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天灼的眼神從不悅到疑惑到了然再到忍俊不禁,輕輕用額頭撞了一下他的,篤定道:“朕就是箏兒的夢中情人。” 何箏轉眼珠兒:“您害不害臊。” “那夢是箏兒做的,話是箏兒說的,朕為何要害臊?” “您這麽急著做我的夢中情人,也不看看自己對不對的上號。” 方天灼沉思的模樣在何箏看來有點兒傻乎乎,他一下子笑出聲,伸手抱住方天灼的脖子,軟聲道:“別想了,說的就是您,我知道,您一定會變成我喜歡的樣子,讓我越來越喜歡。” 方天灼心情好的好處是顯而易見的,至少他不會突然發脾氣,弄的人人自危,也不會因為一點點小事就要把人拖出去砍了,挑戰何箏與他截然不同的三觀。盡管他有時候說話還是會惹何箏生氣,可何箏也清楚兩個人之間的三觀不是一時半會兒就能磨合好的,願意讓他一點兒。 讓何箏感到幸福的是,方天灼再忙都會記得他孕期辛苦,過來親自幫他按腿哄他入睡,之後再返迴前廳批奏折。 宮燈高懸,南門良站在門口看著剛剛為何皇後按完腿正細心掖被子的皇帝陛下,恍惚覺得這人不是自己認識的那個陛下了,至少在何皇後跟前不是了,如此體貼入微,與朝堂殺伐果斷,冷戾殘暴的男人形成了鮮明對比。 說句實話,他是真的看不出來這個何皇後有什麽值得喜歡的,他一直以為方天灼如果不三妻四妾,應該會選擇一個跟他一樣頂天立地能力超群的人做為終身伴侶,可何箏,他顯然不是。 他這樣的人,應該是後宮三千的其中一個,而不配得到陛下的獨寵。 他唯一特殊的地方大概就是他身上那股蓬勃的生氣,頑強的像隻野草,一腳踩下去,倒了,可等那隻腳離開,他還能再顫巍巍的立起來。 可夾縫之中求生的人太多了,陛下怎麽就偏偏看上了這麽一個……草包了呢。 思來想去,南門良覺得估計是因為他長得好看,人間難尋。 方天灼坐了片刻,等愛人唿吸平穩,緩緩湊過去吻了吻那微啟的唇。 他從床前離開,南門良立刻跟上,先將桌前的燈撥亮,然後恭敬的跪下來研墨。 “這幾日天涼,讓尚衣坊多做幾套保暖的衣裳盡快送過來。” “按例做的這兩日便好了,可要多給皇後做幾套?” “嗯。”方天灼忽然想到了什麽:“朕去年獵的白貂,你明日去找出來,看能不能做套披風給皇後。” “哎。” “地暖也提前燒上吧,他今日便吵著冷。” “奴才記下了。” 這裏的天氣比現代要冷的早,也冷的多,何箏一大早醒來,方天灼一如既往不在身邊,他裹著被子蜷起身子,忽然察覺今日比昨天好像暖和了一些,試探的拉開床幃探出腦袋,便發覺床前的小階梯上鋪上了厚重的虎皮地毯,他要穿鞋的腳緩緩踩了上去,這皮毛顯然是處理過的,腳心軟乎乎還熱騰騰的,他立刻朝外看了看已經枯黃的樹葉:“今天怎麽好像暖和了。” 順意立刻笑道:“陛下昨兒半夜命人把地暖燒上了,這往日的養心殿啊,可是要到十一月下旬才會燒的。” 何箏忍住上揚的嘴角,道:“是嗎?” “可不是,這如今天底下誰不知道咱們陛下疼愛何後呀。”南菁進來的時候抱著幾套送來的衣裳,抖開細心的檢查了一番,道:“陛下還擔心您整天呆在屋子裏悶壞了,緊著趕緊把厚衣裳做出來,希望您多出去走走呢。” 大冬天的,朝哪兒走去。 何箏露個腦袋都嫌冷的慌,衣裳來了他也沒舍得出有地暖的屋子。 太醫院從他們迴宮就開始固定時間過來診一次脈,這日給出了預產期,約莫大半個月後,何箏數著日子,摸著肚子,忽然憂心忡忡。 他腦子裏反複重現一個問題:我會不會難產而死? 哪怕他知道這樣想不好,可自己根本控製不住這個想法,如果死了會迴去嗎?還是去往下一個他不知道的世界呢? 這晚,方天灼難得不忙,提前上床與他同睡,半夜的時候,何箏卻突然開始夢囈,方天灼睜開眼睛,看他蜷著身子,滿頭大汗,一隻手緊緊抓著自己的衣服,立刻伸手拍他:“箏兒?” 