兼愛就是人與人之間平等的相愛、非攻就是反對侵略戰爭,但這些墨者脾氣很大的樣子嘛。  “墨子有言:興天下之利,除天下之害。”對方輕輕一笑,“那儒生既不兼愛眾人,便為害,為害當除。”  這道理很牛啊,嚴江興趣上來了,便和他攀談起來。  對方自稱相裏雲,是秦墨相裏氏的族人,當年墨家因吳起變法,在楚國遭了大殃,元氣大傷,其中一支家墨家便西遷入秦,就是他的先祖相裏勤,先祖認為一統天下才能天下非攻,止戰無爭,於是就構建攻城守城器械,為秦國出力。  一晃百年,墨家就在秦國紮下根來,秦國的少府管理所有軍械生產,於是墨家弟子大多進入軍中,為秦製武器,隻是這些年來墨家分裂為三支,各不服輸,他們相裏氏這支被稱為秦墨,另外還有楚墨和齊墨,為誰是墨子正統掐得不可開交。  嚴江問那又是為什麽和儒家弟子掐起來了?  相裏雲翻了個白眼,說來話長。  嚴江聽了半天,從對方誹謗儒家的言語中找出細節,原來墨家天生就和儒家不對付。  怎麽說呢……墨家的典籍缺陷有點大。  墨子出生卑微,曾經去儒家學習過,結果被禮儀煩到了,尤其是在聽說顏路兒子死了,他求師父孔子賣車把兒子下葬、但孔子表示“賣車的話,就得走路,走路不符合我的身份”為由拒絕後,有愛心的墨子累覺不愛——你們都是偽君子啦!  然後自立門派去了,他非常討厭儒家麻煩的禮學,主張節儉,死了就死了,釘個棺材守喪三月,差不多得了,像儒家那種傾家蕩產地大辦葬禮,守喪三年,要悲痛到身體受損傷、扶杖而行的程度那不是沒事找事麽,活人不是人啦?  這都不算事,為了反搞貴族禮製和壓迫,墨家代表著底層人民奮起反抗,不但點出科技樹弄出各種攻城器械,還組織了嚴密的軍事團體,要天下皆有大愛,為止戰而鬥,天子當聖人,節儉愛民,兼聽八方,頗有共產主義之風。  同時,為了重視底層人民的意見,就要裏長統一思想,再由鄉長統一裏長思想,延續到帝王那級,人民思想就完全統一,不用再戰爭,從此世界和平。  可惜的是國君對這種理論當麵是笑嘻嘻,背地……反正需要守城時當他們是寶,不需要就攆著跑,然後相裏氏們就在這種顛沛流離中悟了,這麽下去墨家要涼啊!於是帶隊入了還弱小的秦國,與秦國領導一排即合,建立了基本的裏村製度,然後商鞅過來一看,改革成裏鄉連座製度。  也因此,秦墨是相當有攻擊性的,精於器而疏於論,所以說不過那群儒生,他們如今在秦國的少府之中建立起了一個微小的工業體係,非常得君王器重。  按相裏雲的說法,秦國的每一件武器大小都相同,是因為工匠的度量都是他們統一發放的,零件必須標準到可以相互拆卸安裝,每件出品都要有自己的姓名……等等。  嚴江越聽越驚訝,我滴天啊,這秦墨都已經弄出標準化了,再進一步就是生產線啊,而且器械機關術自稱七國第一。  多好啊。  隻是聽著他們說政治主張時,就很尷尬了。  “兼愛,非攻,節用,明鬼(重視繼承前人的文化財富),天誌(掌握自然規律)都是很好理念,然以‘選天下賢者立為天子’就有些過了。”嚴江皺眉道。  “哪裏過了,天子不賢,民安有居業?”相裏雲不以為然。  哪裏過了!?這是質疑天子合法性,更不用說其它了,嚴江看著他,沉思了數息:“那我便講給你聽。”  正好,遠處講台上有一人被唾了下來,十分丟人,於是一時半會沒人上去,嚴江便悠然上台。  “吾為上卿嚴江,今是閑暇,便講一出‘論墨’。”嚴江微微一笑,開始從人的生理需求、安全需求、社交需求、尊重需求和自我實現需求、農耕社會能支持的基礎等等講到什麽樣的情況可以發展到墨家的盛世——那得是共產主義才行。  