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讓人煮薑湯,燒開水,將病人用過的東西都消消毒,讓軍隊裏的夥夫煮一鍋鍋加鹽的小米粥分發給災民,他前世接觸過一個老中醫,知道一個強身健體預防疾病的簡易藥方,他另外安排人煮藥,讓健康的人都喝一碗防止被傳染。 直到太陽落山,段樞白才安頓好一切迴去,他剛洗了個熱水澡喝了碗藥去除一身晦氣,就有人急急忙忙找他。 是蕭玉和身邊的秋然,秋然還是穿一身青衣,一頭簡單的頭發束在腦後,他的袖子挽起,神態萬分焦急:“將軍,公子一天都沒吃東西了,這可怎麽辦啊。” 他們家公子今早起來情緒就不太對,秋然焦急死了。 這是要把他忙成陀螺嗎?段樞白閉了閉眼睛,問道:“你們家公子為何不吃飯?” “公子說沒胃口……” 別人家想吃飯都沒得吃,這邊還有個沒胃口的。段樞白推門走進房間,哐當一聲將門關上,秋然被關在門外,他猶豫了片刻,還是決定不進去,讓將軍來哄公子。 蕭玉和此時正躺倒在他的箱子床上,段樞白看見桌上還有三四道已經冷掉了的菜肴,地上滾落了一個碗,顯是被人氣憤地打翻在地,一團瑩亮的白米飯就這麽被糟蹋在地上。 他想起了那些喝碗米湯都要感恩戴德的人…… 段樞白勉強壓下心中翻騰而起的怒氣,大步走過去將簾帳拉起,蕭玉和側著身子,看不到他正麵,段樞白唿出一口氣,“睡了?” “沒有。”蕭玉和賭氣道。 “怎麽不吃東西?” “不想吃這些。” “那你想吃什麽?” “我想吃金絲豆腐、鳳尾魚翅、攢絲鴿蛋……” 還真點上菜了,魚翅?鴿蛋?段樞白抱胸站立在一旁,冷冷道:“什麽都沒有,就桌上幾道冷菜,還有地上那團飯,撿起來吃了吧。” “我怎麽能吃那些東西?”蕭玉和高聲叫道,他覺得段樞白在侮辱他,蕭玉和憤憤然道:“就算喂我家的狗,它都不吃,狗不吃的東西怎麽能讓人吃?” 段樞白也來氣了:“喂狗?在我眼中,你還不如路邊的野狗。” “你說什麽?”蕭玉和將枕頭砸向段樞白。 段樞白躲開枕頭,“說什麽?你知不知道,陽城外麵還有人喝不起一碗粥,吃不起一個饅頭?” 蕭玉和背對著他,悶聲道:“那和我有什麽關係。” 他是侯府家的公子哥兒,是天生的貴族。 “嗬,和你有什麽關係。”段樞白冷笑一聲,厲聲道:“蕭玉和,你可真是白長了這麽一副樣貌,外表光鮮亮麗,內裏醜陋又汙穢,你一點同情心都沒有嗎?在我眼中看來,你就是房梁上的蛀蟲,米缸裏的碩鼠。” 段樞白的話聲詞嚴厲,房間裏的氣氛仿佛能凍結成冰。 ? 良久沒有聽見尖牙利嘴的蕭玉和頂嘴迴話,段樞白有些納悶,他按住人肩膀,把他身體掰過來,蕭玉和漂亮的狐狸眼下垂落兩條淚河。 他竟是哭了,段樞白心頭一滯。 被人看到自己哭的模樣,蕭玉和手忙腳亂地擦眼淚,但是眼淚越擦越多,滿臉的淚痕,整個人狼狽至極,事已至此,他的心態徹底崩了,一串串無聲的淚珠骨碌碌地往下墜。 哪怕是個雙兒,從小也是父母的掌中寶,又是侯爺長子的嫡公子雙兒,在爹娘的嬌養下長大,吃的用的穿的,無一不是最好的,哪裏吃過這樣的苦,從京城到陽州,驟然離開娘親,離開熟知的京城,跟著剛剛成親還很陌生的段樞白千裏迢迢來到陽州,說不害怕是不可能的。 