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正鴛鴦尺和《鸚鵡曲》早都傳開了,桓淩這一出櫃,那些東西就是板兒上釘釘的情書,不管怎麽樣都有人懷疑他的性向,不如索性也別白被人猜,先證明桓淩是清白的再說!滿朝文武的目光都集中到了宋時身上,那套《鸚鵡曲》和那篇桓淩謝他贈鴛鴦尺的文章頓時飄入眾人腦中。那篇書信和那套尺子真是寄情之作?難道他們倆是兩情相悅,宋時能將這樣的書信拿給人抄,不光為桓淩文采好,而是為炫耀他們之間的情誼麽?宋時卻已經不管他們想什麽了,坦坦蕩蕩地說:“臣可證明,桓給事中對臣素來有求凰之思,四輔桓老先生也是知道的。前日桓給事中去邊關,臣作了遊標卡尺,欲給他作查驗軍備用,又不知其落腳處,便是特地去求了桓四輔替臣寄尺。那時桓老大人就為不願替臣與他傳情達意,為難了臣許久才答應。”今日之後,他爹跟哥哥們知道桓淩的心思,肯定得揍他幾頓了,不過他昨天已經進過祠堂,拜過天地、不,拜過祖宗和父母,頂多打打,也不可能完全斷絕關係了。就是要再開祠堂除他的名……反正本來也沒添進族譜,除也除不成。宋時自覺想得周到,心安理得地跪在殿前等著天子處置。桓淩卻替他想到了前程、家人、流言種種更要緊的問題,怪自己終究又拖累了他。可在這被人設計彈劾、身後不知有多少人蠢蠢欲動之時得到宋時出麵維護,又主動承認與他有情意,他心裏終究還是按捺不住欣喜,看著宋時挪不開目光,輕輕叫了聲:“時官兒……”桓閣老聽著宋時的辯解、看著孫兒這樣子,亦是心如刀絞,忍不住說了聲:“老臣不曾為難宋大人。”他當時是好聲好氣地將宋時讓到廳中相見,還說了要給他介紹好人家女兒做親,後來該寄的尺也寄了,怎麽就成為難他了!他那孫子有了媳婦忘了祖父,若真深信了,豈不要怨怪他?蕭禦史一條條有理有據的罪狀被人用這種自汙之法破解,辛苦半宿寫的奏章眼看要叫這兩人駁得無法立足,不禁心火熾盛,直接說道:“宋翰林自幼在桓府長大,與桓給事中青梅竹馬,自然兄弟情深,有什麽不能為他遮掩的……”提到宋時與桓府的關係,必然繞不過周王妃,這話可戳到了最不能說的地方。桓淩和宋時都變了臉色,直起身正欲打斷他的話,台上的新泰帝卻揮揮手,說了一聲:“夠了。”這場彈劾實無意義,禦史雖有風聞奏事之權,可是拿不出實證,如此胡攪蠻纏,也實在有失言官的身份。新泰帝微微擰眉,吩咐道:“此事便到此為止,僉都禦史桓淩查案用心,在邊關屢立戰功,便堪為禦史,與他和誰成親無幹。都察院眾言官有空查問別人婚事,不如將心思放在正事上——馬誠等人臨陣避戰,貪占兵餉田土一案,交都察院配合刑部、大理寺,三司共審!”第118章 聖諭既下,這場彈劾便須到此為止, 這場朝會也至此結束了。天子神色莫測, 扔下這一殿君臣轉迴後宮, 周王領著滿殿臣子恭送聖上離開,而後也各自離殿, 仍舊迴部院辦差。殿中人路過宋、桓二人和宋閣老時,總不免把目光悄悄兒地往他們身上轉一轉,出到殿外, 步下禦階, 到千步廊無人看管的地方, 便繃不住架子議論起來:那鴛鴦尺信是寄鴛鴦情的尺子,鸚鵡曲定是傳情之作!桓閣老不肯叫孫兒與徒孫相戀, 不與宋三元傳遞情書, 他就造了那把鴛鴦尺暗寄願白頭與共之意, 端的是心思慧黠, 情深意厚。更了不得的是,他竟敢把傳遞私情的曲子傳得滿京都是!桓僉憲也不負情深, 肯為了他不娶妻生子, 還頂撞了祖父, 以致被驅逐出家門, 趕去福建——若非他爹媽生了個好女兒, 選為王妃,他怕是這輩子都迴不了京了!這兩人遠走福建,也有點千裏私奔的意思, 隱約有些像《宋狀元義婚雙鴛侶》裏麵的趙公子和李笙君……那本雜劇好像就是他家鄉裏排的,難不成那雜劇還是真有其事?宋編修和桓僉憲真曾因憐惜劇中兩人生平遭際與他二人相似,特地成全那趙李二人?