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王遷不過是個十三四歲的少年,李牧的忠言相勸隻是的讓他瞌睡不已,當問起問題時,隻會轉頭問郭開:“相國意下如何?”  郭開拿出了李牧和秦王通信的“證明”  “國家大患!”趙遷大怒:“此事全由相國處置!”  說完,便飛快離開,遠處正有一群少女等候,一見他來,便簇著他於園中追打玩樂,全然無視其它。  李牧神色越見絕望。  郭開居於王座之下,神色據傲,微笑撫須,道:“將軍久戰不利,難卻秦軍,徒耗軍糧,更與秦國勾結,來人啊,將人拿下!”  李牧神色悲涼,卻並不意外,隻是長唉道:“天意亡趙,為之奈何。”  便在他要走到衛士身旁,要拔劍自刎時,郭開突然一笑,那笑中滿滿都是惡意:“慢著,看完此信,再舉劍不遲。”  說完,讓身邊衛士遞他一信。  李牧見信後,虎目暴睜,指著他的手指顫抖不停,猛然口吐鮮血,倒地不起。  嚴江一時好奇,撿信一觀,險些暴出一個草字。  隻便見秦王親筆禦書:“爾不入秦謝罪,使井徑如長平。”  這就過分了,居然說若是李牧不活著入秦謝罪,一但拿下井徑,秦軍就會坑殺所有趙軍敗卒。  嚴江轉頭,便見貓頭嬴陛下驕傲地抬起頭,說我暴虐是吧,你李牧敢試試嗎?  然後它輕飄飄地在阿江手上爬字母表,表示在你的影響下,寡人如今性情仁和,必不會行坑殺降卒之暴行,阿江大可放心,為你,寡人定約束士卒,以收民心,啾~  嚴江心下大喜,秦王難道是真的開始看重民心了,那可是天大的好事啊,相比之下,李牧死不死,一點都不重要了!  他一時忍不住,抱著愛鳥轉了一圈,親了它好幾口。  陛下滿意地啾迴去。  心說,看阿江剛剛的樣子,當然不會真殺,真殺了,阿江肯定和他翻臉。第88章 黃昏  嚴江坐視郭開讓人將李牧押下,微笑著與郭開討論李牧將軍身體不行, 應該留在邯鄲醫治。  郭開摸著胡須, 亦然對嚴卿的意見十分讚同,立刻以王命起令, 李牧麵見大王時,惡疾發作,中風不愈,是以命代執兵符的司馬尚交出兵權, 由宗室趙蔥為上將軍, 顏聚為副將,統領二十幾萬趙軍。  嚴江看著那封手書, 心說這東西迴頭可得保存下來, 這可是趙國滅國之令, 迴頭等幾千年又是能上國家寶藏的文物,到時拿著“王負劍”、“滅趙書”、“韓非子”、“荊軻匕首”等等,再迴頭收集一下其它三國的物件,組個戰國七件套, 絕對可以震驚世界……  他與郭開禮貌地道別, 便離開宮廷, 隻見那趙王遷還在與數名貌美宮女調笑嬉戲,對這邊所生之事充耳不聞。  路過一處宮廷內湖時, 隻見遠方傳來的一陣陣的甜美嬉笑, 卻是一位三十許人的華服美姬正在一名高冠男人的服侍下踮足而舞, 那衣帶飄然間, 美腿白臂,一顰一笑皆是魅惑,她見嚴江駐足轉顏時,不但沒有迴避,反而露出一個充滿媚惑的淺笑。  嚴江本以為她是宮中舞姬,卻見她身著玉帶金鉤,頭戴鳳鳥金飾,身著越女綢紗——在趙國能有這樣的地位的女人隻有一個,這魅骨天成的豐腴女子,竟然就是傳說中的出身倡門的趙倡太後。  他禮貌作揖,退後離開,走得特別快。  走出宮門時,他忍不住歎息了一聲。  這蒼天和趙國是有多大仇啊,什麽牛鬼蛇神都在一起了,這種局麵,別說李牧了,就是趙武靈王再世也束手無策,而且就他所知,趙國朝堂上的麻煩還有寵臣韓倉、與趙太後有不正當關係的春平君等等,而能挽迴局麵的人都已經死光了。  “有將無相,為之奈何。”嚴江漫步在邯鄲街頭,看著行人來去匆匆,酒肆冷清無人,帶著陛下,找到去年初來時坐所居的那家酒樓。  幾乎睡著的侍者勉強打起精神,向他詢問需求,說這裏有新式的好餅好肉。  嚴江看他麵黃肌瘦的模樣,起了扶貧之心,讓他們上最好的酒菜。  沒想到新式的好餅是秦地傳來的炊餅,這種可以長途攜帶又方便沾醬的麥餅居然已經傳到趙國,切上的來的白肉沾上了青鹽,還帶上一碟極稀少的辣醬。  “這是什麽?”嚴江拿筷子指著那辣醬與薄餅,“去歲來此時,並未見過。”  “貴人,這是辣醬,佐以肉,卷以餅,保證您吃了身上舒適,是韓地商人販來的新醬,又少又貴,普通人家真吃不上。”侍人陪笑道,“我們邯鄲醬料極多,但這辣醬卻是受旅人喜歡,說是能當烈酒,抵禦寒氣、提振食欲。”  “如此麽,不錯,賞你。”嚴江隨便從衣服裏掏出幾塊——他摸到秦半兩錢,猶豫了一下,還是換成了一小顆金豆子,隨意丟給他。  侍者臉上的愁容終於轉晴,千恩萬謝。  他又問了邯鄲最近的事情,侍者麵色很快又愁苦下來,言道秦軍壓境,城中許多家中男丁被征,去歲大旱,今又征戰,邯鄲城裏糧價上漲的厲害,有點錢的人都逃往了齊魏兩國,他是貧家子,又哪裏跑得掉呢,隻盼望李牧將軍能早日打敗秦軍,還他們安寧。  他還不知道李牧被換的事情,嚴江沒有敗他信心,與他說起了家中還有多少地,多少人,過得可還好。  侍人收了賞錢,自然知無不言,他家有兩個孩子,去歲餓大饑,不得不賣掉一個,又兩次大戰,客商大減,這酒樓生意大不如前,幸而東家仁義,隻是減半了酬勞,並沒有趕他們走。  嚴江吃完後,找了去歲住的那處房間,與陛下一起憑欄遠眺。  一群麻雀在遠處的宮廷的屋簷跳躍,這時,身後傳來一個驚訝的聲音:“先生?”  嚴江迴頭,便見到一名身量拔高,俊美挺拔的少年。  “張良?”嚴江微微一笑,“好久不見。”  “是啊,”張良神色複雜,“你來邯鄲,趙國怕是麻煩了。”  “哦,此話從何說起?”嚴江拍拍欄杆,示意他過來,“我先前可保下了一人性命。”  張良走到他身邊,目光複雜,神情甚是凝重:“先前李牧進宮,未見邯鄲黎民聚集,想是已被困入宮廷中,郭開小人如此行徑,想是早被秦人收買,如此,趙焉能不滅。”  當初嚴江救他一命,贈了錢財後將他趕走,他一路來趙,先是求見張家在趙國的旁枝,然後便在庇護下遊說趙國春平君等宗室,希望他們能連韓抗秦,隻要自己能得再現蘇秦合縱之能,必能救迴秦國受苦的父兄。  可是趙國上下幾乎都被秦國錢權腐化,一個個鼠頭蛇尾,連春平君這個唯一在趙太後身邊說得上話的,想的也隻是和郭開爭權奪力,根本沒有一點抗秦之心!  他心中鬱悶,這才過來以酒解愁,卻不想,又遇到了嚴江。  “那子房你說,這錯,在秦還是在趙呢?”嚴江反問。  “趙為朽木,內有蠹蟲,朽木雖大,卻難經風雨,如今又有暴秦催折,內因外患交錯,必然倒塌,”張良神情冷漠地像顆石,“但若非秦軍壓境,雖是朽木,未必沒有迴春之時。”  趙國的郭開任用親信,收刮無度,早已觸怒諸大夫,若非秦軍幾次打斷,大夫們早就擁立公子嘉,到時民心所向,必能剿滅奸妄、重振國勢,所以,其因還是在秦。  “子房錯矣,其因非在秦,而在趙,”嚴江指著遠方宮闕道,緩緩道,“趙烈侯分晉立國至今,趙傳十二代君王,十一次都是政變而來,內耗成風,有名臣良將而不能留,四戰之地,於民私鬥妄殺,於朝不審而誅,雖大戰多勝,國土越戰越少,被滅不過早晚罷了。”  