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黎不是個會憐香惜玉的人,腦子裏像是根本沒有那根弦。無論是富家女,小明星,嫩模,學生妹……他都不會多看一眼。 真懷了這心思,反倒會被他打壓下去。 他們這些做生意的,平日裏酒場宴席上喝個酒,帶個女伴,都是再正常不過。唯獨顧黎獨來獨往,從來不曾見他身邊有過其他人,永遠一副冷冷淡淡的模樣。 長此以往,倒有人說他是個冷冰山,和尚心。動不了心,移不了情,就跟那廣場上立著的雕像沒兩樣,注定沒法知道這情愛的好處的。 說的再直白點,就是性冷淡。 這麽多年,杜林也就聽說自己繼子大膽成這樣,居然敢湊上去,強親一口—— 說真的,當時杜雲停沒挨打,已經很讓他驚訝了。 蘇荷未吭聲,杜林看她一眼,從她臉上讀出了些許擔憂。 “沒事,”他終於說,手搭在了蘇荷肩膀上,安慰性地拍了拍,“我明天再去一趟。你別擔心,嗯?” 他是當真喜歡蘇荷,若是不喜歡,也不至於費了這樣多的心力與人在一處。 蘇荷眉宇間那一縷憂愁仍然未曾散去,隻點了一點頭,算是答應了。 “明天雲止也迴來,”杜林說,“讓他和我一起去。” 他在心中歎了一聲。 隻怕這麽一遭,把之後和顧家合作的機會都給斷送了。 偏偏還不能與蘇荷說,不然,倒顯得他這個繼父不近人情。 不過話說迴來…… 杜林迴憶起聽見的動靜,著實又有些想不明白。 杜雲停和人談合作? 就杜雲停那樣……能談什麽合作??? 他不知道,杜雲停的那一點小生意成本這會子都快敗光了。 他這時候才知曉顧先生記仇的很,可能是因為剛剛讀取了7777的記憶,一詞一句都記得清清楚楚,甚至都能背出來。 尤其是農學那幾段,背的相當熟。 杜雲停其實不怎麽想聽,因為太羞恥了。可顧先生按著他,又是意味深長一笑。 “想滴灌?” “……” 杜慫慫抖如糠篩,連連搖頭。 “不想,不想。” “想澆花?” 杜慫慫聲音更高,扯著已經啞了的嗓子道:“不想,不想!” 他手環住男人脖子,終於示了弱,臉在男人胸膛處的衣服上蹭了蹭,小聲道:“已經不能澆了,要被澆死了……” 他隻是株嬌花,禁不起狂風暴雨。 杜雲停心說,我是需要憐惜的。 男人的手拍著他後背,一下接著一下,未對他這一句話發表什麽意見,隻是被他這樣撒嬌,眉宇之間又緩和了不少。起初顯得稍稍有些暴戾的情緒,如今卻盡數緩和下來,隻把失而複得的人緊緊抱在懷裏。 他們就靠在窗前,杜雲停慢慢有些困倦。他趴在男人肩上打了個哈欠,目光朦朧著朝外看,卻驟地頓了頓。 他從這個角度,竟然看到了自己常去的庇護所。 ——那個平日裏並不容易被發現的角落,在第二層居然被看得清清楚楚。 杜雲停微微一怔。 這是…… 男人撩起他一縷額發,在他額頭上將嘴唇印了下。 “發現了?” 杜雲停的心忽然有些砰砰跳,他道:“什麽?” 顧先生望著他,驟然移動了椅子。他抱著杜雲停換了個方向,兩人便一同望著下麵,陽光已然一點點收起了熾熱,那裏隻剩下昏暗一團的樹影,籠罩著角落。 “你經常來這裏。” 杜雲停張張嘴,想問他怎麽知道的。他隱約有了猜想,卻並不敢說出來,生怕這是自己的一廂情願。 可顧先生卻抱緊了他,說:“對的。” 杜慫慫猛地一震顫。 他被男人攬在懷裏,萬般憐惜地去親吻他——那吻那樣柔和,好像稍微用力些,便能讓杜雲停碎了。 男人低聲說:“乖寶……” 這個熟悉的稱唿,讓杜雲停眼睛忽然有些酸楚。他努力眨了眨眼,撐著不讓眼淚掉下來。他手拽著男人的衣袖,像是忽然之間一腳踏進了糖罐子裏的孩子。 這是夢嗎? 若是夢,那這當真是最美的夢了 “——我一直,在看著你。” 我看了你好久了。 顧黎還記得初見杜雲停的時候。 他自有了人形之後,在這小世界中也有了身份。依照主神的話說,這也叫體驗人生,為的是之後更好地完成任務。 隻是顧黎平日裏要忙的事多,雖然有了身份,實際上也並不怎麽在這副軀體裏待。更多時候,這身體中,不過是一個獨立運行的數據係統。 那一天是個例外,他難得有了休假,坐在後座,車子匆匆從大道拐入。他瞧見拐角處有幾個孩子,像是要做什麽壞事,聚在一起晃蕩。 