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信的膽量也在一夜之間傳遍大江南北,連秦王看了過程,也不得不歎息他的膽大包天。  俘虜燕王後,李信帶著燕國宗室東南而下,路過那條燕民還未渡完的遼河之時,垂老的燕王卻是嚎啕大哭,捶胸頓足,在河邊不能自己。  李信帶著嘲諷的笑意,正想問你這老頭現在在才嚎是不是晚了些。  卻聽旁邊有燕民悲聲同哭。  一時間,哭聲蔓延,宛如天地同悲,李信提起一名燕國禮官,問何故也?  禮官哭道太子丹當日收到父王書信,讓他自盡獻首之時,太子卻是仰天大笑,笑樊期獻首,荊軻隕命,如今能同步英烈後塵,真乃天道召彰,自得死矣。  語罷,太子單長吟:蒼天憐兮,道不孤也,不見國亡兮,亦好死也——  及於河邊,披發掩麵,拔劍自刎,血染長河。  “太子何,太子河!”有燕民大悲唿。  李信輕輕念著“蒼天憐,道不孤,不見亡國,亦算好死”,冷笑一聲:“不過自欺欺人罷了,死在亡國之前,就是見不到亡國了麽?”  “此河,以後想是要叫太子河了。”李信莫名也沒有先前的興奮,“走吧,迴營,為諸將士請功!”  他策馬奔騰之餘,竟也生了一絲無敵之感,也不是可是錯覺。  ……  沛縣,本屬宋國,但在五十年前,因為一隻鳥引發的血案裏,宋國被齊滅掉了。  那年,宋國都城的一個雞窩裏,孵出一隻老鷹,這種鳥生錯蛋的情況,在現代最多也就上個熱搜,但在當時被宋國的祭司當成祥瑞,占卜出的結果是,弱生強,這卦上上簽啊,我宋國當是要暴兵了!  宋國君主大約是得了老年癡呆的病症——覺得可以玩一把大的,於是他自稱天子不說,還大興兵“東敗齊,取五城;南敗楚,取地三百裏;西敗魏軍”,向六國宣戰。  齊國連合大家,一口氣吃了宋國,占了宋地,沛縣自此歸了齊國。  但這癡呆仿佛會傳染一樣,齊王占了宋地後,也學著宋王一樣發了瘋,四麵宣戰滅燕攻趙伐魏,若來了諸國連軍攻齊,齊國也瞬間gg。  於是沛縣就歸了楚國,齊國後來雖然成功複國,但就此悟了佛了,不占地不出兵,乖巧地宛如兔子,而諸國被秦國打得嗷嗷叫時,還在一邊鼓掌,楚魏被秦國欺負的哭,一時也沒空咬兔子,是以,靠著齊國的沛縣,也就此安穩了數十年,無兵無災。  這小縣民風淳樸,土地肥沃,靠著淮河支流,河運發達,人來人往間,宛如世外桃園。  嚴江走了一會,發現劉季居然還跟著他,於是問他還有什麽事?  劉季厚著臉皮,問我跟你那麽久,是否該有些酬勞呢,畢竟我出門混那麽久,空手迴鄉,也是很沒有麵子的。  嚴江想了想,拿了幾塊紅糖,做為他的酬勞。  劉季欣喜之餘,喝水不忘挖井人,讚道:“先生,您雖狠辣了些,但真是個好人。”  嚴江猛然收好人卡一張,皮笑肉不笑地扯了下嘴角:“哦,那你這是,舍不得我了?”  劉季立刻道:“我離家甚久,想念父母的緊,先去見了二老再說罷,告辭!”  說完,他立刻走了,還走得非常快。  嚴江輕哼一聲,抬頭看一處書院,上書《馬氏書院》,一時好奇,便走了進去。  講學者一位遲暮老人,他眉毛潔白,垂出長長一條,滿臉皺紋,目光卻滿是清澈,正教導著一群總角童子,講的是開蒙之學,吐詞清晰,思維敏捷,趣味橫生,讓嚴江不自覺聽得入了迷。  聽了好一會,那老人終是有些累了,放課讓童子們迴家。  小孩子們歡唿一聲,各自散了。  那老人這才抬頭看他:“這位客人,甚是麵生啊。”  “在下嚴江,初來沛縣,一時誤入書院,聽得入迷,還望先生勿要怪罪。”嚴江對有智慧的人總是禮貌周道的。  “喜學之人,何來怪罪,”老人眉目慈祥,笑了笑,“老夫馬維,在此地教書久矣,閣下氣度不凡,不如入院一聚?”  “那便叨擾了。”嚴江笑道。  於是入後院,坐樹下,馬維老人拿起碗,又拿出一片茶葉,取清水而泡,加入了糖水,置於案前。  