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東京的夜晚,渡邊純一伏在台燈幽幽的桌案邊,用複雜的心情寫下結語的時候,遠在太平洋的彼端,清晨陽光充滿的加州海岸,來自《紐約時報》的米格爾剛剛從拉裏.佩奇的別墅裏出來,他坐在車上,目光越過別墅後方逐漸走低的山巒輪廓,看著遠方海天交接之處那一線無分彼此的蔚藍,蹙眉思索。


    米格爾是一位資深記者,他在it業已經闖蕩多年,雖然供職《紐約時報》,但很多時候,其他報刊和雜誌也會向他約稿或者轉載,而現在,他剛剛結束對拉裏.佩奇的采訪——準確來說,米格爾是應拉裏.佩奇的邀請,來對其進行采訪,並撰寫一篇文章。


    文章的內容焦點,主要集中在最近的業界動態上麵,當然,米格爾非常清楚,最近業界能讓拉裏.佩奇關心的動態,隻有k已經公開命名的“開發者計劃”,f8大會!


    這是一次公關行動。


    想到自己從公關公司那邊接到的隱約的暗示,以及剛剛采訪拉裏.佩奇時,對方話語間流露的意思,米格爾微微苦笑,卻又無能為力。類似的公關行動,說白了無非是請槍手在報刊、門戶網站上發表文章抹黑目標,在矽穀眾多企業中,早已是司空見慣的伎倆,即便真正的大牌,有時都無法拒絕接下這樣的活兒。


    矽穀的生態從來不是物產豐饒平和溫煦的象牙塔,而是隱藏在光鮮下,土地貧瘠、餓殍遍地的黑暗叢林。


    想要生存下去,在這裏,有時必須得暫時放下良知。


    心情有些鬱結地想了一會兒,長出口氣,米格爾搖搖頭,拋棄那些紛亂的思緒,打開錄音筆。傾聽著裏麵錄下的拉裏.佩奇的采訪內容,時而快進著:


    “……我一直堅定的認為,搜索服務應該貫穿整個互聯網演變的進程,這種精準的服務模式在很長時間內是無法被取代的。它在過去的幾年是互聯網的入口,未來,仍舊會是最重要的入口服務……”


    仍然是老生常談的說法,一點都不新鮮,可是聽著拉裏.佩奇平鋪直敘的語調,米格爾卻無法升起任何反駁的念頭,因為對方話語中的“精準”一詞,將穀歌從一家默默無名的初創公司,推上如今的巔峰,過去幾年。任何試圖反駁、質疑它的人,都在穀歌劇烈的膨脹中被擊的粉碎。


    至於未來……


    未來,它可能被顛覆嗎?


    米格爾不太清楚,他腦海裏閃過一個年輕的亞洲人麵孔——韓國ann。


    從接掌k開始的陌生,到得如今。那位在大洋彼岸的國家,還沒有放棄自己明星身份的韓國ceo,早已在一個個鏡頭前證明了他的表演、演說天賦,以及由此而延伸出的人格魅力。


    現在,他在北美追隨者甚眾!


    作為互聯網產業的一員,互聯網動態的一線記者,米格爾不但近距離聆聽過安俊赫的演講。甚至還采訪過對方。


    比起“傳統”互聯網公司高管們低調保守的形象,很多時候,安俊赫表現的“咄咄逼人”,他喜歡在公開場合宣傳他的理念,他的構想,他的互聯網價值觀。就像他的明星“舊業”一樣,在鎂光燈、掌聲和喧嘩之中,讓能夠接受他理念的人瘋狂地愛上他,然後追隨他的腳步。


    在這樣一個富有魅力的ceo領導下k的“開放”。是不是有資格質疑,乃至取代穀歌的“精準”?


    聽著錄音筆傳出的,拉裏.佩奇的話語,想著過往對安俊赫的認知,米格爾忽然發現,這兩人非常相像。


    不是相貌或者性格,而是思想境界。


    無論拉裏.佩奇還是安俊赫,他們在做自己的同時,也在構建一個屬於他們自己的“思想世界”。拉裏.佩奇的世界,就是“精準”,他認為互聯網應該從搜索開始,用戶喜歡搜索提供的精準生活,他們把自己的疑問發給穀歌,然後從穀歌得到精確的答案迴饋——新聞、購物、旅遊!


    但安俊赫的世界卻截然相反,它是模糊而不統一的,這個世界的主體是社交,由關係網來完成信息的迴饋。


    如果隻是如此,安俊赫的世界麵對拉裏.佩奇的世界,從任何方麵都處在劣勢,但是,一旦k完成開放…………


    安俊赫曾經在macworld2007發布jmap時,描繪過類似的畫麵,一個建立在開放與分享基礎上,不需要搜索結果,而是創造出通過關係網絡觀看新聞、購物、娛樂的生態圈。


    過去的時間裏,拉裏.佩奇的世界一直統治著互聯網,人們在線上的所有活動都直接或間接通過搜索來完成,所以它成為互聯網的入口,為穀歌每年創造百億的銷售額。可是現在,當安俊赫授意k喊出開放口號的刹那,這個入口還能保持它的壟斷嗎?


