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王微微勾起唇角:“若寡人記得不錯,輪迴之道,是孔雀朝婆羅門之說。” 嚴江也微笑道:“那又如何呢,俱那羅又沒過來傳教,何人能知曉?” 秦王微不悅,指尖在案上輕點,嗤道:“寡人觀孔雀朝難長久,待滅了齊楚,再盤算西方之地。” “你別想了,”嚴江扣住他手指,斜他一眼,“西域沙漠你又不是沒見過,連你這鳥都差點熱死,更別說人了,那地方,是大軍過得去的麽?” 秦王一想也是,挑眉道:“那便走蜀身毒道。” “想太遠了,還是先看眼前吧,”嚴江指尖在案上的輿圖南方輕輕一點,“攻楚之事,我總覺得不安。” 說到正事,秦王也正色道:“卻是如此,未曾想,阻礙如此之大。” 他找出一卷寫滿密字的白紙,將其遞給嚴江。 嚴江打開一看,眸光一驚,轉頭看向秦王。 這紙上,寫得是秦軍糧草、兵馬、武器、還有線路的動向,更重要的是,雖然楚秦文字同出一脈,極為相似,但這些,卻實都是用楚文寫的。 “此為華陽宮中所出。”一提此事,秦王身上殺氣四溢。 這說明什麽,說明在秦國的楚係勢幫助下,楚國那邊對秦國的兵力、動向、甚至大將生平性格都極為了解,李信隻帶二十萬人,而楚國新任命的大將項燕已經集結了近三十萬人,又在知己知彼之下,楚國要還能輸,那騎劫的戰國第一蠢將之位,怕是要換人上位了。 “這消息,怕是有些時日了,”嚴江皺眉道,“李信麻煩大了啊。” 李信熟練的是什麽,是奇攻!是搞出奇不意的騷操作! 但這種騷操作若是提前被人得知了,那妥妥就是一坨送的,絕對能被人打出屎來。 破案了,難怪曆史上李信被項燕打成了狗,讓人咬著屁股追成那樣,終於解謎了。 哪怕華陽太後那時早就死了,昌平君也肯定會奮力一搏,李小信就成了兩國勢交錯的炮灰,能撿迴大部隊,都算他命好了。 二十萬秦軍都很危險的樣子。 秦王默然不語。 “要如何處置?”嚴江又問。 秦王神色微怒,將杯中水一飲而盡。 嚴江看他的表情就已經懂了,秦王這是後悔沒聽王翦的話了。 不過說到這,嚴江也不由得讚王翦的眼光辛辣:“王翦將軍果然是老辣名將,目光長遠,還在武安君白起之上。” 王翦說要六十萬,怕是已經洞悉了楚國對秦國的滲透之重,更看明了秦國之楚人,絕無束手之意,知道奇計無用,這才要求六十萬,用明晃晃的陽謀碾壓,如此看似消耗巨大,卻也可以畢其功於一役,總得算下來,比出幾次二十萬送要好劃算得多。 畢竟李信這股看起來要虧啊,至於虧多少,會不會虧得退市,這得看天命了。 秦王越聽越是掛不住顏麵,分辯道:“寡人已讓楊端和南下接應,又急命王賁將去增援,再添兩員猛將,定能化險為夷!” “哦,如此麽。”嚴江聽著他底氣不足的模樣,伸胳膊掛在他肩上,調戲道,“縱然有驚無險,大王棄了王翦,又要如何破楚呢?” 王翦將軍在上次被李信下了顏麵,又被秦王吐槽老了之後,就交出兵權,迴老家種田了。 秦王政危險地看著他,忍了又忍,終是沒忍住,把他壓在席上,咬了兩口,這才放開。 沉默半晌後,秦王政扣住書卷,低聲道:“明日,寡人親至頻陽,請王翦出山。”。第138章 不敢 承認錯誤是需要勇氣的。 