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江對著請他來的少年人微微搖頭,太晚了,於是去采了河塘水邊采了臭蒿,絞成臭水,讓老越王能走得輕鬆點。  那少年麵色蒼白,隻是抱著父親哭泣,好在這個時代對醫者要求不高,並沒有因為他治不了而產生醫鬧。  這種瘴氣之病,便是再厲害的巫醫也無法,隻有秦地傳言有神藥可醫,但他派去的使者到如今也未迴來,他們這小國,又哪給得出能讓強秦賜藥的財物呢?  嚴江留了幾天,看到了老越王遺憾如今秦楚大戰,是天賜良機,他卻因病不能奪迴故土,愧對先主,悲傷而去。  然後又看到越王的葬禮,和年輕越王無諸的登基。  他收集了越國禮製,又補充了越國這些年的大事跡,這才滿意地帶著李信向迴程走去。  雖然他還想順著閩丘去嶺南,看看兩廣之地,最好再走走橫斷山脈雲南打一逛,再向北去蜀地就是美滋滋的路了,但——但他得顧慮男朋友的心情啊!  看自己越走越遠,陛下已經快氣瘋了,天天叨念著他無情無義,拋夫棄子。  “拋夫我認,棄子是哪迴事?”嚴江對此不以為然。  他以為陛下會說扶蘇,結果陛下提起的子,居然是花花。  陛下說花花最近可憔悴了,又被黑虎欺負,又想念主人,肉都不怎麽吃,瘦了快一百斤,你一個人倒在外邊快活,便不心虛麽?  嚴江瞬間就心疼了,他的花花就沒離開過他那麽久,於是答應這就迴去。  陛下這才鬆了口氣。  於是嚴子畫出了閩越一路的山川地圖,隻用了十來天就迴到會稽,又探望了項氏的年輕人後,就搭著項氏又征召的一批江東子弟,走上了迴楚國的船。  船到吳江時,嚴江在船頭釣魚,釣到一杆大魚時,然而大魚被一隻更漂亮的猛獸咬住。  嚴江忍不住驚唿起來:“白鰭豚?”  水麵的小怪獸輕輕叫了兩聲,仿佛在打招唿,就要下水。  遇到這種後世隻在傳說裏的野生大寶貝,當了十年野生動物攝影師的嚴江哪忍得住,立刻將桶中釣的魚一一丟下水。  那漂亮的淡水鯨第一次受到這種優待,沒忍住,便被嚴江勾搭在船後,任他左右凝視,觀察記錄。  於是陛下晚上起來時,不但沒吃到應有的魚鬆,還看到滿屋子的怪魚畫像,還有一隻沉迷畫魚的阿江。  這才一天啊,又是哪來的妖怪?  它心中一驚,落到阿江手臂上,想要阻止他繼續畫下去。  但阿江手臂極穩,碳筆落下時的線條毫無波動,如此便罷了,更過分的是,他還有空小聲地問:“親愛的~我想晚兩天迴去,你看,要不你把花花送到王翦大營裏,我在那照顧它,便不迴鹹陽了,如何?”  貓頭贏……貓頭贏震驚得都要化掉了!  -  鹹陽宮  又是侍者們輕手輕腳,大氣都不敢出的一天。  秦王喜怒無常之名這些年早就響徹秦國,他們又不明白,為什麽王上會突然之間心情急轉而下,雖然不會因此遷怒,但就是這樣已經讓他們心驚膽戰,感覺人都要少活幾年。  這世上,也隻有嚴次卿才有膽量不懼秦王雷霆雨露,在他麵前談笑自若。  心情陰鷙的秦王最直接的表現是,奏書之中,諸臣若有不對,秦王當罰則罰,絕不留情。  這陰暗心情一直持續到有一日,秦王招來尉繚李斯,讓他們準備鑾駕。  他淡然地告訴自己的重臣們,他要巡遊去楚國郢都和陳縣,立即準備。  一時間,諸臣跪了一地,李斯更是冒死諫言,說上次巡遊遇刺未久,王上還是應以大局為重……  “寡人便是大局,”秦王神色平靜起身,“這巡遊之事,諸卿還是早些習慣為宜。”第151章 歸途[加小番外]  嚴江遇到的白鰭豚比較害羞, 一路和嚴江保持著安全的距離。  但是對嚴江的投喂是沒有拒絕的。  甚至到後來它們還不隻一隻,而是來了三五隻, 一家人非常整齊,隔得遠遠的, 追逐著阿江投喂下船後、半死不活、不怎麽跑的動的魚類。  聰明又可愛了。  貓頭贏白起起來看了看,發現自己打不過這種水生物, 自從給阿江坦白後,鬧絕食也沒了效果,就能不悅。  一隻用翅膀托頭思考的貓頭贏也是超萌的,嚴江觀察長江女神的忙碌中,依然忍不住抱起陛下,吸吸了好幾口, 才繼續讓人捕魚喂豚。  重賞之下有勇夫, 每天補給時, 都會有人下去買魚, 再給嚴江投喂。  可就算這樣,一但嚴江想要去摸摸碰碰, 它們就會毫不留情地遊走或者下潛, 讓他完全無法與這些動物零距離接觸。  但失之東偶, 收之桑逾, 白鰭豚們雖然不願意靠的太近,但另外一位不速之客卻是願意的。  那是一隻江豚。  灰黑色的江豚沒有白鰭豚的大尖臉兒, 腦袋圓溜溜的, 張不張嘴都像在笑, 在吃到投喂後,不但給摸,給蹭,還會對嚴江噴水。  它喜歡追在大船後邊頂浪的起伏,露出腦袋,小模樣就讓嚴江想起了海中的霸王虎鯨——那次去南極拍企鵝時,一群追在船後的虎鯨就特別喜歡人類,還會擔心他們沒吃的。  