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四維喜歡抽煙,那辛辣的氣息直入胸膛可以讓他強打起精神,迎接接踵而至的磨難;李四維也喜歡喝酒,借著酒勁他可以把那滿腹酸楚倒一倒,倒一些就能邁出更堅實的步伐繼續前行。


    寧府客廳裏的酒直喝到了夕陽西下,席上五人都已醉態百出,再無長幼尊卑之分,一起侃天呸地,感歎世事無常,一起嘻笑怒罵,唏噓人生之多艱。


    可是,天下無不散之筵席,前程早已展開,別離近在眼前。


    喝了醒酒茶,又洗了冷水臉,酒意漸漸散去,眾人又迴歸了現實,該走的打起精神牽馬趕車,該送的強顏歡笑依依不舍。


    但,夜已如期而至,離別勢不可擋。


    “爹、娘,”寧府院門外,劉天福策馬先行,李四維也已坐上了騾車,伍若蘭還在和兩老依依惜別,嘴角掛著笑,眼眶卻已泛了紅,“你們多保重身體……一有機會,俺就迴來看你們!”


    有的人朝夕相處卻形同陌路,有的人不過初見卻似那金風逢玉露,老太太一見麵便認了伍若蘭這個閨女,伍若蘭也真就把老太太當成了娘。


    “四丫頭,”老太太拉著伍若蘭的手,眼中淚光盈盈,“你可一定要迴來啊!”


    “嗯,”老爺子輕輕地點了點頭,輕輕地撇開了目光,聲音有些沙啞,“這亂世……唉!”


    “若……若蘭姐姐,”寧遠年少,酒勁去得慢,依然滿臉通紅,舌頭也還有些大,“你……你和姐夫……是我榜樣,下……下次招兵,我……我也要去……”


    “瞎說!”老太太連忙反手狠狠地拍在了寧遠的肩膀上,“中國的男人又沒死光,用得著你這個毛頭小子去扛槍?”


    “娘,”寧遠借著爭辯起來,“我……我今年都十五了,不……不是毛頭……”


    “小遠,”見老太太滿臉無奈,伍若蘭連忙打斷了寧遠,聲音肅然,“聽姐的,好好在家照顧爹娘,莫讓俺們擔心!”


    “呃……”寧遠氣勢頓消,訥訥地望著伍若蘭,“我……我曉得了!”


    “那就好,”伍若蘭露出了笑容,扭頭衝老爺子老太太粲然一笑,“爹、娘,俺走了……”


    “若蘭……”老太太連忙伸手去拉伍若蘭,可是,手抬到一半卻又無力的垂了下去。


    都說人能戰天鬥地,可是,沒有聽說誰人能阻止離別的到來。


    老太太明白,寧柔也明白,所以,她沒有送出來,還有兩個娃等著她誆。


    後院廂房裏,兩個娃在床上打鬧著,兩張小臉上掛滿了無邪的笑容,清脆的笑聲在房間裏飄蕩,絲毫不知離別已經來臨。


    這一別……


    寧柔靜靜地坐在床邊,目光怔怔地落在兩個娃身上,心卻一直在院門外……等我,你們一定要等著我啊!


    “娘,”兩個娃突然停止了打鬧,慌忙爬向了寧柔,小臉上的笑容早已消失不見,聲音裏透著驚慌,“不哭……不哭……”


    千生抬起小手摸向了寧柔的眼角,安安也抬手摸向了寧柔的眼角,兩隻小手摸過,沾滿了淚花。


    “娘莫事,”寧柔迴過神來,慌忙捉住了兩隻小手,望著兩張小臉努力地笑著,聲音溫柔,“千生、安安,我們今天晚上就住在外外家好不好?”


    “好……”


    兩個娃輕輕地點著頭,但兩雙大眼睛依舊盯著寧柔的臉,眼中滿是緊張之色。


    “好了,”寧柔輕輕地抹著兩張小臉,溫柔地笑著,“娘給你們講個故事……”


    “嗯,”兩個娃連連點頭,小臉上又綻開了笑容。


    夜色漸濃,寧府亮起了昏黃的燈光,微弱卻溫馨,那裏是家!


    但,離家的路卻黑得厲害……即使天空的明月也照不亮離人心頭的愁緒啊!


    “噠噠噠……”


    在這個夜裏,馬蹄聲格外沉重,好似一聲聲都敲在了離人心頭。


    “吱呀……吱呀……”


    車軲轆也在有氣無力地呻吟著。


    “若蘭,”一路走來,李四維都沒有聽到伍若蘭的聲音,不禁有些擔心,“你……還好吧?”


