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翦這次準備打的是消耗戰,這樣的東西當然不能少,很快開爐的幾鍋鐵水, 便做了鐵犁頭,下發給了李信軍, 秦墨還針對戰馬的體形修改了挽具, 讓它們更方便耕田。  而且數十萬大軍每日產出肥料也不用再直排汝水之中了, 而是修起了大池, 傾倒其中, 做為以後麥田的肥料。  對麵的項燕軍每日都派了無數的探子前來打探, 但並沒有一點進攻的意思, 他們打聽在意的,竟然是秦軍一畝地能收多少麥……  而這種情況下,流言四起。  嚴江根本不用打聽,就能聽到各地士兵們悄悄商談,說起了王翦是不是想如樂毅一般,在楚地擁兵自立,裂土封王?  樂毅當年就是占齊地五年不迴,被齊國的田單用反間計,在燕王麵前說樂毅傭兵自重,燕王果然心憂,於是讓騎劫代替樂毅任將領,並召迴樂毅燕王。滅國將領由王者秒變鹹魚,田單抓住機會成功複國。  戰國的各種計策總是被人反複使用,項燕不但成天讓人說王翦的黑點,還親自讓使者去信,說願意卻王翦將軍立國,反正各種表演,就想讓秦王起疑心——就項燕看來,六十萬大軍獨於一人之手在外,哪個君王都會睡不安穩。  遺憾的是,秦王睡得非常安穩。  雖然那隻貓頭嬴每天都要來迴兩百裏,親自去王將軍身邊聽聽壁角,每夜巡邏營地比王翦還勤快,但就是睡得很穩。  這種情況,讓陛下都瘦了,當然,來迴十幾日後,嚴江驚喜地發現愛鳥一口氣飛迴陳地時都不喘的不那麽厲害了,非常愉悅地表揚了它。  當日子過到十二月時,天已冷起來,地麵凝上了霜,陛下飛來飛去迴來時,就有些慘了,雖然鳥類羽毛保溫不錯,但誰讓陛下是隻溫室長大的柔弱鳥呢?  飛翔從不是它的主業。  又是清早,有些顫抖的鳥兒在寒風中撥開窗戶,帶進一陣冷風,然後撲入床帳,鑽進一處溫暖之中。  “你有的是探子盤踞營中,每日大小事宜都會匯報,何必日日親身前去。”嚴江憐惜地摸著可憐的陛下,對秦王道。  行宮的地熱燒得很合適,薄被裏的青年坐起時,露出健美又豐滿的胸膛,接過戀人遞來的中衣,自然地穿起,淡然道:“此為大事,謹慎為好。”  嚴江心中了然:“消息是不是已經傳入鹹陽了?”  反間計能暢行兩千年,弄死李牧嶽飛樂毅項羽袁崇煥等名人無數,不是因為君王腦子有包,而是因為承擔不起將領反叛的後果,所以需要以防萬一。  秦王這些天收到的奏書猛然翻了一倍,估計王翦在楚地吃了快一年的閑飯,不但吃痛了國庫,也吃空了國內官員們對他的信任。  所以,秦王這時的態度,就至關重要。  “不錯,”秦王政眉心微蹙,“連李斯王綰,也讓吾多加小心。”  嚴江失笑道:“果然是三人成虎,秦有王上,甚幸也。”  李斯王綰未必是不信王翦,而是在他們的位置上,提醒王上注意是為人臣子的本份。  秦王政略略點頭,卻突然問道:“趙地遙遠,你若真放心不下,何不親身而去,見之安心?”  這話題跳的有點快,也有點危險……嚴江隨手放下陛下,修長柔韌的手臂便盤上了王者的肩頸,親昵道:“為蒼生一盡心力罷了,能則已,不能便罷,再者,滅楚事大,阿政成日為天下歸一操勞,我怎能舍王上而去呢?”  按曆史來說,趙地地動時趙國未滅,有趙國救助,而今因為自己的蝴蝶,趙國早就涼了,不搶救一下,他會過意不去的。  他的說法明顯愉悅了秦王,雖然知道阿江鬼話張口就來,但還是精神抖擻地洗漱工作去了。  過了一會,改文的刷刷聲響起。  見討厭的兩腳獸走開了,花花悠然地翹著尾巴鑽入房間,過來找主人玩,嚴江有一下沒一下地丟著羽毛棒,轉頭看著認真工作的秦王,明亮的晨光灑在麵頰上,不需要擺出任何威勢,便高高在上,俊美無端。  後世很多人覺得換個人當秦王一樣能一統六國,那是很可笑的,光是王翦六十萬大軍在外避戰一年,上下五千年,就沒有其它君王有這膽量。  