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澄心中難免愧疚,卻也沒有辦法。他這一個平安符,並不是輕易得到,是他父母滿懷赤誠磕了幾千個台階,才換來那方丈一句“有緣”的。有父母的情意在,他無論如何也不會把這平安符讓出去。  更何況如今父母都已辭世,陸澄每每摸著裝符的荷包,總能在心中得到點慰藉。  楊達看起來倒也不在意,仍舊正常與他相處,言語之間很是殷勤。陸澄心裏頭覺得對他不住,難免又多照顧他,兩個人有來有往,慢慢地生出點情意來。  三天前,楊達與他表了白。那一天兩人喝的都有些多,陸澄在桌上昏昏沉沉睡了片刻,醒來時已經被楊達送迴了家。  他並不知道,他的平安符已經被換成了別的。  那是一小截紅繩。  楊達不是什麽善茬,他又怕鬼,又想用鬼,他想從鬼那兒要來潑天富貴。然而這哪兒有那麽容易?因著貪心,他跟著人一同下了墓。  他從墓裏頭撿來了許多值錢的財寶,裝了滿懷的金子。但這些金子在抱出來後什麽也沒剩下,隻有一小截紅繩飄落下來,落在他手掌心上。  當晚,他就做了夢。夢裏有鬼魂拖長聲音告訴他,他已經與鬼定下了婚約,七天之後將去拜堂。  第二天,同樣還是這個夢,隻是時間變為了六天。  第三天……  楊達幾次想要把繩子扔了,但無論他怎麽扔,繩子最終都仍然會迴來。他試過燒,試過埋,試過千奇百怪的方法,甚至把它扔進攪拌機裏攪碎。但都沒用,不管他嚐試多少次,轉眼間,繩子又會迴到他手心裏。  他沒有別的辦法了,他詢問了同行當的人,要是人和鬼拜堂成親會怎麽樣。  同行斬釘截鐵告訴他,會死。  楊達還不想死。可同行說,接了人的東西便算是同意了婚約,那陰婚上記載了人的出生年月,除非找個同年同月同時辰的,也就是同八字,還有些可能移花接木、瞞天過海。  他還說,那一座大墓已經被發現許多年了,有很多人都進去拿過東西。他聽前輩說過,他們手中也都剩下了那麽一截紅繩。  他們誰都沒活下來,都在夜深人靜之時選擇了上吊。  隻有一種辦法,那便是找個替代者,唬騙過去。  否則,婚約當天,便是死期。  八字相同……  楊達恰巧認識那麽一個。  他沒有猶豫,人都是要活命的。楊達奪走了陸澄活命的東西,他把致死的紅繩塞進了陸澄的荷包裏。  為了讓鬼魂混淆,他點了一支迷魂香,又剪了撮陸澄的頭發,纏上了紅繩,一同放了進去。  “要怨,你也別怨我——”  楊達將平安符掛在了自己身上。  “誰讓咱們是同八字呢。”  “你和我,注定隻能活一個。”  作者有話要說:  7777:讓你走的時候和石碑頭碰頭!這下好了吧,被鬼纏上了吧?  杜慫慫:……  第110章 鬼夫(二)  陸澄被教的太好了。  他雖然能見鬼, 可見得更多的仍是人。父母朋友,無一不愛他, 童年時所經受的那點恐懼,已然成為夢魘,移不了他的性情——因此他見到楊達,隻將對方當做同病相憐的朋友, 真心實意要幫對方尋求解決方法。  他還不知道,世上有些人比鬼可怕的多。直到上了鬼轎, 他也沒想明白, 自己到底是為什麽中了招。  杜雲停看完之後,沉默良久。他並沒對陸澄的人生做出評價, 他也沒那個資格,杜雲停隻是買了點香和黃紙, 在家中為他燒了。  灰白的煙霧升騰起來,杜雲停望著那煙, 說:“你放心。該有報應的人,總會有報應。”  這一迴, 是時候輪到楊達了。  杜雲停這一夜沒怎麽睡, 在網上查找了許多資料。那些神鬼之說大多不怎麽靠譜, 甚至自相矛盾, 他看過之後, 意識到這大多隻能當民間傳說看,沒法相信。  要真想了解這些,他還非得找個業內人士不可。  他問7777:【你那兒有沒有類似的書?】  7777說沒有, 它是一個信奉唯物主義的係統,不看這些書。  【但你不是有個鬼老公?你幹脆問他好了。】  杜雲停:【……】  別提鬼老公了,他這會兒想著怎麽和人離婚,想的頭都快炸了。  杜雲停想了想,不管怎麽說,對方也的確在婚堂裏庇護了他,沒教他被那些小鬼吃掉,這總是恩情。他猶豫了下,將床頭的那一塊緋紅的玉拿起來,找個挺精致的瓷盤子端著,恭恭敬敬放在桌上。  緊接著,杜雲停正兒八經衝那玉鞠了三個躬。  7777:【……你幹嘛?】  【感謝他保佑。】杜雲停頭也不抬,站直身後,又將新鮮的瓜果都擺在了玉前,還點燃了三炷香。  係統:【我看你更像心虛。】  跟出了軌的老公對老婆格外好一樣,又是買這又是買那。  杜雲停背上公文包走出門,糾正它:【什麽叫出軌……我那叫尋找真愛!】  7777涼涼道:【那些出軌的人也是這麽說的。】  杜雲停懷疑係統每天看的到底是什麽,知音嗎?  他哢噠一聲將門鎖上了,並沒發覺到在玄關處擺著的一處水晶擺件上,映出了一道漆黑高大的影子。  那影子緊緊地附在他身上,跟著去了。  陸澄的公司離公寓有兩站路的距離,杜雲停擠上公交車時,正好是早高峰。