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著躺下了,曹玉文才摟著許樂悄悄說,“樂樂,你伯娘的事兒談好了。日後老太太一個月給20塊錢養老錢,飛飛和他弟弟一共三十塊錢,在學校裏上學,書本費雜費都不用出了。”“工作呢?”這恐怕是所有人最關心的一個問題了。就許樂偶爾聽見的,李桂和對這份工作勢在必得,還專門去送了禮。一聽這個,曹玉文則吐了口悶氣,“說定了,是咱家的。單位裏答應,曹飛和小二,等成人了,有一個工作名額,看他倆誰需要吧。當然要是他倆都爭氣,能考上師專和醫專的話,那就都能迴來。”國綿廠是如今最效益最好的工廠,如果能進來的話,在曹玉文他們眼裏,當然是最美不過的事兒了。隻是許樂是經過後麵二十多年發展的,知道這些國企終將會走向末路,不過這並不是說的時候,再說他說了這些人也不一定會認同,所以他隻是點點頭,“那就好。”曹玉文摟了摟許樂,“樂樂,還得跟你商量點事。”許樂歪頭看他,曹玉文才說,“你大伯要搬迴來了,小家夥也養的差不多了,過兩天也要搬迴來,你大伯一個男人看不好小家夥,得讓你奶奶夜裏幫著看。可那間小屋一共就點點大,再加上曹飛根本住不下,幹爸就說咱們再搬迴小屋去,把這兒讓給你大伯。”他摸了摸許樂的頭,“又要委屈你了?”這就是人之常情,縱然李桂香再不對,這時候人已經死了,還真能扔著曹玉武帶著曹飛和小家夥在平房裏過日子?既然搬迴來了,那麽住哪兒其實都不是問題了,何況,他家如今掙錢掙多了,他其實是想著買房子的,何必在意這一點?“我跟著幹爸就好。”曹玉文高興的親了他一口,“就知道咱樂樂最乖了。”隨後又叮囑他,“你跟飛飛是同桌,平時多照顧他點,這孩子太可憐了。他舅舅為了那個工作,已經跟你大伯鬧翻了,揚言斷了往來,不準飛飛去他家了。你大伯和奶奶又要看小的,平時顧不上他,你瞧見他缺點啥了,就迴來告訴幹爸。哎,對了,樂樂明天從你管得小庫裏給幹爸一百塊錢,飛飛把他舅打成那樣,他舅又沒得了工作,如今鬧騰的不行,說要管教飛飛,還是領導在那兒調和了半天,才說好賠一百塊了事,我瞧著你大伯那兒這兩天花錢如流水,恐怕拿出來費勁兒,我先墊上吧!”第22章 婚事第二天,許樂就站在床上,從大衣櫥裏抱出個描金的小盒子,這是他奶奶的東西,原先他爸爸用來裝錢,後來許樂跟著曹玉文來河北,也帶了過來。一開始裏麵裝的是許新民留給許樂的那點東西——一塊老銀鐲子,是老許家祖傳的,當年許樂他媽離開的時候,專門褪下來還迴來的,還有六十塊錢,這是村子裏的長輩給湊的,他們總覺得許樂背井離鄉跟著異姓人,手裏總要有點錢才不吃虧。後來曹玉文上班了,又開始賣辣白菜,算是掙了錢。他原本打算將錢給老太太保管,畢竟那是他媽,可老太太說了,她又不是曹玉文一個人的媽,她誰的錢也不拿。省得看著這個不好,就想著拿了那個的東西幫這個,到頭來,哪邊也過不好。老太太讓曹玉文自己存著。於是,曹玉文就把錢給了許樂,放進了他的描金盒子,徹底交出了小家的財政權。兩個人開始賣辣白菜後,一個月連工資帶外快足足四五百塊,他一個月交十五塊夥食費,自己拿十塊應急用,偷偷給老太太塞二十塊,還有許樂上學後的五塊零花錢,一共支出50塊。如今已經第二年五月,縱然開春的時候支出了兩千一百塊錢,但已經開始迴本了,所以許樂這個小盒子裏,還裝著足足二千三百多塊錢。許樂將盒子放在腿上,從身上摸出個鑰匙開了鎖,才露出這點得整整齊齊的一堆錢,曹玉文邊穿衣服邊抻頭,揉著他的小腦袋說,“許財主,賞給小的一點唄!”許樂一臉的認真,從中一張一張數出了十張大團結,送到他手中,“喏,給你的,可不準亂花。”曹玉文頓時笑了,接過錢來踹在兜裏,就說,“趕快收好吧,等過兩天有空,咱去開個銀行賬戶存起來,哪裏有家裏放這麽多錢的。”