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叔侄子的錯愕和慌亂盡數被高清的手機前置攝像頭攝下,傳到我們這邊。


    他不得已地擠出一個笑來,“姚、姚姐。”聲音弱弱的,毫無之前裝傻時的底氣。


    我把手機再度塞迴瞿耀手裏,“問吧。”


    瞿耀和那頭的楊叔侄子大眼瞪小眼,就是不說話。


    “行了。”最後是薑越看不下去,抽走手機掛斷了電話。


    “你猜得沒錯,楊叔確實是你爸爸。”他說。


    “你……”瞿耀驚得瞪大了眼,“你怎麽這麽沒原則!”語氣中滿是責怪。


    “她都猜到了,再瞞下去也沒什麽意義。”與他相比,薑越要顯得淡定許多。


    雖然我有九成確信,但親耳聽到他承認,我仍不由的心潮澎湃。


    激動的情緒被無限放大,我的全身都跟著顫抖,淚水也充盈了眼眶。


    “死而複生”,是一件多麽荒謬的事情。可當真正發生,帶給人的喜悅和慰藉是無論什麽都比不上的。


    好不容易,我用被哽住的喉頭艱難地發聲:“……為什麽不跟我說?”


    此時此刻,對於薑越、瞿耀兩人,我的感情十分複雜。


    一方麵,我感激他們救了我爸,又照顧了他這麽久;另一方麵,我怪他們把我和我媽瞞在鼓裏,害得我們受了這麽長時間的精神折磨,甚至我媽的身體也出了毛病。


    薑越看著我,眼神平靜如水,似乎一點也不為這件事而感到抱歉。


    “一開始是為了保護叔叔。當時的情況並不明了,誰也不知道還會不會有第二個、第三個秦卿的腦殘粉用相同的方式來傷害他,‘假死’是最能夠確保他生命安全的方法,而這件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到了後來,就是叔叔自己的意願了。他在那場車禍裏受了很嚴重的傷,全身上下幾乎沒有一處好的,能活下來,按照醫生的說法,完全是上天眷顧。治療的過程很長,也很痛苦。在這段時間裏,他動過大大小小十幾場手術,被折騰得不成人形。他不想讓你和阿姨看到他那個樣子,不想讓你們為他擔心,所以要我和瞿耀答應,不能告訴你們他還活著,否則他就再不配合治療。”


    他給出的理由很有說服力,用自己的性命威脅他們,也的確是我爸做得出來的事情。


    我的氣瞬間消盡,餘下的隻有一句:“謝謝。”


    “這是我們應該做的。”薑越並不居功自傲,“不過——”他話鋒一轉,“叔叔的治療並沒有結束,所以就算你再怎麽想和他相認,也需要忍一段時間。”


    為了我爸的健康,這個我當然可以做到。


    “他現在的情況怎麽樣?”我很想知道。


    “其他部位還好,腰和腿是確定恢複不了了,但也隻是不能長時間站立。”


    我剛鬆一口氣,就聽見薑越又說:“他的左腎完全損毀,右腎也有慢性衰竭,醫生的建議是換腎,不過目前沒有找到合適的腎源。”


    “你怎麽連這個也說了!”瞿耀一下子急了。


    薑越瞥他一眼,繼續對我說:“家人配型成功的幾率比普通人要高,但也沒有很高。與其讓你以後怨恨我們、怨恨自己,不如現在就把選擇的權利交到你的手上。”


    聽到這個消息,我不是不難過的。


    可跟我爸的死亡比起來,這個顯然更容易接受一些。


    “謝謝你告訴我這些。”我對薑越的感激真心實意。


    正如他所說,倘若以後我爸因為找不到合適的腎源再次去世,我可能會自責一輩子。


    “明天我想去一趟醫院。”我對瞿耀說。


    這個選擇題對我來說,隻有一個答案。


    瞿耀看薑越,薑越仿佛早已料到我會這麽說,“明天你陪她去醫院,多帶幾個人。”


    瞿耀很是擔心:“你一個人在家可以嗎?”


    “做個檢查而已,又不用出去一天。”薑越不以為然。


    “那行,明天早上我過來接你,你在家等著就行,別自個兒往外頭跑。”瞿耀囑咐我。


    **


    瞿耀走後,我仍想著我爸的事。


    我問薑越:“我爸是整過容了麽?怎麽整張臉都不一樣了?”


    “是。”薑越這會兒什麽都不瞞我了,我一問他就老實迴答:“叔叔身上的皮膚被大麵積燒傷,他不想讓你們認出來,幹脆就換了一張臉。其實不僅僅是臉,他身上很多地方也做了植皮。”


    我曾采訪過許多燒傷患者,親眼見識過他們的慘狀。


    當他們的身體換上我爸的臉——或許那還稱不上是“臉”,我隻想一想,眼淚就要流下來。


    薑越抽了張紙遞給我。


    “都過去了。醫生說了,叔叔恢複得挺好。”他的聲音溫柔,眼裏有些不忍,“你這個樣子……我都不敢再跟你說叔叔的病情了。”


    我立刻揩幹眼淚,吸吸鼻子,“我沒事。”


    薑越怔了兩秒,忽的笑眯了眼。他抬手撫上我的發頂,輕聲說:“故作堅強。”


    我拉下他的手,倔強地否認:“我才沒有!”


    薑越點頭,“嗯,你沒有。”


    那陰陽怪氣的模樣讓我恨得牙癢癢。


    我一張嘴,咬住了他的虎口。


    其實咬得不重,但還是留下了兩排淺淺的牙印。


    薑越看了眼牙印,又看向我,問:“好受了些麽?”


    他的表情那麽真摯,沒有丁點開玩笑的成分在其中。


    我鼻子一酸,眼前又是模糊一片。


    “怎麽這麽愛哭啊你。”他的聲音裏充滿了無奈,“不然——”他把左手遞到我的嘴邊,“再讓你咬一口?”


    我哭得更加厲害,像是被人打開了體內的某個開關,眼淚跟泄洪似的往外湧。


    到了最後,我甚至都分不清我是為什麽而哭,隻眼睜睜地看著薑越手忙腳亂地不停幫我擦眼淚。


    我哭得累了,靠在沙發上沉沉地睡了過去。


    不知道過了多久,我聽見薑越在打電話。


    他冷沉的聲音響起在我的頭頂:“不見?這麽大一個人,怎麽會不見?”


    那頭似乎是瞿耀:“不清楚。學校的老師和同學說,元旦前的一個星期她就沒去上學,家長說是出了水痘在家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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