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頭的雨這麽大,屋裏頭都能聽見嘩嘩的水聲。男人拍拍小知青,讓他先去洗澡。  “當心著涼。”  杜雲停抱著換洗衣裳進去,沒一會兒出來時,頭發都濕漉漉的。  他也懶得擦,隨意揉了幾下就把幹毛巾放在一旁,又被男人接過來,嘴角微微繃直了,“這就擦好了?”  杜雲停懶的理直氣壯,衝他點頭。  顧黎簡直要被他氣笑了,手在床上拍了拍。  “過來躺好。”  他給小知青擦頭發。小知青躺在他腿上,柔而細的發絲就從他指縫中穿過去,還帶著皂角淡淡的清香。這香氣夾雜著猶且濕潤的水蒸氣,忽的讓顧黎心中動了動。  他低頭看時,恰巧小知青也正抬起眼看他。那眼睛黑白分明,清澄澄的,兩粒黑瞳仁好像是被清澈的山泉包裹著,幹淨地浸泡在裏頭。  顧黎愛極了他的眼睛。他伸手捂住,密密的眼睫就在他手心裏顫抖著。眼前忽然黑下來,小知青也沒慌張,反而滿懷信賴地勾抱住他的胳膊,像是吃準了,摸透了,知道眼前的人定然不會傷害他。  “二哥……”  這一聲好像是什麽開關,顧黎手上加大了些力度,忽的輕聲歎了一口氣。  他緩緩俯下身,落下了第一個吻,落在了青年的眉心裏。  作者有話要說:  慫慫:我好方。  (捧住脆弱的小心髒)第42章 小知青(十四)  許是因為太久都是晴天, 沒見著什麽水,這一場雨下得格外酣暢淋漓。  外頭下大雨, 屋裏頭也跟著下大雨。先前尚且控製著雨勢,雨點細而綿長,輕緩的很;後來許是確定了這塊地足以承受,雨點漸漸大起來, 劈裏啪啦地濺落在地上。天地間都是白蒙蒙的睡簾,小水花一叢接著一叢盛開, 水聲響亮, 土地都被滴落的濕噠噠,粘稠一片, 幾乎結了塊,雨水順著田埂向下流淌。  顧黎親了親小知青汗津津的額頭。他的嘴唇印在上頭, 好像連品嚐到的那一點汗味也是甜的。  杜雲停仍然在微微地抖。他手拽著床單,這會兒床單都皺的不成樣, 快能擰出水來。  小圓盒子就放在一旁,顧黎確認了這比自己買來的要好用, 便隻用了這個, 將自己先前買的收起來。他摸著小知青的臉, 含了些笑意低聲問:“哪兒來的?”  杜雲停勉強動動腿, 心說, 靠威脅從人二十八那兒搶來的。  這話當然不能和顧先生說,杜雲停隻好選了個更符合小知青人設的說法,含羞帶怯地一低頭。  “……找人問的。”  顧黎也沒繼續向下追問他究竟是找誰要來的。他靠在床頭, 就像頭吃飽了食饜足的雄獅,眉目之間透出毫不掩飾的心滿意足來。他反複把玩著小知青的一縷頭發,似是要從中確認這個人是自己的。  過了會兒,他伸出手臂,朝小知青靠過去,“過來點。”  杜雲停咕嚕滾進他的臂彎裏,被他的手臂攔腰一摟,緊緊抱著。兩人的唿吸都湊在一處,說話時,能察覺到還沒完全消退掉滾燙溫度的氣息噴灑在臉頰上。  杜慫慫在這之前從不知道,自己原來是這麽喜歡擁抱的人。被這樣抱在懷裏,好像是被人情真意切地疼愛著的,甚至比之前的水乳交融更讓人覺著安心。  他腰還有些酸疼,腦袋一個勁兒往顧先生懷裏拱,睡得也不踏實,夢裏都在壓著嗓子哼哼唧唧。男人的大手就搭在他腰上,一下一下給他揉著,抱著他像哄孩子一樣輕聲地哄,哼著很輕的軍歌。  他不會唱別的,隻能哼這個。  這種歌其實都靠吼,可顧黎壓低了聲音,唱的很溫柔。