“那是給你周末去周阿姨家買禮物的。”許樂頭都沒抬,接著數錢,“我問了問跟周阿姨在一個樓上的張曉婷,她說周阿姨的爸爸可愛抽煙喝酒呢,你買點去八成會高興。最近可流行開司米圍巾呢,你買條給周奶奶,她肯定喜歡。對了,別忘了給奶奶也買一條,奶奶喜歡紅色的,我問過了。”許樂穿著件秋衣坐在床上邊數錢邊嘮叨,那樣子怎麽看怎麽可愛,曹玉文被他說得心裏暖暖的。這孩子要不是記掛著他,怎麽會連人家的喜好都打聽清楚了,連他自己這兩條忙得,都忘了去周潔家的事兒了呢。他過去靠著許樂,捏了捏他的小鼻子,許樂不滿的哼哼兩聲,把另外一百塊錢遞給了他,叮囑說,“幹爸,李桂和這錢是當著醫院院長和學校校長的麵要的吧。”曹玉文點頭,“是啊,還有咱們單位的陳處長,他出麵處理的,賠償的事兒也是他定的。”“那給錢的時候,也應該讓他們瞧見啊,要不的話,他們還以為咱家不執行呢。”許樂認真說,“我們班裏張曉紅借了錢,轉頭就不承認了。飛飛舅舅那個樣,誰知道他會不會翻臉不承認啊,幹爸你可別私下給他。”曹玉文這下都不知道該說什麽了,他一個大人還沒個孩子考慮的多呢。忍不住說,“還是我的樂樂貼心,幹爸最喜歡你了。”許樂一聽就笑了,轉頭膩歪在曹玉文身上,扭著身子撒嬌,“幹爸也貼心,樂樂也最喜歡幹爸了。”老太太推門進來,就聽見父子倆這一段,難得的臉上帶了點笑,“行了,都七點了,趕快出來吃飯,你哥已經去接桂香了,馬上就迴來,你們都拜拜。然後樂樂你和飛飛去上學,玉文也去上班吧,你那裏不是正式工,耽誤了這麽多天,你們廠長怕有意見,你多說句好話。”昨天賠償問題一談完,李桂香的屍體就定下來今天早上燒了。她這是中年病逝,又是橫死,不興搭祭棚,也不興擺酒,原本骨灰可以直接放在火葬場寄存,但老曹家在老家還有塊墳地,就說好了把骨灰帶迴來,等著暑假了,帶著曹飛迴趟老家下葬。所以,今天一大早,曹玉武帶著曹飛就跟著車去了火葬場,曹玉文也在外麵忙活了半天,隻有許樂睡了個懶覺——他畢竟不是老曹家人。許樂吃了飯沒幾分鍾,曹玉武和曹飛就迴來了,父子倆臉上都是灰撲撲的,分不出是臉色難看還是被粘了一層灰,曹飛懷裏緊緊的報這個黑色的瓦罐,上麵粘著張李桂香的照片。這照片八成是早年照的,她還紮著兩條大辮子,一臉笑容,跟許樂見到的那個刻薄婦人,完全不一樣。老太太心疼的瞧著孫子,示意讓曹玉武將骨灰接了過去,擺放在家裏準備好的一角。又將做好的祭品都擺好,然後點了三根香遞給曹飛,推著他說,“飛飛,給你媽磕個頭,告訴他,你會好好過,讓她放心。”曹飛抿著嘴,撲騰一下跪在了水泥地板上,然後咚咚咚的磕了三個頭,震得整個樓板都晃蕩。老太太嚇了一跳,生怕他磕壞了,連忙去扶他,結果手一碰到他的身體,就叫了聲,“怎麽這麽燙?”曹飛應聲就倒在了地上。許樂後來迴憶李桂香去世的那一個月時間,隻覺得全部都是混亂。先是李桂和的鬧騰,再是曹飛突然高燒不退,後來又將小家夥曹遠接迴來後,連夜連日的哭聲。整個家裏忙得一團糟,白天的時候,曹玉武和曹玉文要上班,他要上學,老太太一個人照料一大一小兩個孩子,還要做飯,等著晚上了,曹遠一個人可以將他們三個大人一個小孩完全振倒,沒人知道怎麽讓他不哭,除非他累了睡著了。老曹家的幾個人以眼見的速度瘦了下去,個個頂著黑眼圈。當然,他們不是沒想過別的法子,曹玉文曾經花了二十塊雇了個中年婦女過來,讓她看著曹遠,可惜的是,人家幹了兩天就走了,說沒見過這麽難帶的孩子。後來曹飛稍好一點,就接過了看曹遠的任務。他可以整夜整夜的抱著曹遠這個夜哭郎,跟他說話,給他唱歌,等著六月裏天熱了,還帶著他半夜在黑漆漆的大院裏咣當。這樣,屋子裏的人總算是能睡個囫圇覺了。可誰舍得呢,曹飛不過是個九歲的孩子呢。許樂瞧著每天恨不得趴在桌子上睡死過去,瘦的肩胛骨能戳死人的曹飛,隻覺得這孩子怎麽能這麽可憐呢。