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現在已經在六道之外了,除非有一天與你同命的那位灰飛煙滅了,你才能恢複自由身。”重笳又補充了一句:“不過等到了那個時候,也是你消失在這個世界上的時候。” 清歡歎口氣:“我還有選擇的權利嗎?” “從古至今,這世上有多少人想要長生不老而不得啊。”重笳望著清歡落寞的側臉:“既然已經是事實了,何不必坦然接受呢?” “接不接受都是這樣。”清歡搖頭:“迴到剛才的那個問題。成仙會怎樣?成魔又會怎樣?” “修仙成道之後會淡情薄性,前塵往事會逐漸忘卻,人世間的一切紛擾也都不相幹了。”重笳解釋道:“墮落成魔倒是不會忘記原來的事,而貪嗔癡恨愛惡欲將會被無限放大,隨心所欲,無所謂是非曲直。” 清歡想起鍾黎的模樣,他自然不會是成仙了,可是成魔……或許也是私心,清歡並不覺得鍾黎已經墮入魔道了。 “也有一些歪門邪術,能讓人長生不老,隻是其中付出的代價太大。” 清歡一怔:“什麽代價?” “不一而足。隻是肯定沒那麽容易就是了。”重笳看著他:“這世上,哪有那麽多易事?想要獲得什麽,就得付出多大的代價。”第77章 孽緣 重笳望著清歡蹙著眉頭煩惱的模樣,開口道:“你一向對人對事都看得很淡,那個人對你很重要嗎?” 清歡看著那河麵:“我本來以為我忘記了的,以為我也不用再記起來了的……可是,在遇到他之後,很多記憶又迴來了……他是曾經對我很重要的人,我曾經的家人。” “家人?” “我記得應該是乙巳年的秋天,那天晚上,我下山經過墳場,遇到一女鬼來求,她要我幫她產子,我便掘開那座新墳,從女屍肚子裏剖出了一子……後來我收養了這個棺中子,給他取名單字‘黎’。” “白黎?” “嗯。”清歡點頭:“或許那個時候真的是一個人寂寞太久了吧,我對這個孩子傾注了很多的心血,一直把他養大到十七歲……” “十七歲?那他後來呢?” “後來我發現,我們總歸不是同類,他是隻有幾十年壽命的人類,而我卻不知道何時才是個盡頭……他慢慢長大,我卻依舊不老……他跟在我身邊,與世隔絕,我是不得已,他卻未必想要這種生活……”事實上,還有一個隱晦的原因。 “他走了?” “嗯,我把他送走了。”清歡緩緩說:“我消除了他關於我的記憶,想著他應該可以過上普通人的生活了吧。可是過去了三十多年,我再遇到他的時候,他竟然還是當年那個模樣……他已然不是人了,我不知道這些年究竟發生了什麽事讓他變成這樣……” “原來還有這麽一段緣故。”重笳問:“你說他是乙巳年生在祁縣,是哪個時辰?” “亥時……大約晚上十點左右。” 重笳從懷裏掏出一本白色的書,嘴裏默念著,書頁自行翻動,最後停留在某一頁上,可是卻是空白的一頁,重笳的手指劃過紙張,上麵出現了一行行豎列的字,那字卻是清歡不認識的—— “白黎,生於乙巳年亥時三刻,卒於丁卯年酉時二刻……魂魄去向不明……” 清歡一怔:“他……已經死了?” 那自己看到的是一個死人?不會的……怎麽會……清歡不會分辨不出生死,那分明就是一個活人…… “他的壽命確實已經終止了。” “魂魄去向不明是什麽意思?”清歡又問。 “就是表麵上的意思,引魂使者找不到他的魂魄。” “那如果你們現在找到了還會把他的魂魄抓迴來嗎?” 重笳搖頭:“這追索魂魄也是有期限的,剛好是三十年,如今已經超過期限了。” “重笳,你能查出他為什麽會變成現在這個樣子嗎?” “我們追索不到他的靈魂也就說明他已然在六道之外,這就不在我管轄範圍之內了。” 清歡聽了眼神暗了下來:“如此想來,我當年送他離開,不知道是救了他還是害了他。” “其實好不好,都是隻有自己明白的事。”重笳說:“你們能夠再遇說明你們有緣。” “有緣?”清歡自嘲地一笑:“孽緣吧。” “清歡。”重笳突然喚了他一聲。 “什麽?”清歡看向他。 “和你說一個故事吧。” 