攤主顧不得吵架,以不合年紀的利落勁兒攀到凳子上,鼓掌喝了一聲:“好!好模樣!好身段兒!活脫脫是個仙女下凡了!”宋時跟桓淩叫他的激情帶動,也站起來朝車上看了一眼,不禁雙雙“噫”了一聲——這妝容手法好熟悉!這不是他教當初給祝姑姑設計出來的嗎?難道他們夫妻又來京裏趁食了?兩人麵麵相覷,宋時便說:“要不咱們近前些看看,到底是不是故人?”若是的話,還可以邀他們幫著寫寫新戲,上迴他們雙方合作相當愉快,趙悅書求他寫的新戲交給孟三郎改編,倒比給不認得的外人更合適。他看了一眼桌上都適合涼吃的東西,索性朝桓淩伸手:“咱們先去看一眼,叫攤主別撤了咱們的菜,等看完迴來再吃。”看完迴來,冷淘就成砣了。桓淩含笑跟著起身,迴頭吩咐攤主:“這兩碗麵便不……”他迴身去找攤主時,目光掃過身後那桌旁一個侍立的仆從,未出口的半句話忽地哽在舌尖,下意識看向桌子上首的人。那人與他目光相對,也猛地漲紅了臉,低低叫了一聲:“舅兄。”這一聲叫出來,桓淩堵在胸間的那口氣才忽然落下去,而對麵拔腿就要走的宋時卻僵在了桌邊。能叫桓淩舅兄的人……天底下好像隻有一位?這算是情敵相遇……呃不對,他們也算不上什麽情敵,隻是前後任而已。雖說後任來的時候他這前任還沒卸任,但畢竟事情過去了,大家都要麵子,這種事情提出來對誰都沒好處。他緩緩地、輕輕地抬到空中的左腳落地,轉向正對著自己的方向,屏息凝神,恭敬地看向那位雖未曾見,卻在他生命中留下很重要一抹的周王殿下。幸虧剛才他們隻說了搬家的事,沒提那兩位皇子的婚事,不然這會兒就可以等著周王披上一身黃衣裳,判他個不敬皇室的大罪了。桓淩剛要舉起來行禮的手也被那一聲“舅兄”勸阻在了空中,便裝作拿錢的樣子伸到袖裏取出了個荷包,強作笑容道:“不想在此處見到周……妹夫,我與宋賢弟是來寺裏許願的。今日有緣,周妹夫何不同我等到靈泉寺清淨地坐坐?”周王微微低頭,有些掙紮地說:“本……本來我也是帶人來上香的,不過聽說這裏有好戲,便耽擱了一會兒。既然舅兄相邀,那咱們便先到寺裏去吧。”台上的旦角正唱著歡快又淒楚的曲子,周王的心情也是這般從歡快落到淒楚,放棄了難得一見的雜劇,強顏歡笑地帶著人朝車子走去。到了寺裏,隨侍周王的太監便去包了間寬敞清淨的僧房供他們說話。幾人前後進去,待內侍將門窗關上,桓淩便一撩袍子,拉著宋時與自己並肩下跪行禮。周王連忙虛托一托,說道:“舅兄與宋狀元不必行此大禮,這是在宮外,咱們隻論家禮便了。”不不不,桓小師兄跟你論家禮就得了,我可不敢論!宋時鄭重地行了全套大禮,口稱“臣”,拜了幾拜才從地上起來。周王雖然有些靦腆,卻明白他的心結,親自扶他起來,含笑勸道:“宋狀元不必如此,本王知道你與王妃曾有過婚事,這也並不是什麽大事。王妃高潔,宋狀元端方溫厚,本王自是相信你們的品格。”宋時苦笑道:“謝殿下體諒信任。臣與王妃訂親是為父母之命,退親也是長輩作主,實則兩人幾乎不相識。臣當初也曾憂心殿下會因這場婚約不快,如今才知殿下寬宏至此,是臣枉自多慮了。”周王溫文地笑了笑,將他扶起來,說道:“宋君從今後可以不再擔憂了?”宋時拱手謝恩,桓淩也替他謝過周王的看重和寬慰,又毫不留情地問:“殿下何故白龍魚服,去那三教九流混雜之地?”周王看了他一眼,抿了抿唇,目光落到腳前,低聲道:“本王是為父皇、母妃祈福而來,隻是方才走累了,就在寺外歇了歇,並未用過宮外的東西。”桓淩微微點頭,拱手道:“臣聞千金之子侍不垂堂,還望殿下為聖上、為天下人善自珍重。”周王忙答應了,又看了宋時一眼,道:“宋狀元且請退下吧,本王有些事要與舅兄說。”宋時當即跟著內侍到了另一處僧房,周王見他們出門了,才帶著幾分羞澀說:“本王今日來靈泉寺親自上香禮拜,還為一件事事——元娘入宮已經有數月了,我年紀已長,也盼著能早些要個孩兒。不過元娘在宮裏不能出來,我聽人說這靈泉寺是千年古刹,求什麽都靈驗,所以趁著今日節假,來這裏求一求……”桓淩聽他說這話,便有種為人臣子有負君恩的慚愧。雖說這孩子不用他生,可他妹妹入宮不是普通婦人嫁人,而是以臣侍君,就必須為皇家開枝散葉,綿延後嗣。