忍不住的替他買牛奶,買鈣片,替他喂曹遠吃飯,隻想替他分擔一點。曹玉文和曹玉武緩過勁兒來,也開始每天晚上連班替曹飛看曹遠,隻是這並不長遠,這個家無比需要一個女主人。曹玉文去周潔家的那趟十分的順利。他雖然已經二十九歲了,可長相帥氣,脾氣溫和,外加實誠但不木訥,雖然不是正式工,卻自己有個小作坊,能掙錢,合起來說,算是個不錯的對象。更何況,許樂提醒他買的禮物的確買到了心裏頭,老爺子瞧著那兩瓶茅台就高興,李老太拿著那塊開司米圍巾一直歎滑溜的很。於是,兩個人這事兒就算心照不宣了。如今,家裏都這情況了,曹老太太就算再公正,也要以過日子為第一,她問曹玉文說,“你和周潔咋樣了,如果你覺得成,咱就跟人家商量商量,早點結婚。這一家子事兒,都需要個女人來操持。”可老太太也說了,“咱家現在大的大,小的小,一嫁進來就是一屋子事兒,這太委屈人家姑娘。我事先也說好,聘禮不光三轉一響,我再出一個金戒指、一對金耳環,外加一台洗衣機。她來了孩子不用管,我看著,隻要給一家老小做好飯,把屋子收拾幹淨,讓這個家像個家就成。等著曹遠再大大,我能帶孩子又做飯了,就讓你們分家,你們單過。”那個金戒指和金耳環,曹玉文知道,還是他爸給他媽買的呢。因為老太太舍不得戴,所以運動那幾年也沒揪出來,到現在還當寶一直藏著呢。這個條件別說在整個家屬院,在市區裏也算厚的了。所以,曹玉文雖然覺得要讓周潔嫁進來受累了,可也有了點底,在當天跟周潔的約會中,就提了這事兒,專門說了家裏情況,他媽的話,他保證道,“小潔,我知道現在這樣太委屈你了,可我的確條件如此,我說什麽都是空白的,無力的,我隻能用我這顆心跟你做保證,我會一輩子對你好的。”周潔被他說得紅了臉,可終究沒點頭,她為難地說,“這事兒我得跟家去商量,我做不了主,你聽我信吧。”曹玉文點了頭,就迴家等。第三天周潔往他班上打了個電話,說是讓他晚上吃完飯去家裏一趟,曹玉文知道是有了迴音,直接買了煙酒提著上了門。可這迴,同樣的茅台酒老爺子連看也沒看,抖了抖煙鬥衝著他說,“你跟小潔說得事兒我們做家長的都知道了,你們家什麽情況,咱們一個院裏的我也知道,都挺同情的。但婚姻跟同情沒關係,還有彩禮,你們家出的厚道,可我們不能因為這個就嫁了閨女。我就一句話吧,你,我們沒意見,你們家,這不成。我們閨女不是說受不了這累,而是長這麽大沒受過這累,她不行,我們也不舍得。你考慮考慮吧。”第23章 長大曹玉文隻覺得一盆冷水澆到了心裏,整個人渾身冰涼。作為一個正常男人,誰不需要一個家庭呢,誰又不向往老婆孩子熱炕頭的生活呢?尤其是周潔還這麽美好。他知道自己這時候提結婚,是對周潔的不公平,可兩人畢竟已經談了半年,也見過了家長,他心裏還有點小小希望,隻是早嫁過來半年,再說又是一個院的,周家人說不定就答應了。可現實太殘酷。周老爺子的話再明白無誤的讓他認識到,他的幸福是要與整個家庭剝離開的。他的哥哥,他可憐無比的兩個侄子,說不定,還有他帶迴來的許樂。曹玉文登時沉默了。他不能做出這樣的選擇,他姓曹,是曹家的一份子,他可以在嫂子在的時候毫不猶豫的支持分家,但不能在大哥已經陷入如此困頓的時候雪上加霜,還有許樂,他的命是許新民換來的,他如何能夠放開許樂?老爺子的話說完不過寥寥數秒,曹玉文心頭已經轉過千迴百念。等著老爺子再說一聲,“玉文,你考慮考慮吧。”曹玉文終於艱難的站了起來,他抬頭看了一眼一臉焦急地周老太和周潔,然後衝著周老爺子鞠了個躬,“伯父,我想好了。”頓時,在座的幾個人都緊張起來。曹玉文接著說,“對不起,今天是我魯莽了。周潔是個好姑娘,她不應該嫁給我們這樣拖累的人家。那我先迴去了。”周老爺子忍不住歎了口氣,指著酒說,“把東西帶迴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