雖然意外重笳為什麽突然這麽說,清歡還是點頭:“你說。” “一妙齡少女在人群中見到了一個俊美的少年郎,一見鍾情,可是人流過去以後她再也找不到那少年郎的身影。為此她得了相思病,茶飯不思,抑鬱寡歡。她日夜在佛前禱告,懇求再見到心上人。佛祖現身以後告訴她隻有修煉了五百年才能再見那個少年郎一麵,她竟然也願意了。在那五百年間,少女變成了一塊石頭,臥於荒野之中,日曬雨淋,在前麵的四百九十九年,她都沒有看到一個人。終於,在最後一年,她被當做條石砌成了一座石橋的護欄。就在那一天,她看到了從橋上匆匆而過的那個少年郎,可也隻是一眼而已。佛祖問她是否滿意了,她說想要觸摸到心上人的身體。佛祖說,那你要再修煉五百年。少女毅然同意了,在這五百年裏,少女變成了一顆大樹,每日人來人往,可終究看不到她想要見的人。仍舊過去了五百年,那個少年郎如期出現了,他太累了,就靠在樹下睡著了。少女如願觸摸到了心上人,她用自己的樹蔭為心上人遮住烈日,傾盡所有的溫柔。等那少年郎醒來以後,他看也沒看那棵樹一眼,頭也不迴地走了。佛祖再次出現了,他對少女說,如果你想要變成他的妻子,那你還要修煉。這一次少女說不用了。她是這樣說的:已經足夠了,愛一個人,並不一定要做他的妻子占有他。然後她又問了一句,那個少年郎現在的妻子,是否也曾經像她自己那樣受苦呢?佛祖微笑著點頭了。少女在這一刻釋然了。而同時,佛祖也長出了一口氣。少女問佛祖為什麽,佛祖迴答:這樣好了,有個男人可以少等你一千年了,他為了看你一眼,已經修煉了兩千年。”重笳頓了一下,望著清歡淺淺地笑了:“故事說完了。” 清歡沉默良久,問:“為什麽,要告訴我這個故事?” “我想要和你說的是緣分這個東西,你現在遇到的每個人,可能都曾經和你有過故事,而現在圍在你身邊的人,或許,在很久很久以前,他們跟你就糾纏不清了,這輩子的相識相知,不知道是累積了多少等待和守候。一切,都是來之不易的。” 在那一瞬,清歡的腦中浮現了好幾個人的麵孔。他抿了抿唇,抬頭看著重笳,終於露出了今晚的第一個笑容—— “謝謝你,重笳。你這個故事,我很喜歡。” 重笳溫柔地笑著:“我希望你不要太困擾,該來的總會來,一切順其自然。” “……嗯,我明白了。”清歡拍了拍重笳的肩膀,笑道:“那你說,我跟你成為朋友,是因為上輩子民國的那一段往事,亦或是,更早以前,我們就已經認識了呢?” “可能吧。”重笳眨了眨眼:“或許,我們都忘記了。” 然後兩個人相視一笑,這個夜晚的空氣似乎也都輕鬆了許多。第78章 忘川 女孩快步跑著,因為沒有雨傘隻能把書包擋在頭上遮雨,可是雨勢越來越大,她隻好放棄快點跑迴家的想法,在一旁的店鋪屋簷下躲雨。她正擦著臉上的雨水,就聽到頭上有鈴鐺聲,抬頭見是一隻紅色的鈴鐺。她抬頭看那店名,默念了句,然後轉身往裏麵走去。 店裏有一股似有若無的異香,好聞到讓人有一絲迷醉。 一眼看過去,有很多精致的小玩意,有泥娃娃、竹雕、布偶、香薰蠟燭、掛件……櫃台後麵坐著一個女人,穿著紅色的長裙,頭上罩著一塊同樣顏色的紗巾,紗巾下的臉溫柔中透著妖豔—— “歡迎光臨。客人,想要知道你的前世嗎?” ——————————————分割———————————————— 語文課結束,龍肇拿著教科書出了教室,清歡馬上從座位上起來,跟著出去了。 “不是說沒有關係嗎?那麽急著追出去幹什麽……”季知秋撐著腦袋,語氣多少有些酸溜溜的。 陳梓然盯著門口看了一會兒,然後淡定地從抽屜裏拿出下一節課的數學課本。 這邊,清歡追上了龍肇—— “尤老師!”清歡喊了一聲。 龍肇夾著教科書,雙手插在褲袋裏,動作閑適地轉過身來,望著小跑過來的清歡,嘴角勾起一抹笑容:“我以為你躲避我都來不及呢。” 清歡有些尷尬:“昨天爽約是我不對……” “說吧,找我什麽事?”龍肇含笑望著他。 他們所在的位置是偏僻少人的拐角小路,現在除了他們兩個完全看不到人影。 “關於你上次說的話。”