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打熬氣力的法子是寧鄉軍獨有的,當初在泗州養傷的時候,湯問行就看孫元手下士卒練過。


    “一,二,三,四……十三,十四……”


    手臂開始顫將,身上的肥肉在夜色中劇烈抖動。


    “鎮撫,你這是做什麽?”一個家丁以為自家老爺醉得厲害,慌忙上前去扶。


    “滾開!”突然間,湯問行惡狠狠地轉過頭來,露出白森森的牙齒。


    在以前,他都是一個和藹可親之人,對軍隊裏的事情也是睜一眼閉一眼,純粹是一個好好先生。正因為如此,營中士卒對他也頗為愛戴。當然,也不拿這個長官當迴事情。


    可這一轉頭,那家丁卻發現湯問行如同是換了一個人,變得是如此地陌生。


    那綠油油的雙目中滿是兇光,就如同潛伏了一頭猛獸,隨時都能躍出來擇人而噬。


    這一刹,當初那個在滁州、泗州戰場上怎麽也死不了的湯問行迴來了。


    一種恐懼從家丁心頭升起,驚得他連退了幾步,這個時候,他才感覺自己的心髒跳個不停,雙腿竟有些發軟。


    看到家丁被自己嚇得實在厲害,湯問行收了眼睛裏的鋒芒,麵目柔和下來:“抱歉,我沒有醉。不用擔心,本鎮撫正在打熬氣力。我實在是太胖了,太胖了……這麽下去,會被人瞧不起的……”聲音逐漸低了下去。


    那家丁這才稍安,大著膽子道:“將軍乃是萬金之軀,胖一點才有福相,才有威嚴。再說,上了戰場,將軍又不用直接衝鋒陷陣的,仗自有下麵的士卒去打。況且,咱們京營也就是個樣子貨,不打仗的。”


    “哈哈,哈哈!”湯問行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可笑,京營也是明軍,怎麽就不打仗。這建奴年年入侵京畿,咱們逃得掉嗎?某身為一軍之將,不衝鋒陷陣,又如何指望別人陪你拚命。”


    說著話,一滴汗水順著嘴角流進口中,卻是鹹鹹的:“寧鄉軍統帥孫元將軍說得好,一個合格的將領,要想讓上下一心,同仇敵愾,遇到敵人的時候得喊‘弟兄們,跟我衝!’而不是‘弟兄們,給我衝!’為將者,當身先士卒啊!”


    家丁:“寧鄉軍……那就是一群野人怪人,他們進城休整之後,也不想咱們一樣在城中亂逛,整日隻知道在營中訓練。說起他們的訓練,也笑死個人,整天不是排隊喊號子,就是一群人坐在地上開會說個不停,連走路吃飯都要排隊,跟瘋子一樣,笑煞個人。不過,他們打仗真的好厲害,跟他娘遼東建奴野人一樣。一看到他們那一張張沒有表情的臉,小人心裏就打突。”


    還沒等他說完,湯問行有開始趴在四上不住地做起了俯臥撐:“我且問……問你……唿,如果我去寧鄉軍……我說是如果,唿……我適合當什麽……”


    “鎮撫老爺,你可是正四品的高官啊,怎麽可能去做大頭兵?


    “你不明白,唿,不明白的。”湯問行的汗水又開始如泉水一樣湧出來,眼前閃爍著寧鄉軍侍侯騎兵肆無忌憚的樣子,閃爍著他們身上淋漓的敵人的鮮血,閃爍著他們馬頭兩側懸掛的敵人的首級。


    大丈夫,策馬縱橫,喋血沙場,當如是哉!


    孫元將軍,等著我,等著我,以前的那個湯問行會迴來的。


    我就算當多大的官,可不能打仗,不能在沙場上為國家效力,活著又有什麽意義。不外是一具行屍走肉而已……家族利益,嘿嘿,家族利益……父親,你太自私了,你該到北京來看看。看看,如果一個國家在外寇的侵略下,軍隊畏敵如虎,任由敵人在京城燒殺搶掠的情形。


    這樣的軍隊拿有又有何用?


    長此以往,這國家還能存在下下去嗎?


    沒有國,哪還有家?


    ……


    “三十,三十一……沒力氣了,沒力氣了……”


    湯問行“啪”一聲赤身趴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息。這個時候,他感覺到背上襲來一陣涼意。


    翻身躺黃土上,仰望天空,在隱約的燈火中,有無數銀亮的絲線落下。


    雨又下起來了。


    沒有人敢來扶湯問行,在雨水中,他也不知道躺了多長時間。


    等到力氣又迴來,他猛地跳起來,拖著虛弱的身體,開始在院子裏跑起來。


    這也是寧鄉軍的體能訓練科目之一,俯臥撐鍛煉的是上肢力量,而跑步鍛煉的則是心肺功能,鍛煉的是耐力。


    肺都快要炸了,腳下也軟得不成,隻需有人輕輕一碰,湯問行就會直接跌到在地。


    可他卻不想停下來。


    我要減肥,我要活過來,我要去寧鄉軍。


    等著我,等著我。


    我的袍澤,我的戰友。


    奔跑吧,湯兄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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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雨下了起來,很大。


    在城東的另外一個院子裏,孫元背著手看著雨景。


    眼見著還有兩百裏路就能進北京,可高起潛卻讓部隊駐起來。這個高公公算是被建奴給嚇破了膽子,即便斥候來報說方麵幾百裏都沒有敵人,也不肯再向北方一步。進了固安之後,也驅趕著士卒修葺城牆。孫元和他的地位天差地別,自然隻能聽命行事,這也是一件無奈的事情。


    看著雨水,他的心卻飛到了宣鎮延慶衛。


    如果不出意外,如今的建奴已經開要越過長城滿載而歸了。接下來,寧鄉軍就要接受皇帝的檢閱,然後他孫元也將得到朝廷的任命,去宣鎮做參將。


    按照盧象升的思路,孫元將負責居庸關到渤海所這一段幾百裏長的長城邊防。


    總體來說,京畿地區的邊防主要分成三段,西麵的居庸關,中部的密雲、遵化,至於東麵則不用太擔心,那裏是歸山海關以東,駐紮在遼西走路地帶的關寧軍。


    而京畿邊防的重點是西麵這一段,曆來都是建奴南侵的重要捷徑。


    即將被盧象升提拔到這一重要的崗位上,要說不緊張也是假話。對孫元來說,更多的則是責任。


    他一邊定定地看著外麵,一邊在心中思索著自己上任後緊接著該如何做。老是固守在長城以內也不是辦法,得想辦法向北方草原拓展勢力,以功代守才是王道。至少,也得開辟出一片緩衝區來。


    正在這個時候,一條水淋淋的人影走了過來:“將軍,湯兄弟他……”


    定睛看去,正是自己的一個侍衛。當年泗州時,也曾隨自己一道在城牆上流過血。


    “湯兄弟怎麽了?”


    “湯兄……”大約是發覺自己失言,那侍衛道:“湯鎮撫他正在修煉武藝。我已經訪得清楚了,這幾月,湯鎮撫得了信國公的命令,來京營做官……將軍你也是知道的,京營那就不算是什麽正經人該去的地方。湯鎮撫成日吃了睡,睡了吃,已經徹底廢了。”


    接著,他大概將湯問行在風雨中打熬氣力一事說了一遍。


    說完,他一臉的黯然,竟將頭低了下去。


    孫元突然笑起來:“打熬氣力,好,湯兄弟啊,湯兄弟,無論你將來在那裏,應該都不會讓我失望的。我就知道,他不是那種自暴自棄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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