十年一統六國,放在哪裏的,都是堪稱玄幻的事情,雄心、膽量、智慧都得在最高水平。  “被迷住了啊……”嚴江托著頭,捏了一把花花。  花花迴頭舔他的手指,全然不知主人的粉紅的心思。  起身洗漱,嚴江去旁邊的小屋,指揮著木工打造家具。  最近他和王上腰有點不好,跪坐久了有些難受,是該升級一下工作環境了。  人體功學椅就是很不錯的東西,正好,做為建築行業的畢業者,他對這種關於家居的東西也略有了解,腰部的最佳支撐位置是第三、第四脊椎,扶手高度和手臂垂直為宜……  用紅木類的來做經久耐用,靠墊可以縫製,填充棉花就很好……  他為木匠升級了量具和木工刨,還半透明的羊角做了一個粗糙的量角器,收獲崇拜目光無數,當然也讓功程進度加快很多。  這東西當然就做得很快,連著桌子一整套,秦王政隻用了一次,就很滿意,再也沒迴到原來的幾案上不說,還趁著他的沒法反抗的時候讓他答應畫一副秦王勤政圖。  嚴江花了三五天畫好後,被他掛在書房裏當了收藏,有臣子問起時,便輕描淡寫地告知是嚴子所贈。  嚴江是真拿他沒辦法。  時間就這樣來到十二月,天氣越見地冷了,淮水如今的天氣便後世和長江一帶類似,濕氣極重,冷起來就是魔法攻擊,那是一種冷起來手腳麻木難以舒展的感覺,秦王一日有大半時間雙手都拿著奏書,一個不注意,就起了凍瘡,麻癢難忍。  嚴江去找了冬眠蛇,剮了蛇油,加了樟腦冰片,做了簡易的蛇油膏給他塗。  但這件小事開發了秦王的腦洞,他手指微彎,看著柔滑的皮膚,微微歪頭,提出了這個東西或許可以有新的用途。  然後嚴江堅定拒絕了他新的蛇油開發計劃。  秦王輕嘖一聲:“阿江都亂想什麽,寡人隻是覺著秦地新兵,定然凍傷者眾,此油若有多,倒可送去。”  嚴江輕蔑一笑,哼道:“你如此愛民,倒是少見得緊。甚是難得。”  秦王微微一笑,柔和道:“這都是阿江直諫有功啊~”  嚴江發現秦王腦子真的很棒棒了,怎麽說都是他有理,於是摸了下瘦了的陛下,悠然道:“既然王上如此說,便命治下收蛇製油,如今天氣漸冷,不如我帶蛇由為王上慰軍,也順去王翦營中看看,免得凍到你。”  “寡人不冷。”秦王拒絕。  “陛下冷。”嚴江親他一口,道,“安心,就十日,不會太久。”  蒙毅站在門外,宛如一個石頭般不敢有絲毫響動。  秦王思考了一下,同意了阿江的要求,它也想白天看看軍營,晚上畢竟不方便。  很快,陳城周圍的冬眠的蛇類們倒了大黴,被重金收拾得所剩無幾,但蛇油甚少,基本就夠用那麽數百人,但嚴江本就是找個理由——陛下很老鼠肉要用光了,得補充一下。  雖然魚鬆也能補,但嚴江覺得自己做為一個合格的主人,營養得均衡。  -  今年的冬天有些冷,秦軍的冬衣兵甲大多都得自備,很多士卒沒想到這仗會打那麽久,隻帶了夏秋衣物,如今出門基本靠抖,倒是李信治下的騎兵們因為變成半耕農,得到了國家分發的棉衣。  所以嚴江一到王翦軍營,便看到成堆的家書,被分發到各個船上,準備運送出去。  他正想去見王翦,便被一名黝黑的士卒攔住。  這名隻有十七歲,尚帶著一點稚氣的少年有些拘謹,但又有些著急地問道:“這位大人,您能幫忙寫一封家書麽?”  嚴江看了看自己的打扮,嗯,是如今常見的灰色棉衣,因為野外習慣,身上也沒掛秦王送的美玉珠佩,連束發都是習慣性紮起,不愛帶冠,像個普通人,隻是長得白淨,一看就有文化而已。  看他猶豫,少年又補充道:“隻要您幫我們寫家書,我們願意給您一隻雞,二十錢。”  嚴江笑了笑,同意了。  於是少年帶他去了營帳,裏邊有準備好的木片和不太光滑的竹簡,以及一小塊墨錠和一看就是自製的毛筆。  還有很多人拍了拍那少年的肩膀:“好小子,真找來能寫家書的人!”  然後至少有一百多人圍過來,要求代寫家書,幫著磨好了墨,然後七嘴八舌地說不容易啊,這幾日大家都在寫家書,能找到一個識字的人,你小子立功了。  