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說“兄弟相逢是幸福滋味”,可是,李四維此時又如何“幸福”得起來?兄弟相逢了,卻相逢在大戰在即的武漢戰場上!


    “三哥,”李四維暗歎一聲,淚痕未幹,“你咋……咋到前線來了?”


    李三光大眼一瞪,伸手就要拍李四維腦袋,但一看到他的肩章,急忙又把手縮了迴來,“咋的,隻許你小子殺敵報國,就不許三哥來了?”


    李四維一怔,訕訕地笑了,“爹……”


    “放心吧,”李三光連忙搖頭,滿臉笑容,“老爺子早就不怪你了……其實,你就早該寫封信迴家了!”


    “要得,我得空了就寫!”李四維一怔,連忙答應,卻是滿心疑惑……“原來那個李四維”還跟家裏人鬧翻了?


    這時,苗振華匆匆地到了門口,“啪”地一個敬禮,“旅長,馬都準備好了!”


    李四維迴過神來,神色一整,“好,我們馬上出發!”說著,他望向了李三光,“三哥,我還要去其他營地看看,晚上再過來找你……”


    “嗯!”李三光連忙點頭,滿臉欣慰之色,“正事可耽擱不得……嘿嘿,你小子都成旅長了!”


    “副的……嘿嘿,”李四維也笑了,猶豫了一下,又望向了金連長,“金連長,他們兩個犯啥子事了?”


    金連長一怔,連忙搖頭,一臉笑意,“他們兩個立功了,本來是帶他們來找團長請功的……”


    “立功?”李四維一怔,目光炯炯望著他,神色一肅,“金連長,隻要進了十六旅,那就是自家兄弟了,對自家兄弟要一視同仁……”


    “是!”金連長神色一整,“請旅長放心!”


    “好!”李四維拍了拍他的肩膀,一轉身,大步流星地向門外走去。


    “轟隆隆……”


    李四維的身影剛剛消失在門口,就聽得炸雷突起,一番醞釀,大雨終於傾盆而下!


    望著外麵的滂沱大雨,王團長長歎一聲,“狗日的,咋又下起來了?”


    雷聲轟隆,風疾雨驟,室外的訓練被迫停了下來,各部都把訓練地點改到了營房裏,講授戰場常識和老兵的現身說法……這是在漯河的時候就在各部推廣開的訓練科目,此時再搞起來,各部倒也駕輕就熟。


    天黑了,風停了,雨還在淅淅瀝瀝地下著,夜微涼。


    六十六團駐地,李四維的小房間房門緊閉,房間裏燈火昏黃,床前的小方桌上擺著一隻百味齋的秘製燒雞、一大壇黃記的陳釀糯米酒、一碟椒鹽花生米和一盤白麵饅頭……久別重逢的兩兄弟相對而坐,互相打量著對方,滿眼欣喜。


    “三哥,邊吃邊說,”


    李四維突然抓起酒壇,拍開泥封,“嘩嘩嘩……”,先為李三光倒了一碗酒,又給自己滿上,一舉酒碗,“來,幹一個。”


    李三光也舉起了酒碗,“叮”和李四維的酒碗輕輕一碰,“好,幹一個!”


    說完,兩人舉起酒碗,一仰脖子,“咕嚕咕嚕……”灌了起來……片刻,兩人同時從嘴邊取下了酒碗,翻了個底朝天,相視一笑。


    “三哥,”李四維一抹嘴角的酒漬,抓起酒壇又開始倒酒,“真沒想到你能在麻城遇到你……我在六十六團問了,一個江城的都莫得……”


    “嘿嘿,”李三光望著他,滿臉笑意,“你當然找不到了,江城來的兄弟都在六十七團,攏共五百零三個,有二十一個是我們四方寨的,都分在了一連……團長原本還讓我和小武留在團部,我們沒答應,就是想跟兄弟們待在一起……”


    “留在團部?”李四維一愣,點了點頭,“留在團部也挺好的……三哥,其實……唉!”


    一聲無奈地歎息,他放下了酒壇,端起滿滿的一碗酒,“再幹一個吧!”


    他想見到自己的親人,但是,絕對不想在戰場上見到他們……可是,李三光卻已經來了!