他好容易從人群夾縫裏強行把自己塞進去,前後左右都是人,他好像是三明治裏夾著的那塊薄薄的肉。  司機一個急刹車,杜雲停差點兒整個摔前麵人懷裏。  “抱歉。”  他低聲說了句,握住扶手,勉強把重心穩住了。做慣了富人,真被扔迴來和普通的小白領一起擠公交,杜雲停還真有點不習慣。  這些人擠得他有些熱,杜雲停伸手拉拉領子,背部有點滲汗。身後一個男人擠得尤其近,仗著自己身材健碩,幾乎要把偏瘦弱的杜雲停擠進角落裏。  他還想再往這邊靠,眼睛瞄著這青年公文包,想趁亂拉開拉鏈進去摸點什麽。可剛一湊近,他忽然察覺到一股透骨的寒意,就噴灑在他脖頸上,好像有誰衝著他吐著冰涼的氣。  這一下把男人嚇的不輕,這時是十月,車上並沒開空調。他被那一股風吹得猛地一哆嗦,不自覺向後退了步,踩著了身後人的腳。  後麵的人痛唿一聲,不滿道:“小心點!”  “叫你媽的叫——”  男人下意識反駁一句,揉揉鼻子,看這青年一眼,不敢再靠近了。杜雲停沒什麽感覺,他多少年沒擠過公交了,半點沒經驗,這會兒光顧著抱著柱子晃晃蕩蕩,正常的公交車都快被他坐成了過山車。  周圍鬆懈了點,有人小聲嘟囔著說冷,站得離他遠了點。杜雲停終於有了喘息空間,在沙丁魚罐頭一樣的車裏給自己爭取到了點新鮮空氣。  他在軟件大道那一站擠下了車,往公司走。  互聯網公司大多需要打卡,杜雲停刷過指紋,這才往裏進。路上遇到的同事不少,都和他打招唿,他一一迴應過,走進辦公室,在靠門的工位那裏看到了個挺年輕的身影。  那是楊達。楊達穿的也和正常程序員不完全一樣,大多數程序員都是格子襯衫,大褲衩,怎麽舒服隨意怎麽來。楊達卻是挺修身的拚接襯衫,底下配條淡灰色的休閑西褲,還正兒八經給自己架了副金絲眼鏡,看著俊朗儒雅。  有同事從他旁邊路過,隨口道:“楊達今天看著臉色挺好。”  當然,擺脫了死局,又擺脫了鬼魂,臉色哪裏能不好?  楊達微微笑著,道:“昨天休息的不錯。”  “你之前不是說失眠?”同事建議,“你換個那種乳膠枕,在網易雲裏有輕音樂,聽著睡覺真的管用——哎,陸澄也到啦?今天來的這麽早?”  楊達的瞳孔驟然一縮,隨後又迴複若無其事的模樣,扭頭望了一眼。熟悉的人影從辦公室門口進來,沒缺胳膊也沒少腿,仍舊和往常一樣笑著,“瞎說。我平常來的不早?”  他沒直接到自己的工位上,反而在楊達位置麵前停下來了。楊達還保持著微笑,語氣親密,抬頭問他:“休息的怎麽樣?”  這完全是一句廢話,他相當清楚昨晚到底會發生什麽。他這麽問,根本不是關心,而是害怕。  杜雲停把他的心思看的一清二楚,腳跟一轉,倒說:“你這麽說,我倒想起來一迴事……”  他低下頭,在自己的包裏找。同事站在一邊,奇怪地問:“你找什麽呢?”  “我昨天夢到了一個人,”杜雲停說,終於從公文包裏掏出了什麽,緊緊握在手心裏,“那個人說,讓我轉交給你——”  同事:“你真信了?夢裏的東西,你掏的出來?”  他打量著杜雲停,笑道:“陸澄,你是還沒醒吧?”  杜雲停沒接他這話,隻是看著楊達。楊達臉上的笑蒸發了個幹淨,嘴角微微抿著,是一個典型的警惕表情。  “誰說不是呢,”杜雲停聲音輕柔道,“偏偏在早上醒來時,我手裏就握著這件東西。”  他朝著楊達攤開掌心,不緊不慢把那東西倒在了楊達的桌上。有什麽紅顏色映著他白生生的皮肉,紮的人眼疼。  楊達猛地打了個哆嗦,向後靠去。  ——那還是那一小截紅繩。  他的瞳孔震顫,瞬間的慌張掩飾也掩飾不住,連目光都不敢觸及。杜雲停隻放下這繩子,便自顧自走到工位上去寫方案,楊達卻怎麽也心安不了,他咬咬牙,用書將那繩子掃進了垃圾桶。  片刻後,繩子又迴來了,仍舊在之前青年放過來的位置。  楊達緊緊地咬著牙,與先前指導自己的同行發消息,“你教我的辦法沒用!”  同行迴複的很快,“怎麽會?你們不是八字相同?”  楊達:“是八字相同。但他活著迴來了,好好地出現在了公司裏!他怎麽還活著?他怎麽還能活著??”  他最怕的,是替婚這一件事露了馬腳,他逃不過,還得去和一個惡鬼拜堂成親。人和鬼結親,這多荒唐!——真是那樣,他就真的活不了了。  陸澄本來該替他去死的。陸澄憑什麽沒有死呢?  同行也說不出個所以然。從墓中出來的人,並沒有一個活著的,可偏偏人們信奉一句“富貴險中求”,哪怕前人白骨累累,也一定要踩著這些骨架試一試這滔天的富貴。  這還是第一個平安無事的。同行說:“你確定他是人?”  楊達仔細看過,青年的腳下還有影子,並無異樣。  “是人。”  同行不說話了,許久之後才迴複:“那可能真是他有大造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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