清歡表情真摯:“我想認真迴複你。” 龍肇會意他說的是哪件事——“好,那你的迴答呢?” “我想說,我始終是一個單獨的個體,不是誰的附屬品,或許我們真的命格相連,可是並不代表我就必須和你在一起。就算是以後孤獨一人,我也向遵循自己的心。” 龍肇挑了挑眉:“說了那麽多,你就是拒絕了我?” 清歡鄭重點頭。 龍肇沒有露出一絲不高興的表情,哈哈笑了:“真是太有趣了,竟然有人會拒絕我……果然是我選中的人……”然後他的笑容慢慢收斂了起來,深邃如古井般的眸子盯著清歡:“你還是太天真太任性了,你現在拒絕我,我想,時間會證明這是個多麽錯誤的決定,你根本沒有選擇權。” 對於龍肇霸道的話,清歡皺了下眉,繼而問:“龍肇,你愛過人嗎?或者不是人,你愛過嗎?” 龍肇頓了下,輕笑:“愛這種東西,我根本就不需要。” “以前聽說過,神都是最無情的,妖魔都還有貪嗔癡恨愛惡欲,一旦變成神,就絕情絕愛。”清歡望著他:“在你心裏,我是一個你創造出來的玩意,你對我感興趣,進而想要占有……這都隻是一時的新鮮罷了。” 龍肇依舊笑著,可是眼裏卻沒有了溫度:“那你愛過了?” 清歡輕輕搖頭:“我沒有。我有自知之明,我現在的情況,愛一個人可能會害了他,愛是世間最美好也最沉重的字。我既然沒有愛上一個人,就更別說和誰在一起了。” “你的意思是你沒有愛上我,所以拒絕我?” 清歡想了想,點頭:“算是吧。” 龍肇歎氣:“人類真是麻煩……” “七情六欲,本來就是人之本性。” 龍肇突然身體前傾,貼近清歡,兩個人的臉相距不超過三公分——清歡在龍肇黑色的眼眸裏看到了自己因為詫異而睜大的眼睛—— “那麽,我會讓你愛上我的。”龍肇緩緩道,低沉的聲音一個字一個字傳入清歡的耳中:“讓你再也離不開我。” ————————————分割—————————————————————— 博文雅寶對麵開了一家鋪子,叫作“忘川”。從外麵看去裝修風格也是古色古香的,門口也是高高掛著銅鈴,卻比博文雅寶門口的還要精致顯眼,是個紅色的銅鈴,下麵也是垂墜著紅色的流蘇——小舟拿著掃把一邊打掃一邊往對麵看,嘀咕著這肯定是來搶生意的。不過這塊地兒的生意也不是誰都能做得起來的,這裏陰著呢,往常有人開過早餐店、服裝店、理發店、水果店,可是沒有長做下去的,都是短短一兩個月就匆匆掛牌搬走了,也就博文雅寶這個看似生意不冷不淡的店鋪這樣一開就是個幾十年。 “師傅,你說對麵那家店怎麽那麽奇怪啊?什麽時候悶聲不響開店都不知道……還有那店主連一麵都不曾露過……”小舟迴頭對正在喝茶的周裕保說。 “都說了,讓你莫管閑事,”周裕保頭也不抬:“人家怎樣就怎樣,我們做好自己的就好。” 小舟扁扁嘴:“可是師傅,這擺明了是和我們對著幹啊,這過路的人看著那家比我們門麵好看,都往他們家去了……” “這該是你的就是你的,不是你的搶也搶不來,生意也是這個道理。”周裕保放下茶杯:“上次讓你送銅錢串去白馬街,你送去了沒?” 小舟一頓,拍拍腦袋,嗬嗬笑道:“對不起啊,師傅,我忘記了……” “那還傻站著幹什麽?還不快去?”周裕保一個眼神瞟過去,小舟馬上跑去內屋拿銅錢串了,不到三秒的功夫,揣著東西出來就往外跑了,一邊跑一邊說:“那師傅我先走了,等我迴來給你帶點鹵味……” 他跑得太急,又沒看前麵,差點和剛往裏走的清歡撞個正著,幸好清歡躲得快了些。 “怎麽還是這麽毛毛躁躁的?”清歡道:“要是撞了客人可怎麽好?” “是小先生啊……”小舟看到清歡撓撓頭:“對不起啊,我沒看到……下次不會了……” 清歡敲了下他的腦袋:“好了,去吧。” “小先生再見~”小舟一溜煙跑遠了。 “真是個孩子。”清歡走進來笑著對周裕保說——其實他自己的外表還是個比小舟要小的孩子樣。 “小先生今天怎麽過來了?”周裕保站起身走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