    李四維清楚伍若蘭的身世,自然更明白她此刻的心情。


    “俺莫事,”伍若蘭強笑著應了一聲,慢慢地趴到了車廂前麵,從背後輕輕靠在了李四維的肩膀上,喃喃地說著,“千生和安安好乖呢!娘對俺也好好呢……俺會迴來看他們的……”


    “嗯,”李四維輕聲地迎著,“他們會等著我們……一直等著!”


    不管兒女走了多遠走了多久,父母都會在家裏等著,父母在家就在,一直都在!


    可是,離家的兒女也不知道自己會離家多遠,離家多久……


    “噠噠噠……”


    “吱呀……吱呀……”


    前路依舊一片黑暗,這一去可能再也迴不來了,但是,離家的兒女始終沒有停下遠去的步伐!


    六十六團奉調開赴昆明整訓,李四維自然也已預料到了自己的命運。


    去昆明,去緬甸,去保衛滇緬線……去戰鬥!


    連夜趕迴軍校,草草地眯了一陣天便亮了,起床號在黎明時分準時響起。


    “大炮,”廖黑牛也盯著兩個黑眼圈,卻比李四維起得還早,見李四維從床上坐了起來,連忙湊了過來,神色落寞,“你……真要走?”


    “黑牛,”李四維輕輕地歎了口氣,拍了拍廖黑牛的肩膀,“事情已經很明朗了……”


    六十六團都到了成都,事情已經非常明朗了!


    “龜兒的,”廖黑牛忿忿地罵了一句,“老子還想把兄弟們帶迴六十六團……”


    “算了,”李四維輕輕地擺了擺手,滿臉苦笑,“有你帶著兄弟們,我放心!”


    不論李四維是真放心,還是假放心,調令還是如期而至!


    剛吃過早飯,陳教官便讓人找到了李四維,帶著他去了教育長辦公室。


    辦公室的門敞開著,陳教官獨坐辦公桌後,正在伏案疾書。


    “報告,”李四維匆匆而來,在門口“啪”地一個敬禮,“軍官特別深造班李四維奉命報到!”


    陳教官輕輕地放下筆,抬頭望向了李四維,神色比課堂上和藹了許多,“進來吧!”


    “是,”李四維答應一聲,大步流星地走進了辦公室,徑直走到辦公桌前站定,抬頭挺胸,神色肅然。


    “家裏都安排好了吧?”陳教官又拿起了筆,埋頭寫了起來。


    “安排好了,”李四維連忙迴答,“家中父母尚在,兩個哥哥和妻弟都很得力……一切無須職下操心。”


    “好,”陳教官輕輕地放下了筆,對著剛剛寫下的字跡輕輕地哈著氣。


    那是一份結業證書!


    當李四維看清那上麵的字跡之時,神情更加肅然了。


    “好了,”陳教官輕輕一笑,雙手捧起那份結業證書,站起身來,雙手遞給了李四維,神色肅然,“上校李四維,這是特別深造班開班以來的第一次特例……沒有學完預定的課程,沒有經過嚴格的考核,但是,我希望你能用你的戰績來證明這個特例開得值!”


    “是!”李四維“啪”地一個敬禮,雙手接過了結業證書,神色肅然地迎著陳教官的目光,“請教官放心!”


    “好,”陳教官緩緩地點了點頭,又從辦公桌上拿起了一份委任狀遞給了李四維,語氣卻變得語重心長起來,“四維呐,希望你能明白這份委任狀的份量……也不要辜負了那些舉薦你的長官們!”


    “是!”李四維連忙接過了委任狀。


    老丈人說得對――既然選擇了這條路,就要努力上進!


    接了委任狀,匆匆地收拾完行李,李四維便帶著劉天福離開了軍校,卻連和黑牛道別都沒來得及!


    委任狀上寫得明白:茲任命李四維上校為遠征軍第一路司令長官部直屬特務團團長,即刻率部開赴昆明報到……


    雖然依舊隻是個團長,但其含金量卻已今非昔比,這一點很快就得到了證實!


    命令既下,李四維率部一路曉行夜宿,終於九月十一日傍晚抵達昆明,被安排在了西郊一處軍營裏。


    軍營由一座學校改建,屋舍儼然,訓練場地齊備。


    眾將士一路趕來已是疲憊不堪,連忙整理床鋪,準備晚飯,李四維剛剛送走了負責接待的張處長一行,正準備返身迴團部,卻聽得營門外汽笛聲響起,便見一輛敞篷橋車徑直朝營地開來。


    “嘟嘟……”


    汽車緩緩減速,停在了軍營門口,李四維便看清了車上的人,一個司機,兩個衛兵,還有張熟悉的麵孔――關師長!