    若安俊赫的世界真的像他曾經描繪的那樣,人們通過朋友的分享來觀看世界,通過朋友的標記來選擇品牌、選擇食物、選擇娛樂……將越加融洽的關係網,開放鏈接的同時,深度結合到互聯網上,入口的分裂,是否近在眼前?


    ——至少,如果k真的開放他們的用戶數據,幫助眾多企業完成最艱難的積累用戶階段的同時k本身也將得到一個足以抗衡穀歌“精準”屬性的力量:


    口碑!


    如同病毒一樣,隨著關係圖譜快速擴散出去的口碑!


    到那時,互聯網入口會分裂成兩個部分:代表技術的“精準”投放。以人為本的病毒營銷。


    兩者各有千秋,至於未來互聯網究竟會向哪個世界傾斜,米格爾沒有答案。


    他看了看手裏已經快進完畢的錄音筆,怔愣片刻,苦笑。


    想那麽遠幹什麽呢?k也許可以推翻穀歌,也許會被穀歌淹沒,拉裏.佩奇的技術進化和安俊赫以人為本變革之爭,也可能曠日持久。難分難解,但在當前,拉裏.佩奇已經認識到了安俊赫的威脅k首先要麵對穀歌開始籌備的打壓!


    更糟糕的是。微軟恐怕也不甘寂寞……


    ……


    ……


    “你最近麵臨的形勢不太樂觀啊!”


    東京夜晚的港口,並沒有隨著太陽落下地平線而閑適幾分,船舶的汽笛,機械的轟鳴,人生的喧鬧,仍然持續不斷地劃過因為光汙染而迷離了色彩的蒼穹,穿過公園的屏障,落在正閑閑踱著步子的安俊赫和平井一夫的耳中。


    傍晚拍完照片後,安俊赫便趕到東京,與剛剛結束一個會議的平井一夫。在銀座一家百年老店的料亭之中,共用了一頓賓主皆興的和式晚餐。


    雖說日本政界有“料亭政治,霞關外交”的說法(意思是政治在一種叫料亭的頂級餐廳飯桌上商討,外交則在千代田區的霞關解決),不過到了現代。料亭多半作為老式聯絡感情的方式使用,作為一個傳統的日本人,平井一夫顯然也有類似的懷舊情結。


    晚餐後,平井一夫並沒有吩咐司機送安俊赫迴去,而是帶到這處他小時就存在的公園。


    月涼如水,海風跨越繁鬧的街區吹拂過來的風聲細微而平和,兩人在柔軟的草地上慢慢散著步。聽見平井一夫的話,婆娑的樹影裏,安俊赫笑了一笑。


    “這世界哪有一帆風順呢?總要團結一部分,對抗一部分。”


    兩人並非上下級關係,這類話自然不需避諱,聞言。平井一夫咀嚼著話裏的意思,旋即歎息一聲。


    和安俊赫越相處,將對方收為助手的念頭便越加強烈,現在的他以及索尼,最缺乏的就是這類不懼抗爭的開拓型人才。可惜,他一直拿不出足夠的籌碼。


    暗歎口氣,平井一夫沒有流露更多的遺憾,隻是問道:“胸有成竹了?”


    安俊赫搖頭:“沒有誰在麵對穀歌和微軟的時候,敢說自己胸有成竹,更何況局麵比較複雜,穀歌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微軟則純粹是根攪屎棍子……”粗俗的比喻引來平井一夫的側目,安俊赫笑笑:“……無論如何,看形勢的發展罷。”


    “你呀,你這副平靜的樣子可不像是聽天由命。”笑著點了點他,既然他不多說,平井一夫也就不多問。


    這位中年即攀上高位的索尼高管,環視一圈幽靜的公園,即便是在繁華的不夜城東京都,世界人口最多的城市,也有著被人遺忘的角落。


    公園存在很久了,隨著四周地區的發展,這處偏僻逼仄娛樂匱乏的地方終究落後了時代,他印象裏,人們在公園散步充斥每一棵樹下的記憶還仿佛昨天,眼睛看到的,卻已是滿目荒蕪。


    滄海桑田的變幻,如此鮮明清晰地對立著,滿腔愁緒於是寄托其上,充滿無法排遣的無奈。


    不是我跟不上時代,而是時代變化的太快啊!


    公園如此,索尼如此,平井一夫自覺自己也如此。


    他不再說話,安俊赫也安靜地陪他慢慢散步。


    自記憶重生以來,結交的這些人中,多半都有相同的特質,他們的記憶還在緬懷過去,腳步卻已經被迫邁向未來,前途如何,無非一場賭博,命運之下,誰不是身不由己呢?


    穀歌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平井一夫何嚐不是一樣?散步代表對方心有猶豫,今天的晚餐也不僅僅隻為了聯絡感情。


    “斯金格先生希望見你一麵。”


    某一刻,平井一夫迴過身,看向樹蔭下,被幽暗籠罩的安俊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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