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寇華中派遣軍下轄第二和第十一共兩個軍。


    六月底,岡村中將的十一軍率先從大別山南麓發動了進攻,陷皖南、寇贛北,沿長江兩岸直逼武漢。


    八月底,東久邇中將抓住守軍防禦上的失誤,斷然出兵大別山北麓,意圖橫跨大別山,直逼漢口,奪下攻略武漢的頭功!


    為此,他分兵兩路:北路沿信潢線西進信陽,意圖奪取平漢路,沿路南攻漢口;南路攻占富金山、商城,意圖翻越大別山北麓坳口――小界嶺,橫掃麻城、黃陂,進逼漢口。


    富金山下,十三師團被阻十晝夜,死傷過萬;沙窩鎮外,瀨穀支隊苦戰月餘,始終不能寸進;小界嶺下,草場支隊久攻不下,損失慘重。


    北路日寇血戰潢川十晝夜,終於十月十二日順利攻占信陽城,羅卓英奉命將第三集團軍布防於九裏關、武勝關、平靖關、黃土關一帶,逐次抵抗,而第十七軍團軍團長胡宗南抗令不遵,將其所轄七個師向西轉移,退保南陽,以至平漢路正麵門戶大開……北路日寇看到了勝利的曙光。


    十月十五日,日寇開始沿平漢路及以西地區南進,軍委會急令剛剛升任第三十三集團軍總司令的張自忠將軍率部布防於經扶、宣化店、九裏關,眾將士浴血奮戰,死死地攔住了日寇南下的步伐!


    而於此同時,攻略長江兩岸的第十一軍在萬家嶺遭遇了慘敗之後急欲雪恥,各部奮勇,戰績斐然:在長江北岸,第六師團連下蘄春、蘭溪、浠水,於十月二十三日猛攻漢口東大門――黃陂;在長江南岸,第九師團和波田支隊齊頭並進,連克新陽、大冶、鄂城,也於十月二十三日進抵武昌南麵!


    其實,根據武漢外圍戰鬥形勢以及日寇於十月十二日登陸大亞灣進攻廣州的情況,軍委會早在十月十四日就做出了放棄武漢的決定,並電告第五戰區和第九戰區司令長官調整部署,為總撤退做好準備。


    至十月二十三日,漢口、武昌形勢危機,軍委會正式向武漢各參戰部隊下達了撤退命令。


    直到此時,第二軍的兩路部隊依舊被阻於大別山北麓,東久邇中將先入漢口的野心化為南柯一夢!


    十月二十三日夜,小界嶺上下依舊槍炮聲震天,廝殺不休!


    總撤退命令下來了,為何小界嶺守軍沒有撤退?


    原來,對於軍委會的撤退命令,第五戰區司令李長官並不認同,他堅持:我軍如能多守一日,則日寇之痛苦困難便多一日,將有利於抗戰之勝利!


    他自然知道第三兵團各部已經死傷殆盡,但是,與日寇血戰到最後一刻的決心沒有絲毫動搖!


    對此,委員長做出了讓步,“……前線兵力,須盡量維持現在態勢,至下星期二日(即本月二十五日)再行侯令轉移!”


    於是,二十三日夜,在無名山陣地上,李四維帶著幸存的兄弟們冒著毒氣、硝煙和槍林彈雨繼續死扛著日寇的進攻!


    十月十日以後,日寇的進攻稍緩。


    但是,自十月十八日起,日寇的進攻又變得十分瘋狂!


    數日激戰,迫擊炮彈早已打光,少了迫擊炮的支援,六十六團的減員更加嚴重,工兵連和特勤連先後補充了進來,到了今夜,補給連也把工作交給了迫擊炮連,匆匆地上了陣地!


    今夜,小鬼子的進攻已經弱了許多……六十六團已經到油盡燈枯的境地,豐田聯隊和辰巳大隊何嚐又不是強弩之末呢?


    李四維趴在戰壕邊,戴著防毒麵具,死死地盯著迷霧中幢幢的人影,麻木的左手死死地抓著槍托,酸痛的右手機械地拉動槍栓,“嘩啦……”,左手食指扣下扳機,“砰……”,子彈怒吼著衝出槍膛,撲入迷霧之中。


    並不巨大的後坐力卻讓李四維疲憊的身軀晃了晃,差點仰麵跌倒。


    龜兒的!


    李四維勉強穩住了身形,又去拉槍栓,心中卻滿是苦澀,竟然到了這種地步嗎?


    六十六團算是完了!老子也快完了吧!


    “嘩啦……砰……嘩啦……”


    李四維機械地拉槍栓、扣扳機、拉槍栓……耳畔槍聲、慘叫聲震天,他恍若未聞;麵前子彈橫飛、煙塵四濺,他視而不見!