鐵一樣的事實打在臉上, 雖然痛得緊、氣得緊,便秦王還是扛住了這一波。 是他輕視了華陽太後的作用, 也輕視了楚國。 所以,自然要付出代價。 他亦有些僥幸之心, 希望楊端和與王賁能助李信穩住局勢,但他知曉, 除非發生奇跡,否則很難挽迴敗局,更何況,他從不將希望寄托在奇跡上。 思及此,秦王指尖重新在地圖上盤桓,試圖找出破局之法。 又過許久, 久到嚴江都想出去擼貓了, 才聽秦王淡淡道:“六十萬, 王翦所求。” 嚴江挑眉看他, 有些不懂他的意思。 卻聽他低聲道:“傾國之力,一場豪賭。” 嚴江坐到他身邊, 扣住他的指尖, 沒有說話, 秦國四年取四國之地, 並不是完全沒有損失,如今秦國能動用的本國兵力, 也有二十萬左右, 剩下的隻能抽調趙燕韓魏四地之丁口, 這樣的軍隊變數太多,而且必然導致占領之地兵力空虛,很容易出現反複。 而這其中,最關鍵的當然是王翦,一但這位老將起了什麽心思,秦國如今的大盤,搞不好會崩的。 但這也是嚴江最欣賞秦王的一點,他輕笑道:“縱又反複又如何,不過再來一次一統天下而已。” 秦王傲然一笑,自然如此,雖然險了些,但這場賭,他既有膽量,也輸得起。 這世間,果然阿江最是懂他。 “宮中三妃已經迴鹹陽,”秦王又拿起一份奏書,“二三子亦歸。” 扶蘇及時報告了兩弟一妹的位置,已經被找迴宮了。 “如此甚好,這場宮變,算平息了。”嚴江輕輕一歎息,雖然非常小,甚至隻未在秦宮動用一兵一卒,但卻是真的兇險萬分,以秦王之尊,也差點沒挺過來。 也不知曆史上他一個人遇到這麽多刺殺是什麽心情。 秦王貌似不經意地道:“幾位宮妃皆是華陽之人,寡人已將她們遣出宮禁,奪了宮印。” 哪怕沒有參與,更何況,由他所知,華陽太後並沒有讓這幾人有明哲保身的機會,而是將部分消息透露而出,隻是沒讓他們參與主線而已。 最後選楚姬做刀,不過是她們之中,楚姬是顯得最不那麽差的一個。 光是這點,就已經足夠她們死上十迴了。 “那其它公子?”嚴江微微皺眉,沒了母親,這對這些小孩子的成長很不好啊。 “關心這些外人做甚?”秦王眉目淡然,仿佛不甚在意,隻是話中之意卻和表情截然相反,“驟逢巨變者,寡人也!你獨忍棄寡人乎?” 他才是最需要關心的人,你安撫了扶蘇還不夠,還想去找其它人麽? 嚴江一個沒忍住,笑了出來,又立刻靠緊了他些:“王上泰山崩於前而色不變,麋鹿興於左而目不瞬,然後可以製利害,非常人所不能也。如此氣定,至吾失察,吾錯矣。” 他一邊誇一邊笑,你要你就說嘛,你不說我怎麽知道呢? 秦王被他用千古名句誇得都有些飄,一時語塞,耳根微紅,心跳加速,低頭繼續看奏書。 嚴江微微一笑,告了聲罪,徑自去沐浴休息了。 秦王尾隨而至,這些日子因傷口不能碰水,都是阿江來幫他洗漱,如今有機會大好,自不會錯過。 就在他為自己打氣之時,門外傳來蒙毅的急聲:“王上,軍情急報。” 秦王微微皺眉,神色凝重,讓蒙毅送進來。 嚴江披發而出時,便看到秦王陰沉著模樣,緊緊捏著手上軍情,見他過來,伸手遞給他。 嚴江接過一看,眸光微縮。 最擔心的事情,還是發生了。 