那少年驕傲地笑了笑,當然是第一個在嚴江麵前寫家書。  隻是,才說第一句,嚴江的手指便頓住了。  “臘月十一,黑夫敢再拜問衷,母毋恙也……”  隻是對方才說第一句話,嚴江便頓住了手。  雲夢秦簡??第154章 郵件  這個要他寫信的少年來自南郡安陸縣, 和他的哥哥衷都是從各地征來的戌卒, 黑夫才剛滿十七, 按理說, 應是隻需要去縣城服役一月的“更卒”, 奈何遇到了攻楚之戰, 六十萬大軍吃用何其恐怖,為了節約食糧也為了讓關中耕作之地多留些民力,他們這些靠近楚國的郡縣,就成了重點征召對像。  黑夫和衷兩兄弟絮絮叨叨, 說的話和千年後陳列在博物館的家書內容並無不同, 問候母親, 交待平安, 然後便是說起沒錢了,希望家裏快些寄點錢來,要用了。  唯一不同的是,曆史上是黑夫和弟弟驚與給哥哥的存世最早家信, 如今因為滅楚比曆史上提前了十年,服役的是黑夫和哥哥衷, 他們的弟弟還沒成年, 隻能寫給母親了。  嚴江聽著他們說的大堆廢話, 再看看他們削好了、用來寫信的木牘, 終於知道為什麽古代信件那麽言簡意賅了。  黑夫給他的木牘隻有四公分寬, 三十來公分長, 就四分一張a4紙的大小, 在上邊寫信堪比考試寫上抄,就很考驗筆法了。  嚴江挑重點把信寫完了,然後又被其他士卒包圍。  他們舍不得買昂貴的紙,大多把用木頭削平做主信件,大多是找家裏要錢——在秦軍大營裏,是沒有軍餉的,衣鞋皆要自備,冬日寒冷,很多士卒經受不住,需要家裏幫助。  好在這些年棉花推廣的極快,秦國布價因此穩定下跌,衣不蔽體的生活得到很大改善,一個家裏大多能多添上一兩件新衣了。  嚴江受不了細毛筆寫小字的苦,讓他們找了鵝毛來寫,隻是他的字歪歪扭扭,難看得緊,他左手寫累了換右手,直到了月上中天,包袱裏的陛下醒來時,看到那狗爬一樣的大篆,鳥臉上似笑非笑,得到“自己出去玩去”的驅逐。  看他還要寫一會,陛下忍著笑飛出營帳,但它一時走神,被帳門的簾線勾到了爪子,一時失去平衡,啪唧一聲落到地上,急忙作無事發生地立起,準備飛走……  “滅——”  門外突然的一聲鳥類慘叫,驚得嚴江筆都掉了,急忙衝出去。  卻見兩個秦卒正拉著陛下的翅膀,掐住了鳥脖子,就準備離開加餐。  嚴江急忙上前說這是自己的鳥。  “你說是你的,它應你麽?”這年頭庶民吃點肉非常難,被貓頭鷹的掙紮在臉上抓出血痕的中年秦卒並不願意放手。  嚴江讓陛下快應一聲啊。  陛下氣瘋了,一聲不發,以前有人傷我,你不都是先殺再說嗎?  見陛下氣得幾乎冒煙,嚴江無奈地拿出自己符節——這是使者證明自己身份的憑證,材質越高,身份越高。  一見玉符節,兩人秦卒立刻乖巧將鳥奉還,並且百般道歉。  嚴江也沒追究,隻是將鳥帶迴帳內,繼續寫信,但很多士卒已經心生畏懼,那玉節份位之高,不輸校尉,也不知這人這是哪位大神,《束伍令》裏,什長能誅十人,伯長得誅什長,千人之將得誅百人之長,想殺他們這些最低階的軍士,都不用打報告,還是遠離保平安為好。  他身邊也是士卒們聯合起來留下的一些感謝物品,有一隻拔毛的雞,有一串秦半兩錢,還有漆器和一小卷布。  而這時,黑夫兄弟有些不好意思地問起他是哪位上官帳下,他們可以送他過去。  嚴江對這位後世在各種秦國記錄片寶藏篇出境的兄弟也很好奇,便與他們攀談起來:“你們信送出去了?”  “還未,”兩兄弟有些拘謹,“謝過上官。”  “這些信要如何送迴安陸縣?”嚴江有些好奇地問,“可是走郵驛?”  郵是官方驛站,秦國的所有文書都是通過驛站傳送。  “我等庶民,不敢以郵驛送書。”黑夫到底年輕,膽子要大些,“是讓熟人捎帶迴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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