雖說他妹妹入宮時間不長,可後麵兩位皇子都長大了,周王急著要孩子,這便是他們做臣子的對不住皇家。他無聲地在心底歎了一聲,行禮謝罪,願周王這一次能順利求得皇孫。周王托起他說:“舅兄不可這樣。王妃也才剛入宮數月,此事又急不得。我隻是自己有些心急才來求一求,實則我們夫婦還年輕,這孩子來得早些晚些都不要緊。”桓淩垂首道:“臣也陪殿下一同到佛前祝禱,殿下定能如願以償。”周王眼中光芒閃動,懷著期望:“便不是男兒,是個女孩兒也好。我和元娘若能有個孩兒,兩個人才是真正性命相連,不管是男是女,我都要教他無憂無慮地長大,不必背負……”他忽覺說得有些不對,抿唇而笑:“我隻要這孩子平平安安出生,快活長大,別的都無所求。”當今天子正在盛壯,後麵的皇子們也一個個地成年了,將要成親、開府、到部院行走掌權,到時候朝廷也好、周王府也好,都難複今日這樣的清淨。隻怕這孩子生下來便要負著重擔,過不上他想給予的安生日子。周王微微搖頭,又對桓淩說:“舅兄這般年紀,又是進士,也該考慮成親之事了。終不成你也學林和靖梅妻鶴子?父皇也十分喜愛舅兄,曾說過舅兄是個通脫明白的人,若你看中什麽人,倒不妨到宮裏求個指婚的恩旨。”桓淩稍露笑容,低聲答道:“我看中了人,自然要先求得他家父母準許才能進宮求旨意,不然豈不是強娶人家了。”周王眯了眯眼,皺著眉問道:“舅兄此言,莫非是有中意的心上人了?”桓淩笑道:“請殿下帶臣一同去為陛下、娘娘和殿下、王妃祈福。待祈福之後,臣還能為自家求一求姻緣。”周王叫他說得又不敢確信了,帶著桓淩先去大殿拈香祈福,祈求社稷安穩、百姓安居,又求佛保佑聖上、賢妃與他們夫婦平安康健,最後到觀音殿前求菩薩賜子。他舅兄也跪在一旁虔誠祈福,肯定是沒有子可求的,卻不知是求的怎樣的因緣,叫這位年紀輕輕便身居高位的進士如此耗心費力。做完這不宜讓普通朝臣知道的祈福之舉,他才又讓人叫來宋時,體貼地問他入朝後感覺如何,可有什麽不方便有沒有。宋時按著禮部練過的經驗,幹巴巴地依著禮製答了,也不敢學前世電視劇裏那些答法,怕踩著朝廷禮製的雷區。他這麽守禮,周王自己倒有些忍不住了,追問他一句:“本王前幾年便看過宋狀元的《白毛仙姑傳》,寫土豪大戶、狀貧民之苦皆是活靈活現,令人為之悲、為之喜,怎麽又說它偏頗?”因為這故事本來是革命故事,都寫成地主階級內部鬥爭了,能不偏嗎?不過他當時就是隨便自謙一下,還打算說幾句就揭露自己這個宋狀元的身份,也享受一下當初黃大人微服私訪的樂趣呢。誰想到吃個飯都能碰上皇子,不僅為了皇子的隱私得把身份悶住,還得應付皇子這問題啊!早知道不自謙,直接誇好呢!反正也沒人知道他是作者!宋時壓住心中一聲歎息,淡然解釋道:“這《白毛仙姑傳》其實並非臣所作,因臣不擅長寫曲詞,故請了當地一個會寫詞的孟公子代填,臣隻寫了個故事罷了。他落筆時不免有些偏頗,寫楊喜兒之恨多,寫她親情與被救之後的新生少了。”原來是這個偏頗。周王不以為意地笑了笑,隨口道:“卻不知宋狀元手稿何在?若是還在,本王拿去尋人重新編定成劇,定可全依宋狀元的本意,不再有偏漏之處。”桓淩眉頭不禁微擰,又想“忠言逆耳”。然而宋時比他下快,當下拒絕:“殿下身為皇子,一舉一動都在人目下,怎好親自讓人改編雜劇?萬一叫有心人看見,卻是對王爺不利!”周王眼中閃過一點感動之色,應道:“宋狀元這般為本王著想,本王豈得不領情?其實本王也並非極愛雜劇,隻是從當初有福建講學大會的印稿傳入京裏,讀到你主持辯論時的語句,總覺得比別人更精煉有力,想看看你的文章。”若隻是看一篇大綱文還好,若看上癮了要催他改寫成大長篇怎麽辦?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穿到古代當名士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五色龍章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五色龍章並收藏穿到古代當名士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