多麽美好的大自然!  嚴江感覺到了滿足,他小時聽說過白鰭豚,但等他想看時,已經滅絕了,而江豚卻是眼看著從無危到瀕危的,現在能有機會看到裏海虎藍黑虎白鰭豚什麽的,也枉穿這一迴了。  他們的船自長江逆流上行,耗時費力,白鰭豚沒有追太久,那隻可愛的江豚卻是一路追了上來,順著須水入了巢湖。  秦時的巢湖比現代大上一倍,周圍的支流連接了黃河水係,可以直達楚都壽春。  但嚴江終是不能一直在江邊,迴到楚都後,隻能依依不舍地和新收的寶貝“江江”道別。  江江也很舍不得他,噴了一道水流,看著嚴江和它抱頭痛哭。  陛下和李信在一邊看著,表情都很冷漠。  嚴江迴到壽春時,時間已經到了十一月。  天氣涼了下來。  項榮知他歸來,匆匆來見他,神情有些同情與憐惜,讓嚴江忍不住問發生何事。  “先生可知……”項榮看了一眼李有成,又看了一眼嚴江,才小聲道:“旬日前,代地地動。”  嚴江猛然一驚,對了,曆史上是有一次代地大地震,烈度之強,名留史冊。地麵東西移動的距離超過了一百三十米!死傷無法統計,先前見李牧時,他還口花花地提醒過他呢。  但是並沒有什麽卵用,因為秦國滅趙的比原來要快得多,李牧如今擺著趙地郡守的虛名,在鹹陽當吉祥物呢!  聽說李崇和李信有事沒事都喜歡去找他叨叨。  那便是這次了?  “謝少將軍告知!”嚴江對項榮一拜,“江有事離去,還望將軍見諒!”  項榮沉著點頭,看兩人匆忙地掉頭離去,心中不由歎息。  趙嘉在北地稱代王,是目前楚國之外,唯一會牽製秦軍的存在,如今卻遇到這種天降大難,難道真是天命在秦麽?  -  有了項榮送來的理由,頂著趙氏王族身份的嚴江沒有什麽阻礙就北上而去,三五天就到平輿城王翦所駐軍之處。  把李信丟還給王翦後,前者被王老將噴了個狗血淋頭。  嚴江隻禮貌地勸了兩句,便帶聽王翦說秦王已經巡遊到了陳城,居在此處。  這話讓他驚了,不由得看向醒著的陛下,對方神色輕蔑,一點不覺得給阿江一個驚喜有什麽不對。  嚴江能怎麽辦呢,隻能一邊數落著它的冒險,一邊飛快上馬,向陳城奔去。  兩地相隔隻有百裏,騎馬半日可到。  嚴江到陳城時,已經月上中天,但早有人等著他,將他引去行宮。  才入大門,便見然後一隻老虎如利劍一般衝出營壘,把嚴江一個撲到,在灰撲撲的土地上又親又舔,還不時用腦袋拱兩下,大鼻子裏發出嚶嚶嗡嗡的聲音,全然是一隻受盡委屈侮辱毒打的小白菜花花。  秦王平靜地站在遠方,他的衛士在周圍披甲按劍而立,看著這一人一虎親密無間的模樣,感覺壓力很大。  過了快一刻鍾,嚴江才撫摸著花花的大腦袋,走到秦王身前,微微一笑:“王上萬金之軀,不應親至這兵戰兇危之地。”  秦王冷漠地看著他,淡淡道:“隻是巡遊一日,於大局無關。”  男朋友這是生氣了!  也對,這些天可是冷落陛下了。  嚴江微笑地執起王手,突然半跪而下,抬頭看他:“臣迎駕來遲,雖非是本意,卻是事實,願任王上處罰。”  他說處罰二字時,語調微微提高,眼裏都是滿滿的深情,一眨之中,仿佛閃滿了諸天星辰。  被握住的手指先是緊了緊,然後想抽開,沒抽動,秦王眸色微微一深,沉默數息後,有淺淺的粉色爬上耳尖,他淡然道:“處罰先且按下,你是為地動之事而來吧?”  嚴江的微笑完美無缺:“如此小事,王上定能處置得完美無缺。”  “如此,隨寡人來罷。”秦王高傲地離開。  嚴江摸了一把瘦了好多的花花,帶著它走進陳地行宮。  一路風塵仆仆,嚴江才一落坐,就將秦王案上的水杯喝了個幹淨。  然後便是一陣沉默。  沉默之中並無尷尬,半晌,秦王才悠然道:“怎麽,不與寡人縱論國事了?”  “王上英明神武,何須我多言,”嚴江緩緩挪移到他身邊,微笑道,“這大好夜色,縱論風月豈不更好?”  “何謂風月?”  “便是春有百花秋有月,夏有涼風冬有雪。這四季之時,當行四時之事啊。”  “阿江,”秦王突然側頭看他,溫和地喚了一聲。  “嗯?”嚴江應他。  “如你所言,代地已崩”秦王政言語淡然,但其中的含義,卻帶不起一絲溫度,“我可會崩,你可會老?”  嚴江愣了一下,終於明白他的意思,心念電轉間,一時求生欲勃發,他握起秦王的指尖,指向窗外明月:“王上你看,月亮會落下來,水會流向天上麽?”  這危機感來得也太早了一點啊!  “自是不會。”秦王答道。  “那天有多高,王上曉得麽?”嚴江笑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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