張良微微皺眉,似是遇到什麽想不通的問題,嚴江一時興起,就給他講起其中關鍵,就他遊曆趙國來看,趙秦同出一脈,風格相似,但敗的一點也不冤枉。  趙國基本沒有法製這個詞,輕俠殺人,投入一強權門客之下便可護佑,鄉村互毆以爭水爭地,都是人多說了算。但民間就算了,趙國朝堂之上,居然也是這麽玩!  廉頗見藺相如一個平民比他位置高,就叫囂遇到一定要他好看;  藺相如硬拖著趙王去和秦王約會繩池,約會前還硬要趙王下令“未免不測,一月不歸就立太子為王”——也虧趙惠文王能忍,若換成秦王政,怕是當場就要把他做成兵馬俑。  趙武靈王廢了太子退位後,卻又反悔想把太子複位;  說好秦國拿太原地換河西,結果秦國給地我才說不想換了;  李牧有地有兵,便覺得自傲可以不在朝裏找靠山;  趙奢連著趙國國王一起騙,打贏閼與之戰……  趙國真的沒能臣嗎?不,他們的能臣名將從不比秦國少,甚至不像秦國的文相都是外來人才,他們有自己的培育的土壤,但是這些能臣一個個都太有性格了,權力的遊戲自有它特別的玩法,隻按自己的意思來,那就會成為輸家!  也因此,這些能臣反而讓才能不高的君主們無法忍受,趙偃為何任郭開任用心腹,不就是因為朝野不聽指揮麽。  說到這,嚴江冷笑道:“趙偃令廉頗交兵權,廉頗當時既然敢把來接任的樂乘打迴去並逃往魏國,就別怪後來會“廉頗老矣,尚能飯否”。李牧既然一個選擇都不做,就別怪趙王猜忌,無論古今,牆頭草自古都是第一個被收拾的對象。既然廢太子是趙國傳統,就別怪趙嘉被廢時毫無阻力。所以李牧無力挽天傾,因為朝中所有可以幫他的人都明哲保身。子房你記住,雪崩的時候,沒有一片雪花是無辜的,趙國如此,韓國亦如此。”  最後這話太直接太要害,張良身軀微微一搖。  是啊,韓國可憐嗎?可憐,他國小民弱,受盡諸國欺淩,夾縫求生。  韓國無辜嗎?不,它不無辜!申侯變法後,內鬥成風,沉迷權勢,不思進取,落人一步便縮頭割地求存,六國無不視其為肥肉,不求變法求強,隻求一時苟安。  別的不說,他張家當年全盛之時,家中仆人數千,奢靡成風,見韓非大才不能為君所用,卻無一人吭聲多言——以張家三代為相的權謀,能不知道韓非的天賦麽,但正是如此,越不能用之,隻因古來變法,無一不是廢貴族之權,予庶民之路,強國卻敗家,所以張家不但不能舉薦,甚至還要壓下所有舉薦,讓張家權勢在韓國世襲下去。  然韓國一滅,貴族們土地為秦所收、權勢為秦所奪,又哪一個討得了好去?  嚴江見他心有觸動,拿話刺他道:“韓國尚有社稷保留,雖被秦王流放羌山,但畢竟還是一塊立足之地,你有大才,若願意,大可去助韓侯重立國土,現在入秦,還能趕上韓侯安十月的集結出發。”  張良眉目微怒,那少年尤自血氣方鋼,幾乎就想撲上去咬死他。  他當然知道韓王安被削為侯爵、流放羌土之事,亦知諸多忠於韓室的貴族隨之入羌,但羌地何行荒蕪,他若入羌,一身學識理想怕是便要掩埋於田隴溝渠之間了。  “不去也可,七國隨君任選……哦,對了,現在隻剩五國了,”嚴江伸指挑起麵前美人的下巴,嘖嘖了兩聲道,“要快哦,小美人,等天下一統時,你可就沒的選了~呢~。”  啪,他手被用力拍開,張良臉色通紅,被氣地轉身就走。  嚴江大笑出聲,然後轉頭,笑聲頓時就弱小了下來——陛下正陰沉地看著他,周圍秋風肅殺。  “寶貝,”他一手撈起愛鳥,微笑道,“以後這數月,我便在此等你,看趙國山河覆滅,可好?”  他目光裏深情款款,仿佛帶著愛意,讓鳥兒難以抵擋,恍惚間違心地點點頭,然後又懊惱地扭過去——這目光他以前也看過不止一個人,不照樣迴頭就收拾了,他居然一個不甚就上當了。  “寶貝真可愛,”嚴江忍不住埋胸吸了一口鳥,翻上房頂,“大王。”  陛下轉頭看他,嚴江很少叫它大王。  嚴江抱著他,順著它蓬鬆的羽毛,淺笑著凝視著天邊:“這天下,好生有趣啊。”  陛下心中一動,在他懷裏轉過身來,也看著遠方霞光,微微挑眉,捧著鳥臉,暢想著一統六國後,和阿江一起觀天下河山。  然後,可以將阿江壓在身下,親得他喘不過氣來……第89章 幸運  秦王政十三年,秦軍與趙軍在井陘對峙了三個多月後, 終於開始去推曆史的大車輪, 王翦兵鋒直指東方,五路大軍三者為刃直攻, 兩翼側後包抄,開始平推趙軍。  將替李牧的趙蔥是趙國宗室裏稍微出彩的將領,他隨李牧做戰多次,自知遠遠不如, 所以這一路都在加修李牧遺留下來的營壘, 所以防線都照著李將軍的要求來,不求有功, 但求無過。  這種自知之明是很不錯的, 可惜的是, 他麵對的是即將以天人之資晉身戰國四大名將的王翦,而戰爭,從來不是照本宣科的行業,戰爭這個東西暴戾而危險, 隻有最高明的天才, 才能洞悉其中的每個細節, 找出潛藏的漏洞,打出完美的答卷。  王翦用兵從不居奇, 他打堂堂正正, 秦軍修了三個多月的營地, 挨過冬天, 牽掛前早點迴去收地,而不是在趙國玩基建,憋悶了多日的秦軍宛如猛虎出籠,兇狠地毒蛇,在他們眼裏,對麵的趙軍不再具備“人”的屬性,而是化為“錢”、“爵位”、“迴家”等一個個抽象的詞匯,殺一個不虧,殺兩個就賺,要是拿到一個穿甲的敵軍百夫長,那就是上天給飯吃,不但能有地有房,還有妹子成群堆著來求嫁。  戰爭,從來就是秦軍庶民最快的晉升之路。  趙軍失了李牧,臨陣換將,軍心不穩,哪裏抗的住這樣的魔鬼們,在第一天,圍繞井陘的數十個營壘就被拿下了十分之一,趙蔥立刻就慌了,他擔心兵力分散,被對手各個擊破,於是收束兵力,縮小防守範圍,一派我要與死戰到底的模樣。  他的行為完全在王翦的意料之中,這位戰國名將,收到消息,隻是沉穩一笑,對左右說:“穩矣!”  然後他準備好左右兩翼士兵開始包圍趙軍,看起來試圖將其包圍在井陘山區,表現出我要圍死你的架勢。  於是趙蔥立刻就更慌了,他怕如當年長平般被繞到後方拿住糧道,於是試圖突圍,將大軍帶出營壘,王翦放他的先頭部隊出營,然後左右兩翼士兵將對方的部隊攔腰截斷。  很多現代人對戰場有些誤解,看著古代戰役圖上的箭頭向來都很茫然,不知道攔腰截斷有什麽意義——他打我中間,我們不是正好把他包圍嗎?  這是非常錯誤的想法,古代軍隊沒有手機傳真更沒有微信,被敵方攻擊時,上方的指揮一但來不了,就會陷入一片我是誰我該向哪邊打的混亂中,這時候,人的恐懼心就會被無限放大,失去鬥誌,戰場上又沒有人看著,於是有的人就裝死,有的人就會逃跑,然後跑的人會傳染,越跑越多,跑散之後,再想將人組織起來,基本就不可能了。  所以這就是“擊潰敵軍”的由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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