急遞鋪的速度自然比驛馬更快,不過十來日間,那封書信就遞到了大使徐賢手中。他原以為隻是通僚報平安或是寄思君思友之情的書信,打開內頁卻見宋三元邀他寫院本雲雲,驚得他險些拿不穩書信。他竟然要寫宋三元的新戲了!信裏還附著那出戲原本的底稿,文字質樸清通,卻將生民多艱之態寫得栩栩如生,令觀者不禁為之心生哀戚。他將那份文稿從頭看到尾,再轉迴來反複看了幾遍,心緒縱橫,叫小廝拿帖子請人,先和同道好友喝一頓酒,再準備將這文章改編成劇本。那篇《多收了三五鬥》刪改後的原文不過千把字,要將其改成四幕雜劇,又不能變換了文章本意,實非易事。他那裏改改刪刪,刪刪改改,又往漢中府寄了幾趟已成稿的部分供宋時校閱,不覺時光漸漸流逝。這其間他又收著過幾迴漢中府寄來的信:有人物小像,指定了人物年紀、外形,衣衫形製、配色;有事發地點、時局背景;有宋時親自寫的人物、故事分析,告訴他這部戲以憫農為首的核心要義……從漢中府往京裏寄信,似乎比京裏往漢中寄信還快些,正是因為漢中府諸官送信都是夾在請安折子裏送往京師。這些折子名為“請安”,實則並無隻寫一句“臣某某恭請聖安”就算了的,而是以請安為名,奏報他們在漢中學習的進度:不隻是學種嘉禾,宋時還領他們去了他的漢中工業園區,帶他們體驗到了現代——或者說近代——聯合工業相對於傳統手工作坊碾壓式的強大和先進。第200章 “臣嚐旁觀漢中經濟園中工匠力夫,皆衣飾整潔, 日常飲食有魚肉米麥之屬, 住則有石灰水泥所建屋宇, 臉色光潤,望之竟似本地中等戶。”“園中多產水泥, 混入砂石料,以竹骨、鋼筋為骨,築成後得水而硬, 有如磚石。漢中府以此修築堤壩、水庫、水渠, 得水道貫通, 而農事愈興……”“經濟園內外皆有闊至四輛雙轅馬車之路,路麵以煤膏、碎石鋪就, 平整堅實, 雖千斤大車軋過而不壞。”“於漢中天台山礦區外修大路以運石料, 直通經濟園。其礦洞皆以火藥炸開, 鋼鐵架於洞內,修葺至極平整, 礦中以鬆油照明, 絞鐵線為索, 用轆轤滑車運石, 日出礦石何止千萬。”“其經濟園日吞納四方礦石草木之料, 通宵達旦不夕,規模日盛,單計其爐中所出‘化肥’便不下千斤, 更有耐火磚石之利……臣試估其價,竟不減鹽茶之獲!”“宋知府使人建紡織廠,造紡線車,車上可裝十數錠共同抽線,車旁有把手搖之,尋常婦人即可運轉。其所紡紗、毛線類勻淨不減舊法,得線卻遠超舊法十倍。府中貧婦於彼處做工,一日所得可養數口之家。縱不能出外做工者,亦可賒線織衣,賣迴織廠,養得自身。”“自年初漸有山東、河北、山西幾省流民逃亡至此,漢中府悉接納之,遣人往川蜀買糧,墾荒種菜,開塘養魚以供衣食。令流民或為農活,或入礦山、經濟園中做工以代賑……雖日有流民逃入,俱得生計,未見作亂。”從漢中府遞來的密折中越來越多地提到漢中工業園,越來越多地寫到工業園中生利之巨,安民之功。仿佛憑這園子便可養活成千上萬的百姓,將一個尚不及蜀中繁華的漢中府化成富庶的江南。這奏章若是漢中府上的,新泰天子自然要以為他是來邀功的;若是陝西巡撫、布政使上的,那就有為周王請功邀名之嫌;若是僉都禦史桓淩上的,那更失不了袒護私人之心——不管這私人是妹夫還是情郎。但這接二連三上本的既非當地牧守,亦非會討好周王之人,而是朝廷派去漢中學習種嘉禾、製農藥的使者。他們迴來之後便要學漢中之法,為朝廷建起相應的工坊,改善農事,若是言過其實,他們難道不怕自己迴京後所成之務遠遜宋時,落個學習不力之責?漢中經濟園裏不過是雇些工人,燒製石料、化肥之類,真能養濟這許多流民,又令府城所在富庶至斯?新泰帝將密折放迴桌上,慨歎道:“他才幾歲年紀,竟將府中庶務打理得這般出色,倒勝如許多為官幾十載的老臣了。”禦前總管王公公笑道:“宋大人早年曾隨父親曆過兩任知縣,在福建還留下了一本《白毛仙姑傳》,在那本南曲中就曾代父救災,可見是早就通庶務的人。”他少年時名聲不顯,可那本油印版的《白毛仙姑傳》卻因為印法開一代先河,至今在朝野中都大有名氣。