何箏被喊了好幾聲才陡然張開眼睛,他瞳孔放大,眼睛泛紅,大口喘氣,顯然是被魘著了。 方天灼把他抱在懷裏,手掌一下下撫著他的背部,等到他慢慢平靜下來,才開口問:“做噩夢了?” 何箏眼眶裏盛不下的淚水落了下來,他縮在方天灼懷裏,好半天才道:“我可能要死了。” 方天灼的心因為他的話微微一縮,低斥:“胡說八道。” 時值半夜,人本來就容易情緒化,何箏的眼淚控製不住的掉,他感覺男人的唇落在他臉上吻著他。 方天灼動作溫柔,那淚水入口鹹澀,讓人心裏發苦,何箏哽咽道:“我害怕疼,害怕死,我想活著,我想永遠陪著陛下。” “箏兒,箏兒?看著朕。”他陷在噩夢中掙紮不出,方天灼隻好捧起他的臉,道:“你不會有事的,朕會護著你,不會讓任何人帶走你,知道嗎?” 或許是他的話給了何箏短暫的安全感,何箏點了點頭,被他哄著又睡著了。 何箏開始變得很焦慮,折紙鶴都無法平靜下來,這一日日的像是生命倒計時,他命人找來了很多書,查詢一些臨產案例,遇到不好的,他就忍不住套入自己,遇到好的,他又想自己到底是個男人,肯定跟婦人不同。 太醫日診瞧出他壓力過大情緒不好,將此事告知了方天灼,“眼看即將臨產,皇後這樣隻怕不妥。” 方天灼不得不抽出更多的時間來陪他,可何箏隻要看到他,就會立刻變得很委屈,眼淚止不住的掉。方天灼僵硬的退出去,過一會兒再看,他又恢複了平靜,他試探的走進去,何箏一看到他就眼淚洶湧。 方天灼:“……” 他不知所措,遲疑的退後想離開,卻見何箏主動張開了雙手:“抱抱。” 方天灼眼神一軟,走過來被他抱住了腰,他低頭撫摸何箏的腦袋,突然被他在背上砸了一下,他懷疑何箏不是故意的,可接著腰部緊接著被他掐了一下,方天灼皺起眉抓住他的手:“箏兒……” 何箏被他推開,眼淚珠子不要錢似得掉,方天灼坐下來抹他的臉:“在生朕的氣?” 何止生氣,何箏這會兒咬死他的心都有,他一生之中所有的恐懼全部都是方天灼帶給他的,一年的時間,好像把一輩子的膽戰心驚全部經曆了,如今還要經曆最可怕的事。 他本來覺得自己足夠心大,婦人可以生,他應該也沒關係,可臨產期一日日的接近,他發現自己越來越接受不了這個事實。 他怕疼,又怕死,心裏憋悶,委屈,卻無從發泄,隻有掉眼淚這一個疏解方法。 他陡然抓起方天灼的手咬了下去,疼痛感讓方天灼條件反射的捏住了他的臉頰,“你做什麽?” 何箏繼續掉眼淚珠子,嗚咽著看他,抽抽著的模樣像是方天灼奪去了他最好的玩具還把他打了一頓。 方天灼頓了頓,把他摟到懷裏,重新將手送到他嘴邊兒,低聲道:“咬朕就高興了?嗯?” 何箏一口狠狠咬下去,方天灼手上頓時見了血,他額頭青筋直跳,臉色難看,何箏忽然又有些內疚,輕輕舔了舔上麵的血跡,然後把他的手丟掉,樹袋熊一樣撲到他胸前抽鼻子。 他這番作風是又可憐又可恨,還有幾分可笑,方天灼拿受傷的手又遞到他臉前:“不咬了?” 何箏用手抹眼淚,嫌棄:“硌牙。” 方天灼忍俊不禁:“出去走走?” “不去。”他拒絕,又不甘的抓了抓方天灼的衣服,悶聲道:“除非陛下抱。” 方天灼命人拿來披風裹著他,雙手把他抱起,“朕帶箏兒去禦花園坐坐。” 何箏把臉埋在他懷裏,心裏的委屈和苦痛略略被治愈一些。 外麵風很大,可方天灼抱著他,完全的把風隔絕掉了,這個男人不兇的時候,是真的能給人無與倫比的安全感。 何箏被抱到禦花園的亭子裏放了下來,這小亭子夏日四周透風,是個很好的乘涼地,如今天冷,周圍已經掛上擋風的竹簾,亭子裏還燒上了暖爐,倒是暖和的很。 他在軟塌上坐好,又看了一眼方天灼,還是對他又愛又恨,於是一腳朝火爐踢去,被方天灼眼疾手快的抓住了腳:“小心碳火掉出,燙傷難醫。” 何箏怕怕的把腳縮迴來,低著頭看火爐,眼淚又無聲的掉,方天灼坐在他身側,歎了口氣:“箏兒若有心事,不妨說與朕聽。” “我不想生了。”