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玉文本不想跟個孩子說,幹嗎讓個小不點替自己擔心呢?可他實在沒有傾訴的對象。哥哥已經成了家,每天除了上班就是睡覺,其他時間還有嫂子陪著,他想不起跟自己敘敘舊說說話。親娘沒時間,一家六口人的飯菜都落在她身上,一天從早忙到晚,等著要睡覺了,還要伺候曹飛那個小祖宗。錢一天天隻出不進,他不但不能對象承諾給許新民的諾言,讓許樂過得好,恐怕連學都讓他上不起。這讓他焦急煩悶,心裏憋屈的難受,時時刻刻在否定自己。如今許樂問出來,他終於吐了口,將自己找工作的難處說了說。他以為許樂會像他爸爸許新民一樣,知道他迴城無望後那般,陪著他一起憋悶難受。可沒想到,許樂隻問了一句話,“這個廠子靠譜嗎?一個月工資有多少?”曹玉文愣了一下,可瞧著許樂那副一本正經的小樣子,不由自主的就將這幾天打聽好的事情說出來了,“挺靠譜,我問了問,一個熟練工人,一個月能拿30塊錢。那個活不難,就是把那些葉子啊,花啊,組合起來,半天就學會了。”許樂聽了點點頭,他知道這種小廠。這其實不是日後的高檔幹花,就是塑料花,這時候人們生活剛剛豐富起來,但又沒有外國人送真花的習慣——那也貴,不少人喜歡買幾束塑料花放在家裏,好看又時髦,起碼在幾年內,這種廠子生意不會太差。更何況,他們也急需一個穩定的工作,來提供穩定的錢生活。許樂想清楚了,就說,“那我們就去那兒吧!”這話說得斬釘截鐵,到讓苦悶的曹玉文啞然失笑。他剛剛還覺得許樂是個小大人,可這迴就漏了陷,也就是個孩子,才不管別人想什麽,一切自說自話。他摸了摸許樂軟軟的頭發,歎氣道,“人家不收人了,咱們再換其他地方吧。”許樂要的就是這句話,聽完後直接睜著雙大眼睛,無辜的說,“為什麽不要幹爸?幹爸好厲害的。是不是因為幹爸沒給他送母雞?”曹玉文一下子愣了。這話其實有典故。當初村裏分地,有人給村支書送了兩隻老母雞,結果量地的時候比別人家大了不少。許新民覺得鬱悶,就跟曹玉文喝酒的時候說了,讓許樂聽見了,還問了半天為什麽。如今許樂再說,他倒是沒覺得這孩子逆天,反而像是開了一道門。他原先在村裏,過得實在太閉塞了,把這些規則都忘了,辦事求人,總要送東西吧。他記得幹花廠的負責人是個五十多歲的老太太,能抽煙喝酒,要不送點煙酒過去?想到這兒,曹玉文的心情總算疏朗了一些,許樂瞧見了,知道他想通了,也就沒再說話,轉頭說了聲我下去玩會兒,就出了門。晚上吃飯的時候,曹玉文才帶著一臉笑迴來。許樂已經自己洗幹淨了手,坐在小馬紮上。曹飛不願意寫作業,正發斜火,衝著他媽嚷,“讓他走,讓他走,我不要他在家。”這小子還記恨著他往餃子吐口水的事兒呢。李桂香一邊扯著他往廁所去洗手,一邊大聲安慰自家孩兒,“嚷什麽嚷,耳朵都被你震聾了,走走走,當然得走了,該走的都得走。”曹玉文進門正聽見這一句,他瞧了瞧麵無表情的許樂,又瞧了瞧看見他進門,顯得尷尬的李桂香,終於挺直了腰,“誰該走?這房子姓曹,怎麽,我爸爸留下來的地兒,我不能住了。”誰也沒料到,前幾天臉都快皺成老白菜幫的曹玉文,這會子居然有底氣說出這麽一句。可的確是這個理啊!當初曹老太太就是用這個理由製服李桂香,讓她沒話說的。李桂香又被同樣的理由噎了第二次,難免有些不滿,放開了掙紮的曹飛,半笑不笑的說,“對啊,姓曹不姓許。”她也沒別的意思,也不是看許樂不順眼,這不是窮的嗎?曹玉文沒孩子,這錢不是應該都花在他們家曹飛身上了嗎?可許樂在這兒,曹玉文的眼睛,從沒往曹飛身上放過。許樂這時候才轉過頭來,衝著李桂香就流了眼淚,“大娘,別趕我走,求求你,我能幹好多活,我吃的很少啊,我以後再也不敢吐口水了,大娘……”他長得白淨可愛,此時眼睛都紅了,別說心疼得要死的曹玉文,就連皮猴子曹飛,都忍不住在心裏想,這小子怎麽長的比王苗苗還漂亮,可嘴巴上依舊不饒人,暗暗的喊了聲“哭包。”這話讓許樂又哆嗦了一下。李桂香縱然再不講理,被個孩子這樣求,臉上也不好看,一時訕訕的沒答話。這時候,曹老太太終於出來了,衝著她說了句,“你是越長越迴去了,跟個孩子計較。”然後扭頭對著許樂說,“樂樂乖,吃飯了,奶奶蒸了水蛋,你和哥哥一人一個。”這可原先都是曹飛的福利。老太太分給了他,但對許樂留在家這事兒依舊沒表態。許樂有些失望的答了句好。曹老太太還以為他是被嚇得,也沒經心。