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們在兒時的時光多半是在遊戲中度過的吧。俺當然也不例外,但在俺看來俺兒時的所謂遊戲似乎並不是真正意義上的遊戲,說是一群孩子在四處覓食好象更確切一些。按說咱東北人曆來是不愁吃喝的,就是在舊社會給地主扛活,那也是粉條子燉酸菜、粘豆包子鉚勁造。隻是俺生不逢時,出生後正趕上那“三年自然災害”很不幸的攤上了這苦日子。正如後來俺下鄉插隊接受貧下中農再教育時,大隊書記請老雇農講憶苦思甜那老農說的話:“俺苦?俺苦哪來呀,就挨餓那年苦,俺還不敢說!”。但小孩子天生就是愛玩的動物,那覓食的過程當然也就是遊戲的過程了。所以也說不清是在覓食還是在遊戲。從俺記事起,隻記得一天到晚的跟在大哥哥,大姐姐們的屁股後麵跑,那山間的野果,小河邊的燒烤,還有那烤得焦香的麻雀也確實給俺留下了歡樂的記憶。

    直到俺五六歲後,生活才逐漸好轉起來,這才有了真正意義上的遊戲。俺們那時的遊戲應該是名副其實的遊戲,因為基本上沒什麽玩具,也許正是因為沒有玩具所以才玩的不亦樂乎。看現在小孩子每天各種各樣的玩具玩著,但都是獨自一人,竊以為是沒有樂趣和迴憶的童年。

    那時俺們男孩子們大多是玩藏貓貓,孩子們分成兩夥,一夥藏起來,由另一夥找。這藏貓貓的遊戲一玩起來那可不是一時半會兒就會結束的,因為玩這遊戲的場地很大,除了不許進入人家的屋子裏,在俺們屯子的其他任何一個地方都可以藏起來讓對方找。這一玩起來,藏的象躲賊似的四處亂鑽,找的象日本鬼子進村似的四處踅麽。各家的材禾垛,狗窩,牆角旮旯處處都被搜了個遍。隻要玩起這個遊戲,那這個晚上就成了孩子們的世界,你聽那滿屯子都是孩子們的吵鬧聲。可這遊戲往往都是不了了之,因為場地太大,藏的人太狡猾,找的人往往找不著,就那麽的散了各迴個家。記得一次藏貓貓,五哥藏在他家的材禾垛頂上,又用草蓋上了身子,這找的人象鬼子拉網似的找了個遍,也沒找到。五哥藏在暖暖的材草裏,就那麽眯眯糊糊的睡著了。他家的孩子也多,少了他一個也沒注意到,直到第二天迴家來說是要吃早飯,才知道這孩子一宿沒迴家。

    最瘋狂的遊戲是打駱駝架,孩子們照例分成兩夥,每夥中強壯的脖子上扛著體輕靈活的孩子,在冬天的菜園子裏的喧土地上兩軍對壘似的就開了仗。隻要把另一夥騎在脖子上的人給拽下來就算贏。孩子們模仿著三國、水滸、封神榜裏的故事,互相打的烏煙瘴氣。隻是俺那時還小,才五六歲,是不容許俺們參加的,隻有站在邊上呐喊助威的份。

    還有那彈玻璃球、打啪嘰(剪成圓形並貼上印有各種人物圖案的硬紙板,放在喧土地上,能把對方的啪嘰拍翻就算贏得對方的啪嘰,想當初俺不知輸了多少啪嘰。)、打冰嘎(也有的地方叫打冰陀螺的)、滑冰車——這些遊戲恐怕現在的孩子們很少玩了,有些甚至已經絕跡了吧?但是俺到現在還有想玩這些遊戲的衝動。尤其是那滑冰車,在平行的兩個小胳膊粗細的木棍上釘上幾片木板,做成二尺見方的東西,再在那木棍下墊上粗鐵絲,這就成了冰車。北方的冬天,那真是冰天雪地,每當無風的天氣,孩子們身穿大棉襖,大棉褲,腳蹬大氈疙瘩鞋,頭戴狗皮帽子,坐在冰車上,一手一個木柄的鐵錐,用勁的向冰上戳去,就會從家門口唿嘯著滑出去。你看從各家門口衝出來的戰車,陸續的嘯聚在村口,又嗚嗷的相互撞擊著向村邊的小河劃去,比賽著看誰劃的最快。雖然俺常常是殿後將軍,但那爭先恐後的氣氛,熱鬧的場麵始終刺激著俺鉚勁的向前劃去。