    李三光也端起了酒碗,深深地望著李四維,一臉肅穆,“老四,三哥明白你的意思,可是,三哥也是個男人,這個時候又咋能當縮頭烏龜呢?這一碗酒,三哥敬你,不管以前你咋胡鬧,現在,你都是三哥心裏的英雄!”


    說罷,他一仰頭,“咕嚕咕嚕”地又幹了一碗。


    李四維一怔,目光炯炯地望著李三光,“三哥,謝謝!”


    說罷,他也端起酒碗,一飲而盡。


    “老四啊,”兩碗酒一下肚,李三光麵色已經有些潮紅了,一雙眼睛也更亮了,“你知道嗎?當他們把你陣亡的消息傳到家裏的時候,老爺子沉默半晌,隻說了三個字――好!好!好!後來,征兵的消息下來了,他就讓我也來了……我走的時候,他說讓我不要辱沒了你的名聲!老四,其實,他早就沒有怪你了……當年是你太胡鬧了啊!”


    李四維默默地抓起酒壇,又開始倒酒,以前的事他一無所知,更無法接話,唯有倒酒。


    李三光望了他一眼,長歎一聲,“老四啊,我們家裏四兄弟你最小,自小大家都寵著、你慣著你。你呢,也沒有少給家裏惹麻煩,大家也一直由著你……可是,那一次,你真的鬧得太過分了!”


    說著,他望了李四維一眼,神色一肅,“我們李家也算是耕讀傳家,我們從小就跟農事打交道,你也應該知道,糧食就是我們的命啊!你倒好,竄通外麵的饑民來偷自家的糧食,偷了糧食,那些饑民倒是能混上幾頓溫飽,可是,家裏咋辦?老四啊,我們家雖然比別的人家多些田地,可是,要養活的人也多啊!年景不好,都遭了天災,他們顆粒無收,我們又能好到哪裏去……”


    李四維算是聽明白了,自聽得麵頰滾燙……原來,“以前那個自己”竟然還幹過這樣的混賬事啊?串通饑民偷自己家裏的糧食?


    說著,李三光端起酒碗狠狠地灌了一口,臉色更紅了,“當年,老爺子把你趕出了家門,第二天,他就病倒了,一病就是一個多月啊……直到,聽說你帶著那幫饑民去城裏投了軍,他的病才慢慢地好了起來!後來,他常說,是他把你慣壞了……養不教父之過啊!從那以後,他再也不去學堂裏講課了……”


    李四維突然鼻子一酸,視線模糊起來,心中也堵得慌,連忙端起酒碗,“三哥,喝酒,喝酒……不醉不歸,不醉不歸……”


    “好,”李三光端起酒碗,眼睛更亮了,“不醉不歸!”


    “叮”


    兩隻酒碗碰在了一起,酒液四濺。


    “咕嚕咕嚕……”


    兩人舉碗仰頭,一飲而盡。


    李四維重重地放下了酒碗,一抹嘴角,抓起酒壇又開始倒酒。


    李三光麵色通紅,大嘴張合間,酒氣四溢,舌頭有些不聽使喚了,“後……後來,他……他聽說你……你要出川抗戰了,一……一大早就……就帶著馬叔去了城裏……那……那天晚上迴來,他破例喝……喝了不少酒,讓……讓我們陪著喝……喝著喝著……他就唱……唱起《滿江紅》……唱……唱了大半夜……”


    “三哥……不要說了,不要說著,”李四維放下了酒壇子,有些慌亂地端起了酒碗,手卻在輕輕地抖著,聲音也跟著抖了起來,“喝……喝酒……喝酒……”


    李三光已經醉意十足,聞言,怔怔地舉起酒碗,眼神迷離地望著李四維,“對……對,喝……喝酒!喝……喝酒……”


    夜深了,雨更大了,燈火昏暗的小屋裏,兩人都已經趴在了桌子上,醉態可掬……陳釀的糯米酒固然很香很醇很好入口,但是,那後勁卻不比燒酒小!


    桌上杯盤狼藉,兩人麵色通紅,醉眼朦朧,說話間酒氣四溢,聲音卻已經有些飄忽了。


    “老……老四……當年在……在江城……你……你惹的那事……事可不小……老……老爺子托……托了不少關係才……才給你擺……擺平……你……你還不……不知道吧?”


    “啥……啥事?我……我咋……咋記不起……來……來了!”