關鍵是的把墨家的思想帶偏、咳,是帶正,既然都是工匠嘛,重新編一個政治綱領,如何以工利天下、以工得民心、以工衛家國、指望別人不如指望自己……  這些都是現代社會千錘百煉總結出來的精華,馬克大人指出很久了,再者嚴江也沒指望一次把他們扭過來——大不了多講幾次啊,最好把這些珍貴的科研人才都收入門下才好。  反正這年頭門派之分也不是那麽要緊——荀子這位儒家聖人,可是教了韓非李斯兩個法家大能出來的。  那他指點兩個墨家名人出來,又有什麽不可以呢?  科技文明的進步絕對不容打壓!  ……  台下的相裏雲開始聽著不以為然,漸漸就皺眉提問,神色越發嚴厲起來——這些言論,好像,似乎,有點道理的樣子。  -  鹹陽宮。  秦王政很快接到嚴江講學的理論書卷。  略略一翻,神色凝重的同時,心中卻漸漸動了起來。  他似乎,找到圈住他辦法了。  李斯在一邊疑惑地看著秦王,不懂那新書有何可看,讓大王把他忘在一邊。  突然,見秦王放下書,悠然道:“寡人得見此人與之遊,死不得恨矣。”  若能天天在一起玩,死了也不恨啊。  得君王如此評價,必讓阿江生知己之感,再與其縱論古今,相知交友,易也。  作者有話要說: 史記裏:大王當年沉迷韓非著作,讀完說“寡人得見此人與之遊,死不得恨矣。”,然後見完韓非就把人家弄死了。第67章 不怕  在戰國時期, 是諸子百家的天堂, 因為每一種學說都有人認可, 每一種學說都有可能被重用,墨家的厲害之處就在於——不但能提出自己的政治主張,還身體力行去執行, 說非攻就能幫你守城, 守不住就老師弟子一起殉城, 給心靈雞湯還送勺子, 如果不是政治主張太坑,又哪可能在會消失在曆史長河裏。  政治一物,需要天賦, 墨家要求弟子不能穿好的吃好的“短褐之衣,藜藿之羹”,過上早上能吃晚上不一定能吃的日子, 去哪國當官就得施墨家之政, 行不通就走, 還要交黨費, 要求之苛刻, 在諸子百家中絕對找不出第二個。  這種日子哪是貴族公子們願意學的,人家辛苦求學數十年, 可不是衝著為人民服務的。  是以, 墨家大多吸納社會底層,他們生活本就是那樣,自然對“短褐之衣, 藜藿之羹”接受自然,可如此一來,政治上的眼光相比那些從小熏染的貴族子弟,就差得多。  嚴江和相裏雲的交談裏,他們出身底層卻沒有拉攏庶民的意思,而是懷抱對統治著美好的幻想,希望秦國統一就天下無攻,秦墨專心注重認識論,並且開始研究邏輯、幾何、光、力在事物中的作用。  這已經是現代科學的雛形,但首先要讓墨家子認識到的事情是,事物並不能光看外表,節儉是美德,但強行要別人節儉就是不道德的,天生萬物以養人,與其一味地保持貧窮,不如帶大家一起脫離貧窮——這一點,恰恰是墨家的強項。  與其成天和城牆弓箭兵戈死磕,你們的目光能不能放開一點,改進犁可以讓一人所耕地五倍增加,改進紙可以讓文字通傳天下,改進鐵器生產可利天下,改進棉麻可溫庶民,求諸國之君兼愛,為何你們不以兼愛眾生,為天下利呢?  相裏雲聽得居然感覺到一絲羞愧,強辯道:“我們何處不以兼愛?犁棉之物,不都是農家擅長麽?”  嚴江微笑道:“兼相愛,交相利,農家亦是眾生,你既起了分別心,又如何能說自己兼愛呢?”  相裏雲皺眉苦思。  嚴江卻說得差不多了,下台離開。  這年頭的講學也是看分量的,他身份且不說,見識也遠非諸人能及,大家都在和書上的各種表達死磕的時候,他古今中外各種故事信手拈來,聽得學子們十分入迷,一時紛紛挽留。  嚴江婉拒之後,便準備離開,就在這時,他被張蒼堵住。  這位少年看他的目光淡定,仿佛在說先生您居然舍得迴來了。  “先生遊趙韓可還愉悅?何日再去?”張蒼的目光充滿了冷漠,“你說走就走如此瀟灑,怎麽就這麽快舍得迴來了?”  嚴江沒有半點羞愧,微笑道:“男兒誌在四方,再者,若我在,阿蒼你如何學以致用,年紀輕輕,便掌管這個偌大的學宮呢?”  