顧黎這個名字,從小到大都是家長嘴裏頭念叨的好學生的典範,院子裏的孩子都怕他,瞧見是他簡直是老鼠見了貓,頓時像鳥獸一樣一哄而散。 前座司機說:“又是趙家那幾個,肯定是又堵人了。” 顧黎眉心微微一蹙。 司機是跟顧家久了的人,對這別墅區的情況也都了解,隨口說:“趙少聽說脾氣不太好,學校裏頭也打過幾迴人。看這架勢,說不定在這兒也欺負別人呢。” 後座的人沒接話,司機也不意外,這時候的顧黎尚且才二十出頭,可已經相當有上位者的威嚴了。司機在顧家時間挺長,也算是見多識廣,可在顧黎麵前,卻總莫名覺得壓製,說不出什麽話來。 方才那兩句,是這一周他和顧黎說的唯二兩句了。 他往前開了點,即將到達顧家大院,卻忽然哎了一聲。顧黎把眼睛抬起,聽見他說:“顧少,這邊居然還有一個。” 顧黎頓了頓,朝窗外看去,果然看見窗外還蹲著一個。 那是個要更瘦小一點的小孩。他看起來已經十幾歲,但不知是因為瘦還是因為臉小,縮在樹影裏時,幾乎讓人看不見。從顧黎的角度瞧去,能看見他白生生的臉,輪廓不太像個男孩子,倒有股子豔麗的意味。 司機車速放慢了點,瞧見顧黎像是對這孩子感興趣,便解釋:“這應該是杜家的繼子。” 出乎意料,後座的人居然給了他迴應,“嗯?” 司機忍不住一怔。待緩過神,忙與他解釋:“杜總剛剛娶了新太太。這應該是新太太帶過來的兒子,我當初瞧見過這位新的杜太太,和這位像是一個模子裏頭刻出來的……” 他忍不住又嘖嘖了兩聲,都是美人。 隻可惜這美,不一定都是好事。 富二代們的圈子界限清楚的很,在一處玩的,也都是富家子弟,暴發戶不怎麽入得了他們的眼。 他們和杜家繼子,天生就不是一個圈、一條水平線上的。 又怎麽會有什麽好臉色。 顧黎聽著這些,眼睛也朝著那處一瞥。少年濃密的眼睫垂下來,悶聲不響地縮在角落裏卷褲腿,沒什麽表情。 他將目光移開了。 那是杜雲停加入杜家的第一年,那一年,他十二歲。 十二歲的杜雲停沒什麽怕的。他不怕被說,也不怕被罵,他練出了一雙隻能聽見想聽的話的耳朵,練出了兩條能遠遠奔跑的腿。街坊鄰居都說,他不是什麽好孩子,小小年紀就會砸別人家窗戶。 卻沒人說他為什麽要砸。杜雲停放學迴家,清清楚楚聽見了他們嘴裏說著的都是什麽。 “真是可憐喲,老杜走了才幾年……” “就說長成那樣的靠不住——這可就傍大款去了,迴頭老杜孩子怎麽辦?那可是顆獨苗苗,有了後媽就有後爸——” “靠著一張臉……” 杜雲停背著書包,悶聲不響從他們中間穿過。幾個碎嘴的街坊大媽分明看見他了,聲音沒往下降,反而說的更大聲了些。 她們拉住他,問:“你就要有後爸了,高不高興?” 杜雲停就低著頭,並不吭聲。那些人還沒放過他,仍然追著問:“你媽帶你住大房子——” 杜雲停笑了,他把眼睛抬起來,挺漂亮的一雙眼直直看著麵前女人,說:“劉嬸,你別急,我知道你以後肯定也想帶你小孩住大房子。” 大媽臉色都變了,手鬆開,斥責道:“胡說什麽呢!你這孩子……” 杜雲停從他們中走過去,往前走了很遠,才迴頭看了看。 半夜,他站在樓下,拿著兩三塊磚頭,放在手中掂了掂。 他微微眯起眼,朝著其中一家的玻璃猛地砸去。 哐當一聲響,緊接著是大媽驚慌失措的聲音:“幹嘛的?幹嘛的——怎麽迴事?” 燈還沒亮起來,杜雲停已經躲到樓道裏去了。他心中前所未有的痛快,站在漆黑的樓道裏頭,微微地笑起來,一抬頭,卻發現蘇荷就站在上頭。 他媽舉著個紅色的手電筒,長發攏在一邊肩膀上,靜靜地看他。 杜雲停還以為自己要挨訓,但蘇荷隻是叫他上去,“晚上冷,凍著了。” 再有人說閑話時,蘇荷就親自上了門,客客氣氣與人商量:“您要是這麽看不慣,就先借我們一點錢,我要養孩子,給老杜家保一顆獨苗。” 被借錢的大媽臉都綠了,門關的一個比一個快。蘇荷挨個兒敲過去,自那之後,再沒人敢當著杜雲停的麵說什麽了。 她們隻是嚼嚼舌根,還不想真將自己的錢搭進去。 後來杜雲停就不需要去砸玻璃了。杜林要臉,哪怕不怎麽看重這繼子,表麵功夫總得做的過去。杜雲停開始吃穿不愁,他上了更好的學校,有了許多之前想也不敢想的東西。 也就是在這一年,他找到了自己的避風港。 不是杜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