雖然旋律都有些模糊,詞也不怎麽聽的清,卻好像真安撫了小知青,讓他迷迷糊糊地緊貼著,唿吸漸漸勻稱綿長起來,睡熟了。  顧黎卻沒怎麽睡。他仍然有些壓不下去的心悸,像是因著激動,一夜也不能成眠。  他們的日子過得挺平凡。顧黎做飯,小知青幫著打打下手,偶爾洗洗碗。需要買什麽東西,兩人便一同出門,在無人的地方悄悄碰一碰手,都能品出七零八落的甜來。  然而他們更喜歡呆在家裏。好像在這間屋子裏,不存在什麽能阻撓他們的法律,這是唯一的一片法外之地。他們可以肆無忌憚地擁抱親吻,不怕被看見也不怕被撞到,就跟尋常的戀人一樣活著。  杜雲停在那之後開始上學。學校提供了宿舍,他並沒去住,仍舊找個理由住在顧先生家裏。他在校園中經常遇見高麗,高麗似乎參加了不少活動,每一次與他撞見時,懷裏都抱著各式各樣的文件材料,來去匆匆,是個真真正正的大忙人。  杜雲停偶爾和她說兩句話,夏天衣裳單薄,他無意中把領口向下扯了扯,對麵的高麗一眼瞧見什麽,初時還沒反應過來,“鬱涵,你被什麽蟲子咬了?”  瞧見青年神色納悶,高麗驟然明白了什麽,小姑娘一下子臉都紅透了。  “鬱涵!”她壓低聲,把人往角落拽了拽,又是羞又是急,“……你收著點行嗎?現在是什麽時候,你還弄出這種事……”  到底是還沒嫁人的大閨女,越說越語無倫次,說話也顛三倒四。瞧見杜雲停仍然沒能理解她話中的意思,高麗匆匆在身上兜裏搜尋一遍,最後塞給他一麵小鏡子,恨鐵不成鋼。  “扣子扣嚴點!”  杜雲停:“?”  他舉著那小鏡子看了半天,最後終於搞明白了高麗指的是什麽。那痕跡藏的有些隱秘,他穿衣服時,居然也沒看見。  挺大的一個草莓,可能是轉基因的,瞧起來顏色格外鮮亮,個頭也驚人。  一看就知道,一定是新鮮種下采摘的。  杜雲停趕忙把扣子扣好,想想高麗的反應,又有些詫異。  ……瞧小姑娘的意思,分明是知道了。  慫慫納悶,【我有那麽明顯?】  7777衝著他連聲冷笑。  你那要還叫不明顯,世上就沒人明顯了。  你眼睛都快黏在人家顧先生身上了!真看不出來的應該是瞎吧?  杜雲停說:【二十八,你最近的脾氣真是越來越暴躁。】  7777剛想質問他這是誰害的,就聽他的宿主下一句也冒出來了,【你更年期?】  【……】  7777怒發衝冠。  你才更年期,你全家都更年期!  杜雲停這張嘴,真是能活生生把人氣死!  杜雲停迴去就提醒顧先生,草莓這種植物特別挑土壤,一定要找好地方才能種,不能隨意種植。男人聽後若有所思,於是下一迴,杜雲停兩瓣子屁股蛋都是紅的,活像是動物園裏頭的猴屁股。  他畢業的時候,顧先生的生意已經做出了點成績。又恰巧是推行市場經濟的好時候,從商的不再像先前那樣被一棍子打死,自然就有了出路。  無數人浩浩蕩蕩投身了南下從商的浪潮。  顧黎也決定去南方。他與小知青商量後,便準備與小知青一道走。杜雲停已經畢業,到哪裏工作都是工作,也不必再把自己拴死在這個城市裏頭,於是跟著他南下。  這個想法在鬱母那裏受到了點阻撓。她如今身體已經大有好轉,經過這幾年的養護,再加上兒子爭氣心情舒暢,漸漸地也停了藥。  隻是鬼門關上走過一遭的人,難免都格外看重家人。鬱母就這麽一個兒子,舍不得他遠走。  就在這地方,找個踏踏實實的工作,進那種廠子或者當個公務員什麽的。