聽學子們說,他走之後,秦王政直接把學宮的事情扔給了張蒼,隻是偶爾過問。  張蒼恭敬道:“先生既然迴秦,那便繼續任學宮之主,張蒼不敢擅專,這就去向王上請辭。”  嚴江急忙抓住他:“阿蒼莫急,多日不見我甚為想念,近日琢磨出一些吃食,請你先嚐,當我賠罪,至於外出之事,你且聽我解釋……”  這點拿到張蒼的死穴,他最不能拒絕知識和美食,而嚴江偏偏兩樣都是他見過最優秀的。  於是張蒼把人帶迴去。  嚴江還指望他整理自己講給他的各種理論呢,也不嚐私,大展身手,做了好些甜品美食。  於是貓頭鷹醒來時,就看到自己的仆人在在客房案前悠然地磨漿、割蜜,為旁人洗手羹湯,看他把磨好的杏仁漿過濾,加入骨膠,細心調和,然後遞給別人。  在這種一塊紅糖都是寶物的古早年代,這種美食根本不是人類可以抗拒的。  張蒼被杏仁豆腐、紅豆沙包等完全征服。  本就隻是抱怨一下的張蒼感覺賺到了一個世界,這種東西,他要是吃不到怎麽辦啊?  “所以,您下次什麽時候走?”張蒼抱著陶碗,眼裏充滿期盼。  這家夥!嚴江差點氣絕,帶著一點惡意地道:“等你學會了高中函數,我就走。”  “我一定努力。”張蒼又吃了一口,笑得眼睛都眯了起來。  貓頭鷹也眼睛眯了起來。  張蒼最近太閑,一個學宮完全不能體現他的成就,應該把他放在計相裏,秋收在即,他既有計利之能,就去過問全國的糧草稅賦,免得荒廢大好時光。  陛下走進阿江懷裏,聽兩人慢條斯理地聊天,思考著如何可讓他放下戒心,也同他如此好好說話。  ……  嚴江隔兩日便去講學,收到了不少讚揚,聽講人數很多,還有無數人想拜他為師。  張蒼專門把他的所講記錄下來,也放到了牆上供人拓印,沒有意外的話,他就是嚴氏之學的傳人了,而代價呢,代價就是十幾片骨皮熬出的膠片,做果凍,放現代超市大約十塊錢可以買到。  在外奔波一年,這種勞逸結合的生活也算滿足,他本來想去李信家的,但看到對方青腫的臉,有那麽一點點的不好意思。  嚴江暫時便居在張蒼的家中。  一天,張蒼迴來,十分興奮地說起一事。  說秦王非常喜歡他的學說,甚至發出了隻要在一起就“死而無憾”的感慨,先生您這是前途無量啊!如今昌平君並不如何得君心,若是有心,你必可為相。  “……”  “先生可是感動?”看著嚴江呆立當場,張蒼矜持地問。  嚴江嗬嗬了一聲,才冷冷道:“不敢動。”  然後發現自己的手已經本能地按上了刀柄。  他淡淡道:“這幾日我便在城外歇息,不去你家了。”  張蒼一臉問號:“這如何使得,王上必然會招你晉見,在宮外豈非不便?”  嚴江冷淡道:“你還小,大人的事情不懂。”  鹹陽城裏多不好跑啊,城外就不一樣了。  張蒼更茫然了。  ……  嚴江來到城外,找到一處有山溪的田地,開始建房。  這裏靠近山嶺,就很適合跑路,還能和花花白天相聚。  他招來人手,開挖水池,燒陶水管,搭葡萄架,再讓張蒼給他找一隻建房隊伍。  很快,秦王便收到嚴江的動向。  這是擔心寡人強留他?  秦王覺得自己心中有數,隻是心中微動,給嚴江去了一封信。  既然他排斥見麵,便見字如麵好了。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秦皇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九州月下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九州月下並收藏秦皇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