桓僉憲當日正是因看戲查出了兵部選人不當之弊,他說的那出戲會不會正是有他與宋狀元在其中的……不管是《宋狀元義婚雙鴛侶》,還是前頭的《白毛仙姑傳》,戲裏可都有他們出場哪!《白毛仙姑傳》就曾得宋狀元親手刻版,印了二百餘本書送人,這本《宋狀元義婚雙鴛侶》難道他真不曾知情麽?一部《雙鴛侶》,一套“鴛鴦尺”,分明是相對相當的名字,他們之前竟沒想到,被這兩人生生瞞了過去!若非今日桓家被風憲彈劾,宋編修一定要力救情郎,隻怕再瞞幾年他們也想不到啊!眾臣紛紛議論著走過千步廊,殿外站班的臣子雖然聽不見殿內說話,但從殿內出來的人將議論帶出來,他們在路上也能聽一耳朵。通政司經曆宋大人也在這些能聽見議論的人當中。他早上才與兒子和桓淩一道進的宮,怎地一場朝會之後,他親兒子和昨天剛進了家門的便宜兒子就成了斷袖?還斷得滿朝皆知?那鴛鴦尺不就是他們家造房子、打家具都用的遊標卡尺麽,何時成了兩人傳情的信物?他越聽越走不動路,恨不得立刻看見兒子,問問這是怎麽迴事。幾位站班時與他一處的同僚見他在路上站住,臉皮抽動,袖子微顫,都怕他犯了什麽病,連忙扶住他,勸道:“宋兄放心,我等聽著諸位大人議論,陛下並未聽信一麵之詞,令郎與桓家都不曾入罪。”……誰說他是為了桓家的事著急,他是為了他兒子!昨天桓淩還跟他說,要給時官兒說一門好親;怎麽今天他自己就成了時官兒的親事?他細細迴憶著前一晚桓淩的說法,漸漸撥開桓淩那副誠摯皮相帶來的迷霧——“家世不弱於桓家”,他自己家的家世可不是不弱於自家!“人品絕佳”,他倒也說得上俊秀都雅,再者自家豈有說自家人材品貌不好的?“文采才學不弱於他”,這除非他自己江郎才盡,自然也是無錯。他還要一手包辦婚事,不叫他們家操心!當時他還想著是桓淩熱心,要幫著他家籌備料理聘娶之事;如今想想,這分明就是說他們桓家要準備婚禮娶他的兒子不是?《世說新語》中分明寫著,溫嶠騙娶表妹時就是這種含混說法,他當時怎麽就沒想到!他這兒子也是不爭氣的,昨晚分明就看穿了桓淩的心思,還捂著他的嘴不許他提親,又是結拜兄弟斷了他的念頭,怎麽今日一上朝堂就改口承認與他有情了?宋大人這迴可是動了真怒,別人都是朝南麵大鄭門走去,要迴衙門辦公,他卻逆著人群朝裏走,一路上自然更聽見了無數風言風語:什麽桓閣老棒打鴛鴦,宋狀元當廷救夫;什麽桓僉憲撰曲求凰,宋編修傳唱天下……到他見著桓宋兩人與桓閣老一前一後地從長階上下來時,一腔怒氣已經蓄至頂點,上去抓住兒子,咬牙說道:“你跟我過來。”桓淩便要上前解釋,他祖父卻重重冷哼了一聲,宋時一手攔著桓淩,一麵對父親說:“爹別在天子堂前鬧起來,這可是大罪。待會兒我跟桓師兄到院裏請假,爹也迴司裏請個假,咱們到家再商量。”桓閣老臉皮跳了跳,欲阻攔孫兒平白請假,卻不料他孫子比宋時還狠,直接便說:“此事是我的不是,伯父要打要罵隨意,隻是宮中不是說話的地方,咱們迴了家再慢慢計較。”你要迴誰家?哪個是你家?他也想跟宋大人一般拽住自家孩子,可惜他孫子已經入贅了宋家,心都野了,身子更管不住,追著宋時父子大步往前走。桓閣老的年紀雖然沒比宋大人長上多少歲,但因一直做著京官,出入都要養著威重之姿,不及宋大人做了許久親民官的能走能跑,不幾步便被落在了後頭。宋大人頭也不迴地拉著宋時,在周遭官員或隱晦或不那麽隱晦的目光中走過千步廊。桓淩辭別祖父,就在後麵落了一步,不遠不近地跟著,到門口宋家的轎夫來接,宋大人催著轎子趕迴通政司,到了衙門便即請假。司裏也傳開了早朝上那場彈劾。他上司正是桓閣老的親兒子,桓淩的親伯父,比宋老爹還不想見人呢,當即就給他批了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