昨夜在陽城睡的這一夜,又淒涼又害怕,他從來都沒有住過這麽差這麽小的房子,早上起來的時候,地上還有一隻灰溜溜的老鼠直勾勾的盯著他,那老鼠的眼神,兇狠地能吃人,除了老鼠,牆上還有可怕的壁虎,陡然跳在他肩上把他嚇得半死,蕭玉和以前以為,作為一名雙兒,最差也就是嫁給一戶人家做妾,可是到了今天,他才知道還能慘到這個地步。 吃住差也就算了,夫君還罵他,欺負他,折磨他。 段樞白心頭的火氣被他這一連串的眼淚給澆滅了,尤其是這麽沒有聲音地哭,看得叫人心生憐惜,他有些後悔方才自己說話重了,連忙把人抱在懷裏,拍著他的背安慰道:“乖,不哭了啊。” 誰知道聽了他的安慰,蕭玉和眼淚掉得更厲害了,甚至還哭出聲。 “……”沒轍。 沒有什麽安慰人經驗的段樞白隻好任他哭,然後在一旁幹巴巴地說:“別哭了。” “我想要迴家,我想要迴京城,我要迴侯府,我想娘親了……”蕭玉和委委屈屈的哭著說,段樞白看著他可憐兮兮的一邊抹眼淚一邊說話,心裏又是想笑,但是沒有笑出聲。 這一路上,這位黃燦燦的蕭公子維持著他高嶺之花的冷傲貴公子模樣,說話冷聲冷氣,慣常用下巴看人,現在這淚珠子一掉,剝離了那高傲的外殼,還真有點小可憐的味道。 到底是個錦衣玉食,不諳世事的小公子。 “我想要住亮堂堂的大房子,還要吃好吃的……我想要過在侯府那樣的生活。”蕭玉和眨巴眨巴眼睛淚眼朦朧地看他。 他真的受不了老鼠蟑螂壁虎還有長蜘蛛網的破床,這滿屋子的黴味他也受不了。 段樞白本想斥責他,讓這位小公子認清現狀,和外麵餓肚子的人相比,有口飯吃就不錯了,讓他拋棄封建主義的蛀蟲心態,可轉念一想,他現在這個身份卻是沒資格這麽說他,畢竟太……太渣男了。 從身份上來說,蕭玉和是他明媒正娶拜過天地的夫郎,換句話說,他是他媳婦兒,讓出身富貴的媳婦兒認清現實,好好地跟著他受罪受苦,這種話說出口,那也太不是個男人。 段樞白曾經想過,以後要是有了媳婦兒,那肯定是要捧在手心當寶貝兒一樣寵著哄著,努力讓她過上最好的日子,哪舍得讓她受半點委屈。 蕭玉和本來是個瓜子小臉,還有一雙大大的狐狸眼睛,這類眼睛輪廓最深,最是勾人無比,此時他挺翹的睫毛被嘩啦啦的淚水打濕,顯得黑亮無比,就像是畫了天然的眼妝,既深邃又迷人,怪不得說狐狸最擅長騙人,就這麽一雙眼睛眼巴巴的望著你,要多麽鐵石心腸的人才不會被打動。 段樞白心頭一軟,拍拍他的背,溫聲安撫道:“乖,先忍忍好不好,以後讓你住大房子,請禦廚來給你做好吃的。” 蕭玉和癟癟嘴,勉強聽了他的安撫,心情略有平複,他直勾勾盯著段樞白英俊的臉龐,補充道:“要沒有老鼠,沒有蟑螂的那種。” “好好好,要沒有老鼠的,就算有老鼠,我幫你打死它,別怕哈。”段樞白沒忍住笑出聲了一下,難怪這位小公子今天這般反常,許是被老鼠什麽的嚇到了。 段樞白默默地真相了。 其實蕭玉和的想法也沒什麽大錯,他確實很委屈了,好好的一個侯府公子,從小到大錦衣玉食穿金戴銀,跟著他千裏迢迢來到窮苦的陽州,住在這樣簡陋的地方,一時接受不了也是情有可原。 蕭玉和在他胸口埋了一會兒,小聲開口道:“你罵我,兇我,還說我是蛀蟲碩鼠。” 段樞白握拳咳嗽了一聲,“是我說話一時氣急口無遮攔。” “你還說我不如路邊的野狗。” 