    打迴去!


    把小鬼子打迴去!


    滿心滿腦子隻剩了這一個念頭!


    “撤退!撤退……”


    終於,煙霧中響起了驚惶的吼聲,那是日語,但是李四維和一幹兄弟都聽得懂,鄭三羊教的!


    煙霧中,人影迅速遠去,槍聲漸消。


    李四維渾身一鬆,緩緩地收起長槍,一轉身,背靠著戰壕壁緩緩地滑了下去,癱坐在地,神色疲憊!


    龜兒的,又能多活一段時間了!


    李四維急忙摸出了皺巴巴的煙盒,抖抖索索地掏出一支煙來……劫後餘生,他隻想抽一支煙。


    香煙已經壓得扁平,李四維掏出來就往嘴裏塞去,可是,觸手之處,卻是“豬鼻子”……防毒麵具還沒取下來呢!


    “龜兒的,”靠坐在他身邊的廖黑牛已經取了防毒麵具,正在掏煙,瞥到這一幕,頓時哈哈大笑,隨手摸出一包香煙朝他揚了揚,“你要是塞得進去,老子再給你一包!”


    李四維搖了搖頭,把煙塞迴衣兜,輕輕地取下防毒麵具,這才望著廖黑牛苦笑,“龜兒的,都打成這個樣子了,你還找那麽多煙幹啥?”


    說著,指了指他脹鼓鼓的衣兜。


    “打成啥子樣了?”廖黑牛一怔,緊緊地盯著李四維,“你龜兒又咋了?”


    李四維瞪了他一眼,“給老子一包啊!”


    廖黑牛頓時鬆了口氣,嗬嗬一笑,爽快地把手中的那包煙遞過來,“這就對了,還曉得要煙抽……李大炮還沒慫!”


    李四維也不跟他客氣,一把抓過香煙,就往衣兜裏塞,然後,掏出那支煙,點燃,狠狠地吸了起來,辛辣的熱氣吸入體內,頓覺精神一振。


    伍若蘭帶著救護隊匆匆鑽進了戰壕,十多個重傷員被簡單的醫治之後,迅速抬走了。


    伍若蘭和三個醫護兵又忙著給輕傷員處理傷勢……她們必須趕在小鬼子發動下次進攻之前完成這些工作!


    “不行,”伍若蘭的聲音突兀地響了起來,焦急而擔憂,“你的傷口都感染了……”


    李四維一驚,連忙起身,循聲走了過去。


    不遠處,鄭三羊靠坐在戰壕裏,神色疲憊,垂頭不語。


    伍若蘭蹲在他身邊,指著他腿上的傷,神色激動,“再這樣,腿就保不住了,你也會沒命的……”


    “伍醫生,”鄭三羊緩緩地抬起頭來,打斷了伍若蘭,神情淡然,“幫我換點藥就好。”


    “你!”伍若蘭一怔,聲音顫抖,“你……不要命啦?”


    鄭三羊輕輕地搖了搖頭,沒有迴答……誰不想要命呢?但是,這一次,我絕不能再退縮!


    “鄭三羊,”李四維匆匆而來,狠狠地盯著他,麵色陰沉,“給老子滾迴去!”


    “團長,”鄭三羊一怔,騰地一下站了起來,把受傷的左腿邁了出來,朝李四維走了一部,擠出滿臉笑容,眉頭卻皺成了一團,“我……真的莫事!”


    李四維一擺手,“莫給老子裝,馬上滾迴去……這裏不差你一個!”


    “團長,”鄭三羊渾身一震,眼眶紅了,聲音中已經帶著哭腔,“不要趕我走!求你……不要趕我走!”


    看到他的樣子,李四維心中一軟,“何苦呢?”


    聞言,鄭三羊鬆了口氣,眼巴巴地望著李四維,“團長……我真不能走!”


    李四維暗歎一聲,灑然一笑,“算球了……不走就不走,戰死總比病死體麵!若蘭,給鄭參謀換藥!”


    “團長,”伍若蘭拚命搖著頭,淚光盈盈,“你會害死他的!”


    李四維一怔,有些為難地望向了鄭三羊,“三羊……”


    看到李四維猶豫,鄭三羊急了,一咬牙,“團長,我先給你說件事吧!”


    李四維一怔,輕輕地點了點頭,“嗯。”


    鄭三羊緩緩垂下了頭,一聲輕歎,聲音中滿是苦澀,“我跟你們說過,我是在淞滬戰場上撿迴了一條命,然後,傷愈之後被調到了你們旅……”


    說著,他緩緩地抬起頭來,望著李四維,神色痛苦,“其實,哪裏是撿迴來的命啊……那一戰,我臨陣退縮了……是逃……”


    李四維了然,用力地拍了拍他的肩膀,“三羊,不說了,不說了……哪個沒有犯過錯呢?”


