍一旦迴江南,就由他出麵建教堂,幫助推傳教的。耶穌會在北京地區的傳教活動已經陷入停滯,在可見的未來多年之內也不可能打開局麵。於是,加西亞決定換個地方試試,江南或許是一個很好的選擇。


    在那次談話時,加西亞還曾經提過他已經寫信到濠鏡,也就是澳門,讓那邊的熟人帶信迴歐洲,看能不能招募些懂得航海技術的水手、囚徒、冒險家來中國。


    加西亞說他上次寫信乃是兩年前,算來,應該有消息了。


    老天保佑,希望一切順利。


    ……


    悲傷和失落這種情緒,如果能夠同朋友傾吐,就會消弭許多。同孫元說了這許多話,又被他安慰了半天,劉宇亮好象也想通了,笑道:“太初說得是,老夫已經一把年紀,身子骨也不成了。出仕多年,位居內閣大學士,解濟南之圍,大破建奴,封爵武定伯。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一樣沒落下,也算是功德圓滿。也是該到了思退的時候了,咱們的天子可是一個不好侍侯的,別到時候晚節不保。都督師薊遼這事既然成不了,過得幾日,老夫就會上折子向君父乞骸骨,歸隱田園。”


    孫元:“閣老能夠這麽想,自然是最好不過,末將也替閣老歡喜。”


    說到這裏,他突然想起一事:“末將曾聽閣老說過,恩相的老家乃是四川綿竹。此刻河南、湖廣都有叛軍,陝西那邊地方也不安寧,隻怕要想迴鄉,卻不是那麽容易。”


    如果曆史不發生大的改變,這次張獻忠再反穀城之後,將在明年轉道攻掠四川。而在未來十多年間,四川將變成一個大戰場。特別是在清兵進入四川之後,整個巴蜀的百姓將被屠殺一空。到康熙初年時,整個蜀地隻餘一百來戶人口。


    孫元勸劉宇亮致仕,原本是不想讓他在李自成進入北京之後沒在亂軍之中。卻不想,如今又要將他丟到一個更大的火坑裏。


    “這……”劉宇亮一楞,有些喪氣。


    孫元笑道:“閣老,要不這樣,不妨去江南暫居。末將早年家貧,曾在蘇州混過幾日。城中的亭台樓閣尤美,每次過那裏的時候,末將心中即羨且慕,心說,上有天堂,下有蘇杭,我將來若是有錢了,定要在這城中置一處到院子養老。”


    劉宇亮笑道:“太初這不就是彼可取而代之嗎?”


    孫元:“不瞞閣老,末將帶了這麽多年的兵,宦囊甚豐。前陣子已經著人在蘇州求田問舍,修葺院子。要不,末將軍替閣老也起一處宅子?”沒辦法了,劉閣老對自己可實在是不錯。自己能夠有今天,全靠老劉頭。做人當飲水思源,不能不隻恩圖報。


    而且,內心中,孫元突然起了一個念頭。如果曆史真的不發生大的改變,明朝會在幾年之後滅亡。到時候,南京將成為南明王朝的首都。屆時,一個新的小朝廷的架子要重新搭建。如果劉宇亮那個時候在南京,以他的身份地位和威望,一出仕,內閣肯定會有他一個位置的。說不定,那內閣首輔的位置也能爭上一爭。


    到時候,老劉頭在南明小朝廷一人之下萬人之上,一手遮天,我孫元在外帶兵也有許多好處。


    嗬嗬,妙啊,妙啊!


    “這個……”


    孫元熱切地說:“閣老,以後跟末將做個鄰居可好?以後得閑,也可去看看那楓葉渡的漁火,聽聽寒山寺的鍾聲,豈不快哉?”


    說罷,便吟道:


    “東西南北橋相望,畫橋三百映江城


    春城三百七十橋,兩岸朱樓夾柳條


    綠浪東西南北水,紅欄三百九十橋”


    劉宇亮也大聲俄詠:“蘇州好,葑水種雞頭,瑩潤每疑珠十斛,柔香偏乳盈甌,細剝小庭幽。聽太初你這麽一說,倒是激起了老夫的遊興。能夠老於蘇州,也是不錯啊!”