蒙恬李信分別拿下平輿與寢城後,正欲合兵直下楚都,誰知昌平君詐開了他們後方的陳城——他本就在陳城稱王,此時通信不易,陳城不知昌平君謀反之事,引了楚軍入城,斷了李信後路糧草。 李信無奈隻能迴防,結果讓早就準備好項燕咬住屁股追了一天兩夜,連殺四名都尉,此戰,損失三萬秦軍,要不是王賁及時引援趕到,後果難料,項燕見事不可為,退去。李信奪下的城池,也盡歸楚國所有。 嚴江安慰地拍了拍秦王,就見他已經大步起身,如困獸一般遊蕩數步後:“將李信帶迴鹹陽問罪,大軍暫予蒙恬代管。” 說到這,他又狠狠道:“另,點兵備馬,寡人要親請王將軍!” …… 於是,次日,秦王一早定下華陽太後的殯葬規格,然後將奏書一放,就一路狂奔,去了渭北的頻陽。 而鹹陽城中也未閑著,一場在清洗已經無聲展開,凡是與華陽派係相關、且參與了與楚國勾結的官員,開始一個個被拖出來清算,輕則罷官奪爵,重則抄家問斬。 一時間,整個鹹陽風聲鶴唳,連行人都少了許多。 嚴江給秦王留麵子,沒有他一起去見證史記裏的“你舍得拋棄我嗎?”和“過去的事情我們不提好麽。”,而是在家溜著許久沒見的花崽和滾滾。 滾滾已經是一隻大熊貓了,好在關中如今濕潤多雨,有竹子生長,養它沒有問題,關鍵是吧…… 小大熊貓和長大的大熊貓顏值差得厲害就算了,關鍵是在愛幹淨這點上,和貓科差得太遠了些。 花一花二不用教就是個乖仔,喜歡遊泳喜歡舔毛,做為肉食動物的他們熟練地不讓自己味道太明顯,已免得驚動獵物,熊貓就這擔心,所以味道入門就可以聞到。 所以嚴江的愛情很快傾倒給了兩隻會賣萌的大老虎,這兩隻在熊貓懶得動的情況下主動來他身邊玩,這種被毛茸茸包圍的感覺太棒了,嚴江覺得自己能在裏邊過一年。 扶蘇坐在遠方的閣樓裏,凝視著那些玩鬧的猛獸,將眼中的迴憶掩去,低頭繼續補充著手上名單。 這些,都已經過去了,他需要在秦國找到自己的位置。 在父王迴來之前。 母親給他留下楚係勢力的名單,他需要花一點時間來鑒別其中每一個的真假。 然後交給父王,做為自己步入朝堂的功績。 就如先生所言,他需要做父王最不能失去的公子。 - 三日過後,秦王很快迴了鹹陽,並且帶迴了王翦將軍。 兩人都和和氣氣,秦王甚至有人從未有過的謙卑。 嚴江暗笑他許久,被拖來狠咬了數口。 扶蘇在他空閑後,去找了父王。 曾經天真的少年仿佛一夜成年,對著父王審視的目光坦然自若,不避不讓。 覺得他們之間肯定有話說。 嚴江把空間留給他父子,繼續玩貓去了,甚至因為覺得鹹陽宮太小太放不開,他幹脆又帶著三隻猛獸出門,去臨江宮裏的渭河灘船港處玩。 臨江宮如一個半圓坐落在渭河,中心是一刷過桐油的木質棧道,可借船舶,如今無船停靠,棧道順著珍貴的蘆葦叢自己宮庭蔓延到河岸邊,自從少府的紙坊開始收蘆葦做原料後,如今渭河邊的蘆葦就很難見到了。 花花也跑了過來,一不小心,就玩到天黑。 盛夏將去時,河灘邊的螢火飛舞,星光點點,將蘆葦叢中點綴地宛如夢境,照得世界溫柔靜謐。 嚴江就喜歡坐在岸邊,老虎花花會將大頭顱擱在他腿上,有一下沒一下地甩著長尾,和阿江一邊觀賞。 平時陛下則會躺在他懷裏,和他一起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