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江從包袱尋出染黑的火布鬥篷,帶好小東西。  打開門窗。  陛下立刻展翅高飛,數息之後,鳥兒在空中飛出一個八字形。  嚴江心中了然,帶上完全的裝備。  他在月光的陰影裏無聲地潛行,避開了有人戒備監視的位置。  嚴江的順著天空鳥兒的指示,輕易地翻出低矮院牆,來到旁邊一處較為矮小的房間外,正要偷聽,便見陛下示意有人來了,於是他將一根細線係在窗邊,遠遠躲開,將線勾在一個小杯外,罩在耳邊。  清晰的聲音順著細線傳到耳邊。  “要我說,直接殺進去,管他是什麽神仙人物,還能擋得住刀劍不成?”一個粗豪的聲音暴躁道。  “不可,”一個虛弱的聲音帶著輕咳,喘息道,“嚴子曾救我與王上,其戰力恐怖,堪稱無敵,貿然攻之,必傷亡慘重,且易讓他逃遁。”  “這也不行,那也不行,李左車,你說該怎麽辦?”那粗豪的聲音暴躁道。  “應以禮待之,向他陳述代國需要李牧將軍北禦匈奴,”李左車虛弱道,“匈奴犯我邊境數次,代地難抵,請他看來天下大義之下,向秦王諫言,讓秦國放鬆對將軍看管,我等才有機會救迴將軍。”  “你這才是異想天開!”那粗豪的聲音怒道,“他是秦王心腹,怎麽會幫我們,要我說,直接將他拿下,向秦王換迴李將軍才是正途!我們這些好手在那宅院裏住了多日,早已熟悉地形,隻要你一聲令下,就能進去將他擒住。”  “秦王是何等人物,怎會為了一位臣子放走將軍!”李左車苦口婆心地道,“如今燕國拒成聯軍抗秦,隻一心退守遼東,這嚴子,已是我等唯一挽迴之機。”  房中眾人又吵了起來。  嚴江聽得無趣,又有些憐憫,仿佛看見秋後蚱蜢,努力想要多活幾天,卻又被命運的車輪無情碾過去。  最後,房中眾人分成兩派,一派要去抓嚴江,一派強烈反對,最後讚成派魚貫而出,向宅院裏衝去,李左車痛苦地咳了幾聲,吩咐自己的侍叢快將他帶走,此地不安全。  然後嚴江便看到一名在這夏人依然穿得甚厚的虛弱青年,被一名壯漢小心抱上馬車,一路遠去,一時甚至不知要不要去追。  但想到劉季和優旃估計睡死了,嚴江先翻迴院牆,抓緊時間利用黑暗把那些“好手”一個個滅掉,再翻身出宅,他牽走拉車的馬匹,帶上裝備,自己飛騎前去。  甚至在陛下的指引下,他找到近路,擋在李左車馬車的必經之路上。  陛下落在他的肩膀上,表示他們還有一會才到,嚴江幹脆拿起樹葉,低聲在月光下吹著隨意的小調。  終於,在吹完一首歌後,馬車的聲音傳來,在他麵前緩緩停住。  駕車的大漢驟然拔刀,仿佛立刻就要撲過來,卻被身後一聲低低的住手止住。  曾經桀驁的少仿佛經曆了無數風霜,磨光了棱角,他月光下的發夾雜著灰白,蒼白虛弱麵容裏,卻沒有對死亡的恐懼,隻有淡淡的釋然。  “您,是來取我性命的麽?”李左車輕輕一歎。  嚴江沒有迴答,他也在考慮要不要殺。  李左車卻仿佛已經得到答案,他低聲道:“隻是死前,左車尚有一事不解,掛在心中,日思夜想,不得解答,先生可否為吾解惑?”  嚴江正想著難道是要問趙國為何滅亡,該不該利用這個機會再教育一下陛下憂國憂民呢?  真是個問題啊!  見他未答,李左車苦笑一聲,嚴江便聽他徑直道:“當年在代地,是我年幼衝動,欲引荊軻殺你。被您質問時,不但不認錯,卻還硬抗著的試探你的底線,死亦不冤……”  嚴江心想這孩子果然長大了,就是醒悟了沒無用,畢竟秦之下,沒有六國舞台。  “隻是,我有一事,無法釋懷,”他抿了一下唇,仿佛鼓起生平所有勇氣,厲聲道,“傷我那日,您……為何要親我?”  嚴江和陛下瞬間臉色大變!第113章 拆婚  你就問我這種問題???  