    “真……真……記不起……起來了……嘿……嘿……你……你小子學……學人家英……英雄救美……打……打了你的長……長官……還……還是個排……排長……聽……聽說是為……為了一個還……還在讀書的妹……妹娃子……記……記起來了……吧?”


    “記……記不起……起了……不……不就是個排……排長嗎?他……他敢犯事兒老……老子就修……修理他!”


    “說……說得輕巧……那……那個時候……你……你就是個……大頭兵……人……人家要……要不是看……看老爺子……子的麵,能……能弄死你!”


    “那……那我真……真記不……不得了!三……三哥……我……我明天就……就把你調……調到我……我們團來……看著你……我……我才能放……放心!”


    “不……不用……再咋……咋說,我也……也是你哥,能……能用你看……看著?再說,你……你這樣搞……人……人家咋看你?你……你不是跟……跟我……我們連長說要……要一……一視同仁嗎?三……三哥不能拖……拖你後腿……但……但是,有一件……事,你得聽……聽我的!”


    “啥……啥事?你……你說!”


    “給……給老爺子寫……寫一封信……老……老三啊,老……老爺子真……真的老了,身……身體也不……不行了……這……這仗不知……知道還要……要打……打多久呢!到……到時候,還……還不知道能……能不能送……送他最……最後一程呢!你……你聽哥一……一句話,不……不要留……留下遺憾呐!”


    “唔……嗯,我明天就……就……嗚……明天就寫……嗚……”


    “你……你咋哭……哭了呢?你……你可是當……當旅長的人……人了,咋……咋還哭呢?你……你以前可……可是從……從來都不……不哭的!”


    “嗚……我……我……嗬嗬……哪裏會……會哭呢?我……我是軍……軍人,留……流血不……不流淚!”


    “還……還跟你哥裝……裝啥?其……其實,我……我也想哭……出來了也……也不知道還……還能不能……能活著迴……迴去呢……”


    “三……三哥,一……一定能!相……相信我……一定能!”


    夜,更深了,房間裏的燈依舊亮著,兩個喝得爛醉的人還在聊著,聊著,聲音飄忽不定,那其間的感情……卻是發自肺腑的!


    都說酒後吐真言,於是才有了“三杯渾白酒,幾句話衷腸”!


    門外,苗振華找了張凳子靠牆坐著,眼前是朦朧的雨幕,耳中隱約傳來房中兩人的酒話,時而笑,時而哭,時而高亢,時而低沉。


    “啪嗒啪嗒……”


    一個纖細的身影從院外走來,濺起水花,穿過雨幕,徑直向門口走來。


    苗振華騰地一下站了起來,戒備的望著他,低吼一聲,“哪個?”


    “是我,”一個溫柔的女聲響起,來人上了台階,停在門口,去了鬥笠,正是寧柔。


    “寧醫生,”苗振華滿臉驚訝,“你咋來了?這麽晚還沒睡?”


    寧柔輕輕地搖了搖頭,指了指透著燈光的房間,秀眉微蹙,“他……他們……沒事吧?”


    苗振華一愣,搖頭苦笑,“都喝高了吧……說了大半夜的話了,又哭又笑的,有時還把桌子拍得砰砰直響。可是,俺又不好進去,隻能守著了。”


    “唉,”寧柔輕輕一歎,搖頭苦笑,“我進去看看吧。”


    說著,她急忙就去推門……隻有她明白,有時,他隻是個脆弱的孩子!


    “吱呀……”


    門開了,根本就沒有閂。


    “啊……”


    兩人一看房間裏的情形,連忙走了進去。


    房間裏,李三光趴在桌上,埋著頭也不知道是醒著還是在囈語,“……寫信……寫信……”


    他就那麽重複著,聲音微弱而飄忽。


    李四維已經縮到桌下,爬在地上,雙目半閉,一臉傻笑,“能……一定能……能……一定能……”


    “咋辦?”苗振華滿臉苦笑地望著寧柔,“咋能醉成這樣了?”


    寧柔連忙走向了李四維,“先把他們弄到床上去吧……”


    苗振華一怔,床隻有一張,很小,但是……除此,也沒有其他的辦法了!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李大炮的抗戰歲月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李四維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李四維並收藏李大炮的抗戰歲月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