嚴江微微挑眉:“冷水泡茶?”  “閣下果然見識非凡,”馬維拈須笑道,“此物乃吾徒從楚國尋來,說是奇物,老夫嫌得燒水麻煩,便在水涼後泡之,亦別有風味。”  有糖有茶,光這一點就不是普通的老夫子了好吧?  冷水泡茶很花時間,嚴江沒有急於喝,而是和這位老夫子聊起了這沛縣的曆史時光,和各種典故,頗有相談甚歡之意。  老頭也說他近年收到秦國嚴子之書,對其中道理甚是入迷,很多問題想要討教一二。  兩人都是博學廣聞之人,一時聊便不知時辰,茶泡濃了都未喝下去。  直到天色甚晚,嚴江正想告辭,便見一青年推門疾步而來:“先生,綰弟說你染了風寒,這晚風夜涼,你怎還在外處?”  嚴江轉頭一眼,便見那青年修眉鳳目,文雅如修竹,隻是靜立著,便有淵渟嶽峙之感。  馬夫子對嚴江笑道,笑道:“讓閣下見笑了,這是吾徒蕭何,素愛管老夫閑事。”  嚴江不由多看了這夫子幾眼,讚道:“得育如此良才,先生大才也。”  正在這時,又聽到一個懶洋洋的聲音傳來:“老頭兒,聽說你病了,看我給你帶什麽好東西來——”  走入院門的劉季聲音猛然卡住,但張開的嘴,卻閉不上去,仿佛被嚴子扼住了喉嚨。  “真是人生何處不相逢,”嚴江微笑著看了一眼劉季,再看馬維的目光裏便加了驚歎:“這,先生真是育才有方啊!”  馬夫子微笑著接下對方的讚美:“嚴子過獎,老夫久居沛縣,無事之餘,不如何收束脩,啟蒙的弟子便有些多了。”  嚴江輕嘶了一聲。  曆史書上說蕭何曹參劉邦關係甚好,不會就是從這開始的吧?  這老頭,教育水平好像真有點高啊。第118章 有約  了解了嚴江來意後, 劉季放下了禮物,找個借口就飛快跑了, 還帶走了蕭何,說改日再來找老頭敘舊。  因為對馬先生甚是好奇, 嚴江在沛縣住了下來。  馬維的書院甚大,有不少藏書, 舊書不少,但更多的書卻是紙製的新書,內容五花八門,從黃老到儒家,從法家到縱橫,簡直應有盡有。  這時的紙製書並沒有裝訂, 而是直接一張長卷盤起, 再收入繩收紮之, 方便攜帶。  馬維摸著胡須, 說這些書都是他那些弟子去秦國鹹陽時,在那邊學宮拓印而來, 大讚嚴子製紙之術的恩澤天下, 若不是他年老體虛, 受不得奔波, 一定會親至鹹陽,見見這“新稷下”的風采。  嚴江則是一串的不敢當不敢當, 說和齊國稷下學宮相比, 鹹陽學宮無論曆史還是的名聲都差的太遠了些。  馬維則說興衰起滅, 枯榮傳承皆是天理循環,稷下學宮老去,則正是鹹陽以老替新之機。  兩人相視一笑,嚴江則悠然問:“那先生如何看老新相替,而有為新葉添水培土之意?”  你覺得秦國怎麽樣?有沒有興趣考察一下啊。  馬維摸著淡然一笑:“老葉將去,化為新泥,隻是秦之道甚嚴,這天下之士子如水,且看秦之水德,如何禦之了。”  我老就這兩年,不折騰了,但我的弟子說不準,你家以後什麽打算,說說唄。  “百聞不如一見,隔岸觀水,終不如親身一探。”嚴江淡淡道。  我說再多亦然無用,你去看看不就知了?  “沛縣故地,故土難離,再有老夫當年亦聞魏攻管之事,還是的苟安一地,盡餘之身,豈不好?”  沛縣是楚國的,去秦國家人安全沒保障啊!當年的魏無忌攻秦國管城,管城主的老父親正好是魏國人,魏無忌一知此事,立刻去抓人家老父親,老父親為了不拖累兒子,自刎在魏無忌門口——我可不想將來徒弟給了你,然後自己就去死啊。你看我現在苟著不好麽?  嚴江聞言一笑:“若因此事而憂,那大可不必,不過三五年罷了,江自等得。”  馬維眉目一跳,終是悠悠歎息,靜坐不答。  秦並天下之勢,在他們這些隱世能人眼中,早已是不可抵擋,任誰出山亦是無用,但到底故國一場,此有心而無力之局,何其不堪提。  兩人在一邊來迴試探,兩者皆心裏有譜,於是開始了下一輪討論。  