    “關師長,”見到老上級,李四維連忙迎了上去,“啪”地就是一個敬禮。


    就算李四維再不通曉世故,此時也能肯定關師長便是陳教官口裏那些舉薦自己的長官們之一了!


    “好了,”


    關師長笑嗬嗬地下了車,衝李四維擺了擺手,“跟我還見個什麽外嘛!”


    說著,關師長又自嘲地笑了笑,“以後也就不要再叫師長了……我現在就是個拿筆杆子的參謀!”


    “呃……”李四維一怔,“參謀?”


    “邊走邊說,”關師長卻沒有迴答,隻是一轉身,當先往大營門口去了,話題也移開了,“一路過來不容易吧?”


    “還好,”李四維連忙跟了上去,賠笑著,“兄弟們跑慣了路,早就練成了一雙鐵腳板!”


    “鐵腳板好啊,”關師長也笑了,“西麵的山更高更大,鐵腳板可比車馬要好使呢!”


    “嗯,”李四維點了點頭,猶豫著問了一句,“我們……啥時候過去?”


    “不急,”關師長腳步不停,聲音裏透著笑意,“讓兄弟們好好歇兩天,等新裝備下來了再說!”


    “還有新裝備?”李四維心中一喜,臉上也笑開了花,“能換成啥樣的裝備?”


    “呃……”關師長腳步一頓,迴頭望向了李四維,笑容可掬,“放心,虧待不了你們團!”


    “那是,那是,”李四維滿臉賠笑,“您咋能虧待我和兄弟們呢!”


    “龜兒的,”關師長笑罵一聲,“啥叫司令部直屬特務團?那就是司令部的保衛力量,是司令長官部握在手裏的最後一張底牌……虧待誰也虧待不了你們嘛!”


    聽了關師長的解釋,李四維算是徹底地明白了那張委任狀的份量,滿臉感激地望向了關師長,“多謝……”


    “莫謝我,”關師長連忙擺手,“挑你們團是司令長官的意思……”


    關師長沒有說司令長官究竟是誰,李四維也沒有問,既然已經成了司令長官部直屬的特務團,遲早都能見到司令長官。


    關師長在營地裏巡視一番,又和李四維聊了一陣便匆匆地走了。


    昆明的八月也很熱,卻不像成都那般悶熱,這一夜,營地裏如雷的此起彼伏,李四維睡得很踏實。


    第二天一早,營地裏便響起了悠揚的起床號,眾兄弟精神抖擻地爬了起來,開始洗漱、晨會、早操……這是新的開始,擺在六十六團前方的路好似平坦了許多!


    新的裝備來得很快,十多輛卡車魚貫開入軍營,一千二百支春田步槍、一百五十支湯姆遜衝鋒槍、六挺馬克沁重機槍……甚至還有兩門七十五毫米口徑的山炮。


    武器彈藥交割完畢,一一下發到各部,眾將士個個喜形於色。


    “團長,”鄭三羊望著兩門威風凜凜的山炮,笑嗬嗬地和李四維開起了玩笑,“這一下,李大炮終於有真正的大炮了!”


    “是呢!”李四維也笑豁了嘴,“這一下,李大炮可不是全靠一張嘴唬人了……”


    “團長,”陳懷禮揚著手中的湯姆遜衝鋒槍,眉開眼笑,“這玩意兒才是真正的好東西,我以前在中央軍見過,師部的警衛連人手一支,幹起仗來犀利得很……”


    一百五十支湯姆遜衝鋒,特勤連人手一支,剩下的就陪給了團營一級的幹部,李四維肩上也挎著一支。


    “老子還是喜歡三八大蓋,”孫大力卻拆著陳懷禮的台,“這東西打得不遠,又莫得刺刀……少了股子暢快勁兒!”


    “呃……”眾人都是一怔,轟然大笑,“孫連長,你這……眼光……哈哈哈……”


    “大力,”李四維也笑了,“特勤連還是老規矩,除了配槍,任然保留三八大蓋……那麽好的東西可不能丟了!”


    “好嘞,”孫大力頓時眉開眼笑,一掃眾人,“你們莫忘了,三八大蓋可是為我們團立過汗馬功勞的!”


    眾將一聽,笑得更大聲了。


    因為孫大力說的是實話,隻是,小鬼子聽了這話怕是會氣得吐血!


    無論怎樣,六十六團算是鳥槍換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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