何箏憋了一會兒,小孩子鬧脾氣一樣,說著沒用的話:“我要把他拿掉!”第70章 “都足月了,怎能拿掉?”方天灼淡淡的說大實話。 明明他剛剛才把自己抱過來,可何箏還是瞬間油然而生出一種他一點都不在乎自己的感覺,他惱道:“你還不如把我剖了,至少我跟他還能活一個。” 方天灼語氣波瀾不驚:“朕有最好的太醫院,你不會有事。” 何箏煩死了他這幅一切盡在掌握的神情:“你怎麽就覺得我不會有事?” “朕說不會就不會。”方天灼看過來,神態認真:“你放寬心,不要自尋煩惱。” “什麽叫我自尋煩惱,我的煩惱分明是你帶給我的!” 方天灼抿唇,須臾歎氣:“你這般心性,日後如何為朕開枝散葉。” 何箏張大濕潤的眼睛:“你,你還想再要幾個?” “能有九子最好。”方天灼看過來,接下來的展望還未出口,何箏就陡然從榻上起身,抬步朝外走。 他萬萬沒想到,方天灼都已經親眼見到他從孕吐到水腫,再到如今日日夢魘了,居然還未曾放下要生九個孩子的念頭。 換句話說,就算他能活著生下八個孩子,也可能再生第九個的時候掛掉。他不懂方天灼的執念,也無法理解,隻是心髒因為這一點點的不愉快而陡然被狠狠撐大,又悶又漲。 他掀開簾子,冷風吹來,身體立刻被方天灼扯了迴去,披風重新包裹住他,“小心著涼。” 何箏把他推開,忍耐道:“請陛下暫時不要出現在我麵前,我要自己出去走走。” 他裹著披風走出去,冷風漸漸把情緒凝固,他木木的走了一會兒,心裏有種破罐子破摔的感覺,他希望自己能在這次生產之中死去,讓方天灼後悔一輩子。 可想到那個結局,他又不甘願的很,加上前世,他也才隻有二十多歲,還沒活夠。 愣愣走了一會兒,他突然注意到宮人來來往往,相比平日似乎忙碌許多:“近日宮裏可是有何大事?” 順意忙做解答:“臘月初一,是陛下的生辰,屆時祭祖禱告,百官朝奉,陛下要借此吉日,為蒼生祈福,各省也將設祭壇,求陛下長生。” 這麽大的排場,也虧得方天灼是天選之子,按照迷信的說法,有些命不夠大的,隻怕hold不住,反而會折壽。 何箏道:“沒聽他說過。” “這等大事,本該人人皆知的。” 何箏扭臉看向亭子,男人還站在那裏,離得太遠,他看不清方天灼的表情,隻知道他應該是在看自己。 何箏轉開,繼續朝前走,道:“我這幾日整夜難受的睡不著,他倒是春風得意的很。” 南菁跟順意對視了一樣,前者道:“奴婢有話不知當不當講。” “愛說就說,賣什麽關子。” 南菁也知道這位何後與其他妃子不同,沒提他可能怪罪的事兒,道:“皇後孕育辛苦,陛下雖然嘴上不說,可奴才們都看得出來,他心裏是擔憂您的,否則也不會對您有求必應不是?” “他要真擔心我,又怎麽會說要生九子的話?” “陛下乃真龍天子,坐擁天下,自然希望龍子多多……何況,他隻說了讓您給生,從另一方麵來看,豈不是要與皇後一生一世一雙人?若是陛下當真隻是單純想要更多龍子,又怎會棄那麽多的妃子於不顧,隻要跟您生呢?是不是?” 何箏側頭看她:“你倒是對他忠心耿耿。” 南菁低下頭,“奴婢說錯話了?” 何箏沒有再說話。 其實南菁說的他都知道,方天灼說要跟他生九個龍子,某種意義上的確是認定他了,可在他看來,自己特殊就特殊在不是他討厭的女性而已,一旦有另一個能孕育的男人出現,就可以輕易被取代。 有時候他覺得方天灼是愛自己的,畢竟自己幾番胡作非為都還活的好好的,可有時候,他又覺得方天灼根本不在乎他的死活,就像他明明知道自己不想生,害怕生,可卻依然固執己見,甚至在這個時候還在堅持。 這讓他覺得,他所有的退讓都不過是因為自己可以給他生孩子,僅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