馬維最看好自己的徒弟是劉季,說他雖不事生產,但急功好義,做事變通,是人中之傑,至於蕭何雖然心細如發,但做事總有多思,不一定的比得過劉季。  嚴江讚同他的意見,於是希望通過他約見弟子,推薦去鹹陽曆練。  馬維自然應允——嚴江身會秦王近臣,是有機會推薦人才給秦王的,事實上,推薦也是戰國人才錄用的最常見的方式,這也是名臣權臣身邊總有門客無數的原因,去向上層的通道,就是如此狹窄。  於是他幹脆帶著嚴江去找自己的弟子。  然後嚴江就看到了一聲名人大聚會。  劉季用糖換了酒肉,宴請了一幹好友,正在桌案邊講起了這些年出門遊曆的驚險事跡,他口才不錯,講得抑揚頓挫,精彩紛呈,說自己拚死保護張耳,奈何嚴子有神術相助,自己不敵,被抓後寧死不屈服,這氣節讓嚴子看重,硬是三請四顧,強行讓他跟隨,這一路上他們逃避著追殺,一路野獸山林,艱險無比……  又說起了代地想要合縱,但到現在諸國都沒有消息,看來是涼了沒希望了,這天下,終是他們的balbal……  嚴江在門看了馬老頭一眼,馬夫子嗬嗬一笑,摸著胡須,居然還覺得很有趣的模樣。  劉季還正在院中講著自己如何大戰嚴子手下猛虎,他騎虎大戰三百迴合,講到興奮處,豪情猛生,大灌一口美酒,便看到嚴子與老頭悠哉齊至,一時沒忍住,一口酒水就噴了出來。  厚顏如他,一時麵色也有些尷尬,急忙作勢給老頭讓出位置,說你們來怎麽也不吱一聲。  嚴江倒沒有拆穿他,想著迴頭讓花花撲他一下體會感受就好,然後便聽劉季給他介紹在座諸友,有賣給他酒肉的樊噲、同窗盧綰、曹參、蕭何還有他的另外一個好友周勃,幾個年青人都二十出頭,朝氣蓬勃,給嚴江行了長輩禮……  突然間,嚴江覺得自己可能老了,和他們都不是一輩人了……但老實說,按外表年齡來算,自己也有大他們三五歲而已啊。  而他們這些人將來大作為時,個個都已經是快五十歲的老菜垹子了,這麽看來,秦始皇也算走的及時——看看都把人家的青春耽擱成什麽樣子了,要是秦王再熬上十來年,這些人差不多就和他一起走了,隻能把世界讓給年輕的下一代。  不過這輩子,按秦王已經被他影響一些政策的局麵來看,他還會死的那麽早麽?  所以,既然他們以後也都是秦吏,提前幾年有個一展長才之機,也並不是什麽大事,任他們在這耽擱個十幾二十年,那也是損失,比如這蕭何,這個能兜起整個天下的大才,完全可以有更大的做為啊。  世人都說張良運籌帷幄,但看蕭何當年推舉劉邦時那做態,就知他也不是個良人——良民不可能先讓劉邦帶兵攻沛縣城,更不可能在大家寫名字選賢王時,搞出十字紙鬮全寫劉邦這種暗箱操作了。  相比李斯,蕭何的治國之能絲毫不輸,治理天下更是穩的一匹,後世秦法大多被漢朝繼承,隻是刪除了過於嚴苛的部分,李斯同樣精通律法,但你看他有絲毫改上一絲的打算麽?  兩人的格局還是差了太多。  於是嚴江端起了禮賢下士的模樣,向諸人提起了如今天下的之勢的看法。  幾名年輕人知道這是秦國次卿,但因為太遙遠,對方年紀也不到服眾的時候,馬夫子也未說什麽,便各抒己見,劉季覺得楚國人多地廣,秦國沒那麽容易拿下來。  盧綰說秦已滅三國,必然讓魏楚齊戒備驚懼,下一戰必然難動。  曹參說楚國有無大險可守,不如遷都至吳越會稽(蘇州),以江水之險抵禦秦國。  樊噲、周勃兩者一為屠狗輩,一為小商販,沒有底氣在秦國高官麵前談這種國家大事,隻是低頭吃肉喝酒,不做多談。  蕭何一直默默聽之,並不出言相談。  他眉心微蹙,清和溫潤的臉色似在思考,不時在旁人談論時表現出讚同,讓人不覺得他出戲,但嚴江能看得出,他的心思並不在這題目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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