    兩人都哈哈大笑起來,當下就商定,等孫元在北京完婚之後,二人就一同去江南。


    劉宇亮畢竟是個文人,身上自然有一股浪漫主義氣質,當下決定舉家搬遷去江南。反正修宅子的錢是孫元掏腰包,卻之不恭。


    見劉閣老將來終於不用死在四川那個大屠場裏,孫元心懷大暢,就問他自己在揚州獨領一鎮的事究竟是怎麽得來的。


    劉宇亮說事情其實很簡單,以孫元的功績,出任宣府總兵官率領寧鄉軍,拱衛京城西北大門,抵禦建奴南侵自然乃是最家人選。不過這卻觸動了楊嗣昌在宣大鎮的利益,自然要受到強力反對。再加上孫元在盧象升靈堂上那一幕有觸怒了崇禎皇帝,於是楊嗣昌就借機要想將孫元趕出京畿。


    象一鎮宗兵官這樣的重大人事任免,按照明朝的製度,可不是皇帝一個人說了就算的,要經過內閣和六部討論。


    這個時候,孫元撒出去的那十多萬兩銀子終於發揮作用了,文官們都紛紛說以寧鄉軍的功績和戰鬥力,正該用來守衛過門,豈能因為一首《訴衷情》一副挽聯,就治他的罪,這不是閉塞言路嗎?不行,不行,絕對不行。


    於是,文官們就開足了馬力攻擊楊嗣昌。


    明朝的文官們愛錢可是沒有什麽底限的,他們可是連張獻忠的錢都敢拿的。當年張獻忠受招安的時候,為了保留部隊編製,並被朝廷安置在穀城,派人進京見人就給錢。如此,張獻忠才能保存實力,才有現在的在反穀城。


    不過,文官們還是有個讓人敬佩的優點-----既然得了你的錢,那是真得要給你辦事。


    楊嗣昌頓時有些承受不住,可宣府乃是他的後花園,自然容不得別人染指,就咬牙硬扛著。


    就在這個時候,又有人拋出一個解決方案,說孫元功勞實在太高。於情於理,都給獨領一鎮,如此能能人盡其用。最近,湖廣賊軍再起,須防備當年滁州之事再起。鳳陽總督馬士英那麽雖然有不少人馬,可都是新軍,能夠上得了戰場的也不過千餘。再加上南京軍,也不過數萬戰兵。這點兵力,用來拱衛南京顯然是力有不逮。如果賊軍東進,一旦漕運斷絕,江南糜爛,這北方幾省還如何維持得下去?


    既然江南如此要緊,得選一員虎將鎮守。不如將孫元派去揚州,既可守衛南京,又可保住漕運、鹽運不失。


    這個提議一出,大家都是紛紛附和。


    楊嗣昌隻要能夠將孫元和寧鄉軍趕出京城就好,至於他去什麽地方做什麽官,也懶得理睬。


    而且,作為明末最有戰略眼光的軍事家,楊嗣昌自然知道揚州在明帝國政治中的重要地位,那可是大明朝的錢袋子啊!讓孫元去鎮守,確實是一個恰當的安置。


    想了想,於是,大家就各退一步,商議出在揚州另設一個揚州鎮,然後報到皇帝那裏去。


    崇禎皇帝現在對孫元已經起了戒心,見滿朝官員都商議出這麽一個安置方案,也覺得不錯,就寫了聖旨,用了印,算是點頭同意了。


    聽劉宇亮說完,孫元算是徹底弄明白這其中的波折,撫掌笑道:“閣老這一招以退為進之計,果然極好,末將佩服!”


    “還不是那個傅山在盧公靈堂上胡言亂語,觸怒了天子。想不到卻是歪打正著。”劉宇亮搖頭:“這個狂生,真是狂悖啊,險些壞了太初的好事。”


    “歪打正著……”孫元一呆,迴想起那日傅山的言行,突然開始懷疑這家夥是故意的。


    正在這個時候,就看到餘祥站在月門口不住地對孫元遞著眼色。


    孫元走過去,低聲問:“小餘,怎麽了?”


    餘祥:“將軍,不好了,剛才黃先生和青主先生打起來了。”


    “啊!”孫元瞠目結舌,忙轉頭對劉宇亮道:“閣老,末將還有事先告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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