這位小公子的記憶力還挺不錯,段樞白滿頭黑線,他看看牆角的蜘蛛網,隨便組織了一下語言囫圇說道:“野狗哪裏比得上你,你要是狗的話,那肯定是又白又冰雪可愛的小奶狗,放在路邊都能有人撿迴去好好寵著養著。” 說完這句話,他給自己捏了把汗,看他說的是什麽鬼話,把人比作狗,這位小公子可別又炸了。 然而不知道是沒有聽清楚他的話,還是突然意識到自己被一個男人抱在懷裏,或者羞恥於自己梨花帶雨的模樣,這位“冷傲”的貴公子終於紅著臉推開了段樞白,默默地被安撫住了。 段樞白長長的舒了一口氣。第5章 喂飯 段樞白的胸膛很大很寬很溫暖,靠在上麵有一種家的感覺,就像是幼年時被爹爹抱在懷裏,可又想起這是個“陌生”的男人,剛剛還欺負了他,蕭玉和毅然決然地把他推開了,推開之後,鼻尖似乎還殘留著男人身上淡淡的酒味。 他知道男人愛酒,在心裏別扭地罵道:酒鬼。 段樞白見這場戰鬥似乎是結束了,正巧秋然敲門端著一碗粥進門,剛才他進來的時候就吩咐秋然去大鍋那邊打一碗粥來,這野菜粥正是煮給災民和士兵吃的,秋然雖然不覺得自家嬌貴的公子會吃這樣的野菜粥,但到底聽將軍的話去弄了一碗過來。 作為將軍夫人的特例,蕭玉和的這碗野菜粥裏還有肉末。 段樞白接過粥,端到蕭玉和身邊坐下,秋然低眉退出房間將房門關上,讓將軍來哄自家公子吃飯。 “聽說你一天都沒吃東西了,肚子餓了吧,來把這碗粥喝下去。” “我不餓。” “不餓?你是成仙了嗎?要辟穀嗎?” 蕭玉和雖然不知道段樞白話裏的成仙、辟穀是什麽意思,但他堅持道:“我不餓。” 結果這句話剛說出來,自己的肚子就“口不對胃”地骨碌碌響起來,蕭玉和的臉漲得通紅,段樞白嘴角輕笑:“還說不餓,肚子都叫了。” 他用勺子舀起一勺粥,輕輕吹一口氣,接著喂到了蕭玉和的嘴邊,蕭玉和到底是餓了,乖順地垂著眼眸吃下這勺粥,見狀段樞白滿意地笑起來。 他繼續喂第二勺,蕭玉和提出要求道:“我要自己吃,不用你喂,我已經不是三歲小孩了。”說完這句話,他就想搶段樞白手中的粥碗。 三歲小孩都比你乖。 段樞白抬高手不讓他得逞,低頭繼續自己的喂飯大業,和蕭玉和從京城走來這一路,他還不知道這嬌公子小貓兩三口的吃飯習慣,讓他自己吃,他肯定吃個兩三勺就不要了,浪費行為要不得,就這樣的一碗粥,段樞白能和十幾碗,而這嬌公子才吃幾口,那怎麽行。 必須得吃多點。 蕭玉和雖然是雙兒裏麵的高個兒,段樞白的身高也比尋常男人要高上不少,坐在他旁邊,比他還要高大半個頭,威懾力十足,蕭公子能屈能伸,迫於這樣的淫威,再加上方才那麽丟臉地哭過,不好意思太反抗,於是就這麽被段樞白壓著,一勺一勺吃完了小玉碗裏麵的野菜碎肉粥。 放在平常,蕭公子根本吃不下這等野菜粥,可能真的餓壞了哭累了,以至於這等看不上的吃食也吃得有滋有味。 並沒有他想象中的那般難吃。 段樞白見他老老實實委委屈屈的吃完一碗熱粥,英俊的臉上露出一抹燦爛的微笑,笑容裏還帶著點寵溺,這麽大的笑臉就在對麵,蕭玉和想忽視都忽視不了,他把頭撇到一邊,故意不去看他,剛喝下了一碗熱粥,小肚子有點脹,他揉了一下肚皮,然後就打起嗝來。 “我……嗝。” 方才哭過,眼睛裏的紅腫都沒消,現在一抖一抖打起嗝來,像一隻可憐兮兮抖動尾巴的小動物,配上他呆愣的表情,段樞白失笑。 “你笑什麽?嗝,都怪你。”蕭玉和用幽怨的眼神看他,還敢笑話他。 段樞白憋笑:“好好好,不笑了,都怪我。” 蕭玉和又連續打了好幾個嗝,哭喪著臉:“都怪你逼……嗝……我吃太多……了嗝,現在要怎麽辦……”他認定是段樞白逼他硬喝下這碗粥才導致他這麽丟臉,他今天真是流年不利,仿佛什麽倒黴事都落在他身上。 “……”明明是自己哭脹氣了還怪我,段樞白在心裏這般想到,但他決定不說出來,免得讓這位小公子氣的火上澆油。 “怎麽辦嗝……停不下來。” 段樞白給他出主意:“你試試憋氣,我去給你弄杯熱水來。” 蕭玉和嗚嗚咽咽地憋氣,好難受啊,狐狸眼裏鼓著淚花慘兮兮地看段樞白,段樞白在心中暗道小可憐,體貼地喂他喝了幾口熱水,拍著他的背,鼓勵他嚐試著憋氣幾次,終於把打嗝給止住了。 折騰了大半天,蕭玉和終是累了,秋然伺候著洗漱完後,閉上眼睛模模糊糊在床上睡過去,他睡在靠牆的裏麵,段樞白並躺在外邊。 段樞白沒有睡著,腦海裏播放了一遍白天的事,在心裏麵計劃明天的行動,人證物證都在,明天就去把秦海珠抓個現行,強搶民女、欺壓百姓、草菅人命……這個陽城的渣滓,便是死一百次也不足惜。 正在他想這些事的時候,突然感覺有東西在撞他手肘,他下意識側過身體,正好一個香香軟軟的白胖胖滾進了他懷裏,睡夢中的蕭玉和霸道地將臉貼在他胸口,窩在他懷裏,仿佛找到了歸屬地一般,沉沉地在甜美的夢中。 蕭玉和身上有一股淡淡的香氣,很好聞,段樞白看著他恬靜漂亮的睡顏,睡夢中的蕭玉和乖乖巧巧的,像個柔軟的糯米團子,非常招人喜歡,段樞白怔了一下,到底沒把他推出去,反而從他頸後攬住了他,在他在自己的懷裏更加安穩。 段樞白在軍隊裏十幾年,見到的都是些粗糙大漢,哪怕是去訓練新手營,也沒見過這般的柔軟少年,像一個可愛招人喜歡的小弟弟。 段樞白是把這個十七八歲的小公子當弟弟看待的。 穿越的那一天醒來,迷迷糊糊間和他拜堂成了親,雖然到現在隻是名義上的夫妻,但是按照這邊的社會規則,他們兩個便綁在了一起,是要在一起過一輩子的,即便還有和離休妻那迴事,他是個男人還好,雙兒本身就受歧視,蕭玉和這個成過婚的雙兒離開他後無法在世上立足,段樞白自然不能這麽殘忍地對待他,他是他的責任,哪怕不能把當做妻子一樣對待,但他會像對待弟弟一樣照顧他。 等他的實力強大了,能庇佑他了,蕭玉和要是喜歡上其他人,段樞白就放他離開,還貼一筆嫁妝讓他過得幸福快樂。 第二天一早,段樞白天還沒亮就起來了,蕭玉和還窩在他懷裏,他輕手輕腳地起了床,沒有驚動睡得死沉的蕭玉和,白胖胖也就沒機會知道自己居然主動滾進男人懷中睡了一夜。 段樞白和張長樂會和後,直接帶了五十人乘著天還未大亮包圍了秦海珠的府宅。 秦海珠在大廳裏捏著胡須,老神在在地等著他,顯然是不知道自己大難臨頭,“段大人,這麽早就來我府中有何要事?” 段樞白冷哼一聲:“你何必明知故問。” “秦大人,你在這陽城,可是發了不少死人財,勾結匪盜,隱報災情,強占婦女,侵吞稅款,草菅人命……你可知道我朝的律法是怎麽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