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姑娘的聲音是軟萌可愛的蘿莉音,可偏偏說出的話卻讓人脊背生寒。

    元原處於這寒氣的中心,手中剛剛夾到青菜的筷子亦是頓了一頓。

    片刻凝滯後,他慢悠悠地將菜放進了嘴裏,品了片刻,方道:“你爹是我殺的,你娘是自殺。”

    元原這話說得理直氣壯,好像這才是事實的真相一般。

    聽到他麵不改色地如此評價自己娘親的死,安寧的眼中終於從平靜染上了一點怒氣:“我娘不是自殺!是你殺了她!”

    元原淡定地加了塊肉,慢條斯理道:“找死也是自殺的一種。”

    安寧“啪”地一聲將筷子摔到了桌子上,眼中滿是騰騰升起的濃霧:“原隨雲,你別欺人太甚!”

    元原挑眉道:“你知道我的名字?”

    “我當然知道!我還……”

    安寧被元原刺激得情緒激動,剛要脫口而出,卻被旁邊的老翁輕咳著打斷了:“安寧,不得無禮。”

    他朝元原歉意地笑了笑:“安寧這孩子,都被我給寵壞了。”

    楚留香將筷子上的瘦肉穩穩地放到了元原的盤中,替他應道:“這孩子可不是被您給寵壞的,畢竟她才到您身邊幾天而已啊。”

    “對了還沒請教。”元原笑著抬頭,“您是安寧的……”

    老翁道:“老叟是安寧的祖父。”

    元原微微抬頭:“也就是說,您是齊英的父親?”

    “正是。”

    世人皆道齊英無父無母,漂泊無依,現在卻突然多出了一個父親,這實在令人玩味。

    一桌人心思各異地吃完了午飯。

    幫老翁收拾好了碗筷後,楚留香走到正於院中出神的元原身側:“在想什麽?”

    “在想齊英的父親。”

    楚留香眼眸微動:“你懷疑他的身份?”

    “不是。”元原眉頭微皺,“他確實是齊英的父親不假。”

    楚留香緊緊地盯住了元原,疑惑道:“你怎麽能確定?”

    元原迴身,他嘴唇動了動,似乎想說什麽,最終又皆歸於了一句:“你相信我。”

    “我一直相信你。”楚留香苦笑道,“分明是你不相信我。”

    香帥說完這話,又擔心元原因此苦惱,忙換了個話題道:“既然你能確定他的身份,為何看起來這樣憂慮?

    ”

    元原道:“正是因為能夠確定才令我憂慮。這麽多年,江湖上想找齊英尋仇的人如此多,可竟沒一個人查到過他父親還健在。”

    楚留香凝眸道:“看來他這個父親也不是個簡單的角色。”

    “不隻是不簡單,恐怕還很棘手。”元原壓低了聲音,“這幾日,我們要小心了。”

    他說完這話便順勢後退了一步,緊跟著,香帥身後便傳來了老翁蒼老的聲音:“兩位公子,外麵風急,還是進屋去吧。”

    元原道:“多謝前輩。安寧呢?”

    老翁嗬嗬笑道:“安寧已被我哄著去睡了。寒舍簡陋,隻有兩張床,如今安寧占了一張,便要委屈兩位公子擠著睡在另一張床了。”

    “不必勞煩。”元原淺笑道,“我們睡竹席便好,怎能委屈您一個老人家去睡竹席。”

    雖然心疼於自家雲兒不能睡在暖和的床上,但因此讓位老翁去睡在地上確實不合道義。

    楚留香心中暗暗心疼了一陣,卻還是道:“雲兒說的在理,我們去睡竹席就好了。”

    他將元原行時帶來的包裹攬到懷裏打開,從裏麵挑出一把長劍、幾塊絹帕、並幾包茶葉,然後,默默扶住了額頭:“白七悠他們……這給你帶的都是什麽呀。”

    元原抿唇笑道:“你可是想找些東西鋪在身下?”

    楚留香正是這個意思。現在天氣還未轉暖,雲兒本就畏寒,怎麽能睡在竹席上。

    “他們怎麽都不給你準備點能用來鋪蓋的東西?”

    元原自是知道他單純是感覺懊惱才出此言,也不接話。

    畢竟白七悠他們哪能料到這樣的情況,還提前準備好鋪蓋呢?

    “將就著睡吧。”元原說完,又伸出手輕輕撣了撣竹席。

    楚留香忙將他讓到一邊:“你去歇著吧,我來。”

    他說著便拎著兩塊竹席到了院中,準備尋塊抹布擦拭一下。

    “你可是在尋抹布?”稚嫩的童音從側屋門旁傳來。

    楚留香抬起頭,安寧正麵無表情地看著他,手裏還拎了兩塊抹布。

    “恩。”香帥笑道,“你是來幫忙的?”

    安寧上前將抹布交到了楚留香手中:“是我爺爺讓我來的。”

    楚留香“哦”了一聲:“他是你爺爺?”