    孩子們的遊戲固然快樂,但在冬天的長夜裏聽大人們講古更是刺激。俺最愛聽的是俺家前院的劉大白話的講古。這劉大白話人長的精瘦,兩手一伸出來就象那黑老鴰爪子似的。尤其是他的那個大長腦袋,長得更是古怪,窄小的前額下一雙大眼睛向外瞪著,無論他怎麽的看人,他那扁平的鼻子上的兩個鼻孔都黑洞似的對著人張著,再加上他那一口裏出外進的大黃牙,那看上去就向那故事裏的鬼怪。每到傍晚,大人小孩都願意到他家去聽一段他的講古。隻見他端坐在炕頭上,屋子中間的房梁上吊下來一盞昏暗的煤油燈,那豆粒大小的黃黃的火苗忽閃忽閃的照耀著,引得屋裏牆上的人的影也隨著火苗跳動。那劉大白話瞪著他那凸出來的大眼珠子呲牙咧嘴的模仿著故事裏的什麽吊死鬼、餓死鬼、狐狸精的叫聲,聽得俺們小孩子頭皮發炸,閉著眼睛直往大人的懷裏鑽。就好象那些鬼怪們就在那窗台上、炕沿下、煤油燈下的陰影裏蹲著,時刻要跳出來一樣。所以俺從小就以為這世上不僅有人類,有狗,有牛羊,還有鬼,還有各種東西成精變成的妖魔鬼怪和捉妖魔鬼怪的神。他們不是生活在天上,就是生活在黑暗裏。時刻會跑到人間來作怪。所以俺們小孩兒們也經常的扮演妖魔鬼怪嚇人玩。雖然並沒有真正的見到什麽鬼怪,但憑著劉大白話的描述,憑著自己的想象作成各種怪樣子怪叫著互相追逐。

    那年臘月初二,張大爺家的二哥結婚,娶的是鄰村的媳婦。張大爺家從頭天晚上就忙活開了,第二天天剛蒙蒙亮,媳婦就接迴來了。俺在睡夢中被鞭炮震醒,忙爬起來出去看熱鬧。正好趕上新媳婦下車那一幕:這新媳婦的頭上蒙著一大塊紅布穿,著綠棉襖,紮緊的褲腿下蹬著一雙紅棉鞋,被二哥用一條紅帶子牽著跳下車來。風帶得那紅布就要飄落下來,旁邊的一個大嬸連忙的跳上前去按住,可俺在下麵恰恰的就看見那新媳婦有一張紅紅的嘴唇。這紅嘴唇的媳婦由二哥牽著,頭上頂著紅布,就象沒有腦袋一樣的飄飄的向那燒的通紅的碳火盆走去,跳火盆時,可能是腳碰到了碳火了吧,隻見腳下冒出一溜火星,同時聽得那媳婦吱-----的一聲尖叫,把俺嚇得崛起屁股就往家裏跑。這新娶來的媳婦麽不就是那故事裏的妖精!從那以後,俺就不敢上張大爺家裏去。但心裏總是怪怪的,越害怕越是想再看看那新媳婦,可巧,再一次去他家正趕上她洗頭,長長的頭發泡在水盆裏看不見臉,又把俺嚇得崛起屁股逃迴了家裏。心裏想著這新媳婦定是妖怪無疑了,她梳頭時一定也是把腦袋拿下來抱在胸前梳的吧。她也會吃人嗎,真的很替二哥擔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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