    “不,”鄭三羊搖了搖了,淚珠無聲地溢出了眼眶,抬起手,顫抖地指著自己的胸膛,“擱在心裏咯著痛……生痛啊!我想把它掏出來……掏出來,才能安心!”


    李四維靜靜地望著他,“好,你說,我聽!”


    伍若蘭也靜靜地望著他,淚光盈盈……她聽得似懂非懂,但是能感覺到鄭三羊的愧疚和痛苦!


    鄭三羊胡亂地抹掉了眼淚,定了定神,緩緩地開了口,“我畢業於黃埔。在那裏,我有兩個摯友,我們一同入學,一起在校長麵前宣誓,一起在校場上揮灑青春……後來,我們畢業了,在同一個連,三個昔日的摯友都成了見習少尉,義氣風發,並肩戰鬥……淞滬的戰鬥打響之時,我們已經是營長了……我們跟著團長,懷著滿腔熱血開赴戰場,可是,那裏的戰鬥太慘烈了,不到一天,我們團就傷亡過半……趁著休戰的間隙,我們三人聚到了一起,互相鼓勵,商量對策……我們堅信最後的勝利必定屬於我們!”


    說著說著,他的臉上多了一絲緬懷的神色,緊接著,卻是神色一黯,“可是,當戰鬥再次打響……小鬼子發射了毒氣彈,轉眼間,陣地上毒霧彌漫,那一刻,我慌了,怕了,捂著口鼻躲進了屍體堆裏……很快,我聽到了他們的喊殺聲,可是,我腿軟了,猶豫了,依舊躲在屍體堆裏……最終,我沒有衝出去……那是毒氣啊!我是從北邊逃過來的,我們的村子被小鬼子用毒氣彈毀了……我真的害怕啊!等到小鬼子退了,我拚命地找著他們,他們的屍體在戰壕外麵……”


    說著,鄭三羊已然淚流滿麵,“我的同窗摯友啊……他們在和小鬼子拚死搏殺,而我卻躲在屍體堆裏……苟延殘喘……”


    “三羊,”李四維輕輕地歎了口氣,“過去了,都過去了!”


    鄭三羊拚命地搖著頭,“過不去……過不去啊,團長!那樣的錯誤……永遠都沒法彌補了……”


    “不,”李四維搖了搖頭,“他們不會怪你,真的……我也遇到過很多那樣的兄弟,有危險的時候,他們會衝在我前麵,有生路的時候,他們會讓我先走……”


    “不一樣的,”鄭三羊搖著頭,聲音發苦,“不一樣的……你可能不懂……”


    李四維臉色一沉,“狗日的,你龜兒看不起老子!”


    在一旁聽得淚流滿麵的伍若蘭頓時一愣,懵然地望著李四維。


    鄭三羊也怔住了,慌亂地解釋著,“團長,我……我不是那個意思……”


    “龜兒的,”李四維板著臉,狠狠地瞪著他,“你都說老子不懂了,不是看不起老子,是啥?是不是覺得老子傻?”


    “這……”鄭三羊漲紅了臉,訥訥無語。


    伍若蘭連忙替鄭三羊打抱不平,忿忿地瞪著李四維,“你這人咋這樣?說翻臉就翻臉……”


    李四維猛然扭頭,狠狠地瞪向了她,“還有你,你是軍醫啊……在這裏傻站著幹啥?馬上把他給老子送到後方去……要是沒治好,老子唯你是問!”


    李四維在這邊突然大動肝火,眾人都是一驚,紛紛望了過來……這是咋了?團長的脾氣一向都很好啊!


    伍若蘭被罵得一愣,又氣又委屈,淚光盈盈地望了李四維一眼,轉身朝鄭三羊吼了起來,“都怪你,都怪你……俺才不管你的破事,你受了傷,就得跟俺走!”


    鄭三羊望著伍若蘭,滿臉歉然歉然,“伍醫生,我……”


    兩個救護隊的兄弟連忙抬著擔架靠了過來,伍若蘭一瞪鄭三羊,“拖拖拉拉的幹啥?還想害俺挨罵!”


    鄭三羊一怔,連忙搖頭,滿臉尷尬。


    鄭三羊躺到了擔架上,伍若蘭氣鼓鼓地帶著醫護隊走了……李四維暗自鬆了口氣。


    “你龜兒也是,”廖黑牛輕輕地走了過來,“罵人家小姑娘幹啥?想讓三羊迴去,你直接下命令就好了嘛!”


    李四維輕輕地歎了口氣,“下命令……他不會聽!”


    他……心裏的傷比身上的傷更深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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