嚴江心頭仿佛被無數草呢馬奔騰而過, 幾乎壓抑盡了全身邊的力氣才沒有迴頭向肩膀上陛下解釋說我不是我沒有別瞎說。  在懵逼了零點五秒後,他便展示了自己強大的隨機應變能力, 輕輕一笑:“隻是這一問?”  李左車俊美的五官在月光的陰影下有些模糊,他沉默了一瞬, 才低聲道:“不錯,因此一役, 這些年,吾夢魘纏身,難以安寧。”  嚴江悠然道:“自然是因為,你將死之態,甚美。”  李左車猛然握緊了拳頭。  “左車,你聽過刀鋒啜血之聲麽?”嚴江輕笑道, “那是天地間最美的聲音, 血火構築的圖畫, 也是世上最美的色彩, 將這六國化為廢墟,廢墟之上, 會生出最美的國度, 想及此, 我才興致一起, 親你一下。”  聽到了麽陛下,絕對不是我看到美人要掛了就順手一撩, 相信我, 我一直是你無辜且無私的阿江啊!  李左車神色慘白, 終是大笑出聲,然後牽引舊傷,猛然咳得撕心裂肺,幾乎就要暈厥過去,許久,他才緩過來,平靜道:“你自取我性命,但我這仆叢阿大,乃東海之人,且求你饒他一命。”  “大人,”那仆叢按住腰上長劍,不但沒有求饒之態,看嚴江的眼神反而充滿了戰意,“一起死,我不走。”  感覺到肩膀上越抓越緊的鳥爪子,嚴江勉強維持著微笑道:“左車說笑了,我何時說過,要取你性命了。”  這小子不能殺,殺了這陛下搞不好覺得自己是想殺人滅口,再說了,他若真能說動燕國合縱,才是幫了秦王大忙,讓他活著,陛下有一出氣就向著他去出了,至少能分擔一點火力。  李左車略露嘲諷之色:“怎麽,嚴子留性命,又要我記你多久?”  “看那雲了麽?”嚴江微笑指著天空,“那雲正將遮月,等月光盡消,便是我殺你時,你盡可等到那時。”  李左車看著那天空如海,白雲如鯨,神色變又變,終是求生之欲占了上風,讓侍從立刻帶他離開。  見馬車遠去,身後又傳來曲調詭異的葉笛之聲,仿佛在嘲笑著他的怕死與膽怯。  緊緊捏著指尖,他心頭無比煎熬,直到聲音漸漸遠去消失,他也不敢迴頭一看。  這一場,輸得太徹底了。  ……  見他走了,嚴江被才按住肩膀上的爪子,悲聲道:“陛下,痛啊。”  陛下那漆黑的眼睛在月光下陰沉沉地看著他,又是深夜小道,兩邊皆是密林,不用音樂都有恐怖片的氛圍。  嚴江柔聲道:“你我親過靜靜花花阿黃,便知吾隻是天性喜歡可愛的小東西,以之表達激動之情,那時我想到將來你偉業天成,便克製不住,當時你睡著了,要是你在,我便親你了。”  啊,他家小心眼又嫉妒的陛下,真是太難養了。  陛下依然不為所動。  旁邊樹木悉籟,一隻矯健的華南老虎悄然潛行過來,正想飛撲,便聞到一個強大恐怖的同類氣息,悄然退去。  聽見葉笛聲音的花花從樹林裏鑽出來,就看到主人又在哄著那隻小妖精,就很淡定地趴在主人身邊,讓他們在自己身上吵架,免得冷到。  嚴江道歉了至少一個時辰,陛下才勉強表示剛剛太傷心了,但隻要你心裏有我,我便不計較你喜歡什麽畜生。  嚴江頓時大為感動,心想這多有大婦風範啊:“陛下你真好,能遇到你,我三生有幸。”  陛下瞬間歪了下頭。  嚴江第六感猛然報警,立刻道:“但你放心,我既喜歡了你,便不會再去找其它的人,既見明月,那些左車張良之類的,不過螢火!”  陛下並沒有一點要相信他這鬼話的樣子,隻是表示累了,先迴去吧。  嚴江大鬆一口氣,心裏美滋滋,看,陛下腦子比秦王好哄多了,就這樣忽悠過去了。  虧他還以為會鬧分手呢,如此看來,也沒什麽好擔心的。  迴到宅院,他閉目休息,思考著明天怎麽安撫其它人。  陛下看他一眼,也閉上眼睛。  頃刻之後,鹹陽的秦王緩緩睜眼。  他睡意全無,指尖輕敲著床榻。  可惜了,若是在鹹陽,如此把柄,足夠他再下一城。  