那邊李桂香心疼她兒子的口糧少了,忍不住嘟囔,“雞蛋都四毛一斤了。”曹玉文知道這是敲打自己,可他錢一分沒少的交了,就算雞蛋四毛錢一斤,一斤雞蛋九個,他家樂樂一個月五塊錢的生活費,也沒花超——這不是他不講理,而是家裏根本不見葷腥,唯有這一天一個雞蛋,是孩子的待遇,他們交的生活費,綽綽有餘。不過他還是不想讓許樂過多的聽這些話,所以另起了個話頭,“我找到工作了,在街道的幹花廠,明早就上班。”一家人頓時,紛紛停住了筷子,愣了似得看向了他。第4章 給錢曹玉文迴來沒工作,家裏人不是沒打過幹花廠的主意。可那邊直接說人滿了,不招人,老太太想著送點禮,但又實在拿不出錢,也不能攤派給老大,隻能作罷。所以這兩天,曹玉文愁,曹老太太也不好受。她已經拿定了主意,明天就算求,也要再試試。誰知道,曹玉文自己搞定了。一家人看怪物似得看著他,曹玉文沒提送禮的事兒,隻是說,“廠子裏女工多,有些活幹不了,剛想招人,我就找過去了,也是運氣好。”李桂香明顯是不信,誰不知道那女廠長精鬼的很,怎麽可能這麽好心?難不成自家老太太貼補了老二,但這事兒也問不出來,隻能憋在心裏。到了晚上睡覺,李桂香和曹玉武進了大屋,曹老太太他們四個就進了小屋。曹玉文將折疊床拎了出來,放在了過道上挨著牆撐開,從床上將褥子抱過來鋪好,又拿了被子放好,出去灌了個吊瓶,給許樂暖腳丫子。曹老太太瞧著那窄窄的一張床,睡個大人都費勁兒,還要加上許樂那小家夥。她歲數大了,睡眠淺,這兩天聽得真真的,許樂這孩子睡覺不老實,曹玉文好幾次被踹醒了。“文啊,要不你上來睡吧。”這倒是不錯的主意,可曹玉文不放心許樂,這孩子不抱著他睡不著,“不了,這樣睡也挺好,挺暖和。”老太太又退而求其次,“那讓許樂來上麵睡。”“那不打起來了,媽,沒事兒,樂樂乖得很。”老太太一想也是,曹飛和許樂好像從一見麵就不對付,昨天第一天睡在一個屋,曹飛那小子故意在床上打了半天滾,又喊又叫的,炫耀自己地方大。要不是許樂沒吭聲,準的掐起來。真睡在一起,這一夜就別過了。她低低的歎了一聲,隻能躺下。等到夜深了,聽到兩個孩子都睡熟了,才小聲的問了一句,“文啊,那工作……”“我送了兩瓶好酒兩條煙。”曹玉文對他媽一點不隱瞞。老太太早就猜著了,她想問問還有錢嗎?可終究沒開口,這是一個做母親的悲哀,她不是不想,而是問出來了,沒錢了她也沒法給。隻能想著,怎麽才能讓夥食更好一點?要不,她也去郊外開塊地,種點菜?起碼買菜不用錢了,就是有點遠。其實比老太太更著急錢的是許樂。他並沒有睡著,為了給曹玉文空出些地方,他將後背隔著一層棉被,貼在冰涼的牆上,縱然腳上踩著熱水瓶,也凍得沒有半點睡意。他的打算比老太太長遠一些。三十塊錢一個月的班隻是權宜之計,曹家不允許他長時間住在這裏,再說他要上學,幹爸要娶媳婦,這都需要錢。可能做的有什麽呢?他不但隻有七歲,還寄人籬下。撿破爛他不夠有勁兒,賣小吃他沒地方,若是擺攤的話,倒是個穩賺不賠的好主意,可賣什麽?幹爸願意嗎?這些問題縈繞在他心頭,讓他即便睡著了,眉頭也淺淺的皺著,曹玉文早上一起來,瞧見的就是這個樣子的許樂。他有些心疼的替孩子揉了揉眉心,然後瞧著正伺候曹飛起床的老太太說,“媽,我帶樂樂去上班吧。廠子裏挺大,也沒什麽危險,讓他隨便玩就行。”曹老太太皺著眉,嗬斥道,“帶什麽孩子,你不想幹了。”曹玉文這才作罷。許樂跟在曹老太太身邊半個多月,老太太對他印象倒是改觀了不少。他與小皇帝曹飛不同,許樂天性安靜,又十分聰明,出門能提醒老太太帶鑰匙,買菜能幫著挑好的,迴來能替她拎東西,再說又長得乖乖巧巧,白白嫩嫩,就連樓底下的鄰居們,雖然八卦,但也不得不稱讚“這孩子真不錯”,老太太終於在眾多人的告狀聲中,聽到句表揚,瞧著許樂就順眼多了。起碼,買迴來的蘋果,能提前給他一個吃。李桂香偏著曹飛,數落許樂的時候,也能站出來喝斥兩句,“孩子們鬧著玩,你個大人摻和什麽,做飯去。”倒是讓李桂香迴了屋,揪著曹玉武抱怨,“你看看咱媽,誰是親的都分不清了。”瞧著曹玉武沒反應,又推了他一把,皺著眉頭道,“我跟你說呢,你別不當迴事,這小子迴來了,連大孫子都靠後站了,何況你這大兒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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