新泰帝想起那本書,眉目間也浮起一絲笑意:“如此說來,放他去漢中府,倒遂了他的天份。”隨班的太監順情稱讚:“雖則宋大人有治實務的才具,也是陛下苦心安排,才叫他得了這機會。若無陛下憐才,周王殿下愛護,他縱有天大的本事也未許施展得開。”新泰帝聽著內侍阿諛,隻輕輕搖頭:“亦是時運所至。”若他真早就有開工坊、種嘉禾的本事,怎麽隨他父親在任上時不曾做出來?定是在漢中府天時地利人和之下……這人和之中究竟是否真的有他這長子秉承天命、身具福澤之故?他沉吟了一下,看向王公公,吩咐道:“傳令內閣擬旨,遣禮科給事中查問宋時之父在廣西、福建兩地留下的惠政,其中有多少是宋時所為。”王公公上前應道:“陛下明鑒,宋大人之父通政司自入通政司為經曆,亦不見有甚成就,倒是他到地方後,於民政屢有所成,可見少年時便幫父親做了許多惠民之事。”隻是他在外省做的事,是否要讓都察院派人到當地查詢?那兩省離京都有兩三個月的路程,怕是要多花些工夫,要請陛下耐心等候數月才得實據。新泰帝輕笑:“不必。馬家早已往漢中查過他家父子一迴,朕將他派往漢中之曰,朝中便有不知多少人又查過他。你隻須將問出的東西報與朕,稍有錯漏誇大處,自有人爭著向朕檢舉。”王公公唯唯應命,自去尋三位閣老傳詔。宋時在漢中府施行惠政,入了聖上的眼,聖上要問問他少年時可在父親任上做過這等事。呂、張兩位閣老都拿他當子弟看待,隻怕有什麽人在禦前進了他父親懶政的讒言,拖住王公公問了一聲。王總管笑吟吟地說:“大人放心,是宋大人那經濟園建得好,嘉禾種得好,聖上見他擅於民政,想知道他從前可曾學過、做過。”若聖上對他有不滿意的,周王殿下就在漢中坐鎮,當場不就拿問他了?別看他和周王妃的兄長有些親近,周王殿下的外家與妻家更親近,犯罪之後不是一樣不得姑息?這是好事,不須多慮。張次輔定下心來,便想到這位得意弟子定是又做了足以驚動聖駕的大事,又要給自己大漲麵子,不由得心中暗喜,滿麵春風地打點了王公公,親自送他出門。迴來便見呂閣老有些羨慕又有些與有榮焉地看向他,問他:“宋子期在漢中究竟弄出什麽來了,竟搏了聖上這般看重?”張閣老道:“無非是安頓流民,種出嘉禾之類吧?他給我的信中倒提過擔心豐收之後穀價大跌之事,此外倒沒說什麽新事。”他當時還指點了一番如何官買糧食,打擊豪強商人,平定市價的手段,之後也宋時也沒再遇上什麽難題求他。“隨信送來的東西也不過是四時八節往京裏送的這些東西,這學生送我些什麽,隻怕首輔大人的高弟也得送大人什麽吧?”說著又向三輔李勉解釋了一句:“也就是他們府中自產的各色吃食、藥材、經濟園自產的純堿、玻璃小件兒,織的貼身棉毛線衣、還有些關外的皮張、葡萄酒,他們經濟園自車的玉件兒之類。”內閣一共三位閣老,雖說他背靠著兩位,也沒有欺負三輔位次低,不好生送禮的。他給李閣老送的自也是差不多的東西,唯一差的就是給兩邊老師多送了些本省藍田玉、西疆和田玉做佩飾。大鄭朝玉器還沒貴到他前世時那地步,真正值錢的是古玩和名家之作,平常玉件兒在這些高官眼裏也隻是玩器,不值多少銀子。但他送的玉器都是依籽料顏色、形態而作,富餘天然生動的韻致,線條也極流暢利落,多用鏤雕、鏈雕法,製出的瑞獸、香爐、神佛擺件維妙維肖,精細可愛。李閣老憶起自己過年的節禮,也道:“他那裏雖有朝廷可用之物,奈何太沉重,也不宜往京裏送。”往京裏送幾十車銀子的冰敬炭敬叫豪奢,送幾十車石灰、肥料的,隻怕就要成天下笑柄了。三人相視一笑,發付翰林擬旨,由都察院選人查問宋時的過往。宋家父子從前在廣西、福建兩處為官,但畢竟在廣西時尚年少,也不像在福建時做出那麽多揚名之事,總憲顧佐便派了福建禦史到通政司查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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