    安寧淡定地迴道:“恩。你們

    殺掉的就是他的兒子和兒媳。”

    這樣的話若不是親耳聽到,實在是很難讓人相信是出自一個稚童之口。

    楚留香邊覺得心底發寒,便又有點忍俊不禁。他停住手中擦拭的動作,眸光凝注在這孩子的眼瞳之上,溫和道:“你恨我們嗎?”

    安寧眨了眨眼睛。

    她緊緊地盯著楚留香,小嘴一抿,沉默許久後,突然從懷中掏出了兩塊被彩紙包裹的糖果來:“哥哥,吃糖嗎?”

    楚留香從她軟軟的小手中將糖接了過來,安寧卻沒有馬上離開,而是繼續站在他麵前看著他,似乎是想確認他將這糖果吃下去。

    楚留香伸手揉了揉她的小腦袋:“這麽擔心我不吃?”

    “不僅是你。”安寧道,“還有另一個哥哥。不,應該說,尤其是他。你們兩個都要吃!”

    這話在香帥腦中一過,幾乎直接等於“你們兩個都要死。”

    他將這糖果緊緊握於掌心,心中的無力感與上一個夢境中如出一轍。

    這些事情,本該與這個孩子無關的。

    然而現在,她卻成了對所有痛苦和仇恨感受最深的人。

    “怎麽了?”元原走進院子,耳畔一片寂靜。

    這人不是在收拾東西嗎?怎麽沒有聲音?

    楚留香收好麵上所有神色,將早已擦拭好的竹席抱到了懷裏,狀似什麽也沒發生地道:“剛收拾好竹席,歇一會。”

    元原當然不會相信這話。

    屋中一共四個人,能讓香帥心緒波動至此的,約莫隻有安寧了。

    “她跟你說什麽了?”

    這簡單一個“她”,本應聽不出元原說的到底是老翁還是安寧,但香帥卻仍然清楚地明白了他的意思。

    “沒說什麽。”

    楚留香已收好了那兩塊糖果,就放在自己的胸口。可他卻不想遞給元原,也不想讓元原知道這件事。

    楚留香迴身,即便知道這人看不見,卻還是露出了一個溫暖和煦的笑容:“走吧,天色已晚,我們也得休息了。”

    元原笑著聽他與自己擦肩而過,進了屋中,嘴角的笑容便在一瞬間消失於了夜色之中。

    他五指慢慢扣緊,心中油然一股戾氣。

    這安寧究竟與楚留香說了什麽,這人平時最是恣意,怎會讓他困擾至此。

    ……他

    是不是對這個孩子太溫柔了?

    元原輕輕後退一步,朗朗月光之中,他麵上殺意一閃而過,卻又在一個轉身間消於無形。

    衣袂歸於平靜之時,燈火熠熠之間,他仍然是那個不染塵埃的雪衣少年。

    楚留香迴眸看見的便是這樣的元原,他心中原本因安寧而起的鬱結也減輕了不少,笑道:“今晚可能隻能忍下了,我明天就去集市裏買兩套鋪蓋迴來。”

    元原點了點頭,道了句辛苦,心裏想的卻是——

    那可真是太好了,你不在,方便我辦事啊。

    楚留香簡單收拾了一下竹席,又將另一個包裹遞了過來。

    好在白七悠他們雖然沒有給他們帶鋪蓋,卻準備了好幾套換洗的衣服和裏衣。

    因兩人都是男子,無甚忌諱,這屋子門又已關好,也不用擔心安寧那丫頭突然闖進來。

    是以元原倒沒多想什麽,直接開始寬衣解帶準備休息。

    他不多想,楚留香當然也沒什麽好多想的,最多感慨一下——

    真是光陰似箭,恍惚間麵前這個還是當年倚在自己的孩童呢。

    不過這恍惚卻隻是一瞬,他目光很快便是一凝。

    眼前的少年剛剛脫下外麵的深衣,然後左手無意識地一握。

    這動作他曾見過的。

    四指成拳,將大拇指裹於掌心,隨後稍稍一用力。

    因為唐原便曾這樣握過拳。

    楚留香的視線久久停在這人修長的手指之上,心髒竟跳動地有些急切。

    這樣的小動作,難以掩藏,也足以作為證明。

    可是,他為何以前從未見過雲兒有這樣的動作?

    楚留香自然不知,元原隻會在一種情況下做出這樣的動作——

    當他起了殺心之時。

    往日的原隨雲自然不會在楚留香麵前動殺心,而現在的元原卻有些疏於防備。

    他倒不是真想將安寧置於死地,可他也絕不會因為這是個孩子便將自己和楚留香的生死置之度外。

    若她沒有危險到他們二人,元原自然不會動手,可若安寧得寸進尺,他自然也不會任由她恣意妄為。

    畢竟——

    他若真是會對孩子網開一麵的人,那十年前的他、便必不會那般冷漠地對待彼時亦是個孩童的李紅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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