之後娶個條件不錯的姑娘,兒孫繞膝靜享天倫,有什麽不好?  杜雲停沒辦法跟她解釋。且不說工作的事,隻娶妻生子這一件,他便永遠也不可能順了鬱母的心意。  他與鬱涵,那都是天生就要走這條彎道的人,掰也掰不迴來。並且認準了,就算撞了南牆,也絕不迴頭。  鬱母與他談過幾次,都談不攏。最終還是鬱父出麵,吸了一袋子煙之後一揮手,下了結論。  “走吧!”  鬱母不可置信,扭頭看他。  “你怎麽這麽讓孩子走——”  “算了吧,”鬱父遠比她看的開明,“雖然是你生的,可你也不能陪他一輩子。孩子長大啦,有自己的想法,他有更好的機會,怎麽能攔著不讓他去?”  他又扭頭,對杜雲停說:“去吧,該做什麽做什麽。——這是你們這屆年輕人的時代啦。”  他們大半輩子都沒能等到這時代。現在機遇大潮滾滾而來,鬱父每天看報,都能看到瞬息萬變的局勢。  這是多好的時代。  他伸手拍了拍杜雲停的肩膀。  杜雲停沒吱聲,在城裏頭找了個老實的鄉下人幫著照看老兩口,給做做飯洗洗衣服。他走的那天,鬱父鬱母都來車前送,鬱母幫他整著衣領,一直絮絮叨叨,“注意吃飯,注意休息。沒事兒多迴來看看,你體弱,小心別生病了,啊?”  杜雲停一一應了好。顧黎也站在一旁,沉聲說:“都交給我。”  鬱母抬頭看他,這個身形高挑勻稱的男人手裏拎著兩個人的行李,自己兒子反而是兩手空空,什麽也沒拿。她心中隱約覺著有些怪異,攏了攏披肩,卻什麽也沒說,隻後退一步,目送著兒子上車。  叮鈴叮鈴的車鈴響起來,列車員一路小跑著過來催促。  “走了走了,快上去,要開了!”  杜雲停一腳踏在踏板上,隨即車廂門吱呀吱呀地關上。外頭的鬱母仍然看著裏頭人,她手中拽著披肩,列車帶來的風把她暗色的披肩吹的颯颯飛舞,那藍白條紋的一角,好像是蘇聯歌中唱到的藍手帕,永遠印在了杜雲停心裏。  顧黎的手碰碰他的手背。因著車廂裏都是人,這一下觸碰轉眼就分開了。  “之後還會迴來。”  他說,沉沉地望著小知青,很想親親他這會兒好像存著感傷的眼睛。  杜雲停迴過頭來,笑了笑。  “沒事,”他說,又朝著男人的方向靠了靠,“我隻要和二哥在一起,去哪兒都可以。”  好像人的生活,總是不能避免開選擇。杜雲停雖然覺得對鬱母不公平,卻也必須得在兩者之間選出一方。  他不敢奢求從鬱父鬱母那兒得到理解。他們不是高麗,高麗理解了,並不代表父母也會輕易地理解。年齡,閱曆,時代背景,這些都是阻礙。  可他也不會因為這些因素而改變。  杜雲停又往男人身邊靠了靠。  他的顧先生……  要是有下輩子,下輩子還能這樣站在一處,就好了。  顧黎已經在他們南下的城市租好了樓,有三層被他用來辦公,是職工們上班的地方。  最頂上一層是他的辦公室與休息室。他推開門,辦公室裏頭還有張多出來的桌子,兩張離的並不遠,坐在桌後的人隻要抬起眼,便能在視線內看見對方。  杜雲停看了一圈,又把目光轉迴來。  “給誰做的?”  男人將袖口鬆了鬆,神色淡然。  “給你。”  杜雲停:“……可是我還沒確定在不在這兒上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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