然如今他遠在鹹陽,鞭長莫及,此事不算完,等阿江迴秦之時,他會好好和他討論確認一下,他們到底是何關係。  ……  次日一早,嚴江讓劉季收拾了滿是血腥的院子,又重金向院主表示了歉意,這才帶著優旃和劉季重新踏上路途。  他們順路考察了魏國邊境的外黃縣,一路向西,終於來到楚國,第一站,便是單父縣。  這裏曾是先賢單卷所居之地,這位先賢讓東方的部族發展壯大,人們便稱他為單父,所居之地也以此為名。  堯帝曾經拜他為師,生來舜也想拜他為師,但由於舜繼堯位中間可能有的齷齪,單父拒絕了舜的邀請,跑深山裏不知所蹤了。  “舜代替堯有什麽問題麽?”劉季對這麽遠的曆史有些不懂。  “舜逼堯,禹逼舜,湯放桀,武王伐紂,此四王者,人臣弑其君也,而天下譽之。”嚴江說了一句《韓非子》裏的話,“不過這些都和我們無關,去拜拜就是了。”  嚴江喜歡遊曆時,最喜歡的就是這些廟宇先賢之祠,它們總承載著無數故事和曆史,每次了解深入,帶來的都是極美好的體驗,曆史之美,就在於曾經發生的一切,可以承載前人的智慧結晶,體驗文明之美。  拜祭單父時,嚴江遇到一名身前華服的中年男人,對方身材不高,但眉眼精明,一看就非常人,隻是在看到嚴江時,整個人都呆掉了,仿佛被人打了一棒。  “這位老丈,可是有事?”嚴江輕聲問——四十多歲,在這個時代已經稱得上老人了。  那人這才猛然迴過神來,雖然還是一臉受驚的模樣,卻勉強堆起笑意,道:“在下呂文,初見閣下風采,一時為之所驚,不知可否有幸相識?”  嚴江還是第一次遇到一見麵就說要交朋友的,一時好奇,便應了。  呂文再看到劉季時,麵色又複雜了一分,再見優旃時,整個人都有些木然了。  一番交換姓名後,嚴江發現自己的大名在這小縣裏並無人知,倒是鬆了口氣——以戰國的通訊基本靠吼、交通基本靠走的現狀,鹹陽的名人要傳到一千五百裏外的山東鄉下,沒有幾十年是不可能的。  然後嚴江問起為何看到他們如此驚訝時,呂文坦言道:“在下為齊國後裔,先祖乃呂公尚,略懂相麵之術,初見你時,見您有早夭之相,但細看之時,又見你非凡人之相,如此命相矛盾坎坷,實在是讓我不解,以為自己學藝不精,便想結識一番。”  呂公尚就是薑子牙,這人還真是有一點本事呢?  “那看到我你也驚了,我是有什麽好命麽?”劉季在一邊調笑道。  呂文的臉色便有些尷尬:“你有是有大作為之相,並是凡人。”  劉季哈哈一笑,指著優旃道:“你看他是不是也非凡人?”  呂文頓時臉色通紅,甚至有些惱怒:“是又如何?”  嚴江看了劉季一眼,對方勉強收斂了笑意,跪坐地端正了些,但麵上的戲謔之色,卻是怎麽也掩蓋不住——這人想騙人的話,水平也太低了一點。  嚴江卻是溫和安撫,表示自己的確不是常人,呂公你沒有看錯,至於這兩人尚且年輕,必不會庸碌一世,您的眼光甚是不錯。  呂文卻是看了劉季一眼,冷淡道:“先生這仆叢心誌甚大,將來必定礙主,還是早此散了才是,倒是這位優旃,身雖小,心卻忠,於你更為有益。”  嚴江不由得對這呂文刮目相看——劉邦可不是礙主麽,別說他了,他後世的子孫劉秀、劉備,哪個不是礙主的。  “卻隻是與他同路,當不得主人。”嚴江微笑道。  兩人又天南海南聊起來,嚴江說起自己喜歡遊曆諸國,他見識廣闊,又知識豐富,在鹹陽見過百家之學,讓沒怎麽出遠門的呂文甚是佩服,呂公說他身為族長,不能遠行,您能走這麽遠,一定是位大賢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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