暝顏烈淡淡的哦了一聲,又問:“那他什麽時候醒?” 寧開明低頭沉吟了片刻,道:“二十四個時辰之內。” 暝顏烈眉頭一擰,那麽久! “皇上,你總該讓依魂花的藥效行開吧?或許,你可以現在把尹大人叫醒……”寧開明最後雙手一攤,有本事你自己叫醒他啊~ 暝顏烈也知自己心急了,幹咳兩聲,暝顏烈的視線突然詭異的落在寧開明身上。 寧開明心底驀地涼了涼,心道不會有什麽事嗎? “若是皇兄有心,朕答應你不做阻攔。”突然,暝顏烈神色肅然地對寧開明說道。 寧開明楞了半響,才鄭重的跪下,道:“草民謝皇上聖恩。” “下去吧。”暝顏烈揮了揮手,視線又重迴到那沉睡的容顏上。 寧開明無聲的退出盤飛殿,猛然憶起當日宮主的叮囑——寧前輩,尹仲希還望你要誠心救治。 那個君臨天下站在巔峰的男人,或許隻會因為尹仲希一人選擇寬容吧。 抬頭看了看天邊的夕陽,寧開明突然覺得一國之君的某人也不是那麽讓人討厭…… 尹仲希是被耳邊的低語聲吵醒的,低沉輕語一直沒有間斷,嗡嗡地仿佛透著幾分擔擾和焦慮。 “仲希,你怎麽還不醒呢?都過去十八個時辰了,難道真要到最後一個時刻?” “希,你太懶了哦,一次就睡這麽久,害的我都擔心了……再不去上朝,文武百官就要造反了,我都快成昏君了……” “希,你就睜開眼睛吧,我好困啊,沒親眼看到你醒,我不敢睡……” “你要是醒了啊,我給你個大大的驚喜,保準你看了一定很開心……” “眼皮好重,仲希,我困,你看你都把我睡覺的時間搶走了……” 暝顏烈側躺在尹仲希身邊,半摟著沉睡的人,眼眸眯成線,滿臉疲憊,卻強撐著不肯睡下。 尹仲希緩緩的睜開雙眸,滿目柔情憐惜,溫柔地抬手撫上那怠倦的眉宇,輕柔的開口道:“顏烈,睡吧。” 暝顏烈倏然坐起,瞪大雙眸,愣愣地對上那雙熟悉的濕潤的眼眸,充滿血絲的眼眶中說不出的驚愕、喜悅、委屈……百感交加,酸澀的眉眼終是露出溫柔的笑容。 “仲希,我好困……”仿若被冷落的孩子般,暝顏烈呢噥一聲,說完這句話,暝顏烈閉上眼睛,將掙紮著想起身的人重新撲倒在床上,一動不動。 驚愕的張大眼睛,尹仲希難以置信的推了推身上沉重的身軀,迴答的隻是脖頸間疲倦的沉穩的唿吸聲和模糊不清的呢喃聲…… 無奈的露出一絲笑容,尹仲希放棄起來舒展酸硬身子的打算,艱難地抽出手臂,撫上那睡夢中仍然緊擰的眉宇,柔聲呢喃:“抱歉,顏烈,讓你擔心了……” 沉睡前他亦不理解的話,隻是仿佛覺得自己那些日子睡得頻繁,疲倦的身子,仿佛永遠都睡不夠。 直到那日沉沉的睡下,靈台空明時,國師離落進入他的夢中。 紫眸紫發,周身包裹在華麗的紫色寬大袍子下,一如生前般空靈和曦如春風的氣息,眉目慈善,給人祥和寧靜的感覺…… “癡兒癡兒,離落彌留人世的魂魄之力微薄,隻當答謝你消弭帝星滿身煞氣……自此七七四十九日安心沉眠休憩,切莫半途而廢……” 身體的漸漸恢複,尹仲希朦朧中領悟到什麽,所以即便床邊的人再急切,他也未醒過來。 隻因—— 執子之手,吾願與君偕老。 “顏烈……” 一聲輕柔卻飽含深情的低喚,尹仲希緊了緊十指相扣的力道,嘴角露出一彎淺淺的笑意,無論以後有什麽艱難阻擾,我們一起麵對,隻望百年後青史下筆莫太狠…… “在想什麽呢?” 耳邊炙熱而悸動的嗓音,尹仲希全身一個激靈,推了推身上的人,柔聲開口道:“不是困嗎?怎麽就醒了?” 暝顏烈一個翻身躺在床上,伸手一攬,將身側的人摟懷中,歡喜的笑道:“仲希好不容易睜開眼睛了,我舍不得睡。” “你呀……”尹仲希無奈的歎道,真不知道說什麽了。 “仲希,你還沒迴答我的問題呢,在想什麽?”暝顏烈抬手撥開尹仲希臉上淩亂的發絲,固執的追問。 尹仲希無意再提,隻是推開暝顏烈的束縛,艱難地起身,睡得久了,連骨頭都硬了。 肩膀上傳來一個輕柔的按摩力道,背心處一隻溫熱的手掌貼上,一股柔和的內力渡進了疏懶的身體,帶動身的經脈血液流淌,惹得尹仲希不禁地發出一聲滿足的呻吟。 “舒服點沒?” 明顯討好的聲音,尹仲希微笑著點了點頭,“夠了。” 暝顏烈片刻後收手,道:“餓了沒?我讓人準備了清粥,待會沐浴過多再吃吧。” 尹仲希下床走了幾步,詫異地看向暝顏烈,點頭道好。 宮中的侍女手腳都利落,半個時辰後,尹仲希就洗完澡穿了件寬鬆的淺藍色錦緞長袍走出內殿,抬頭正見暝顏烈正坐在桌前默然地等著。 “怎麽不先吃。”淡淡的一句,尹仲希來到暝顏烈的對麵坐下。 暝顏烈瞅著尹仲希瞧了瞧,笑道:“一起吃。” 尹仲希的臉微紅,無聲地接過遞到手邊的粥碗,滿腹疑問,卻不知從何說起,自那日禦花園釋懷以來,他們的相處仿佛迴到了很久很久以前的某個地方,隻是心已近,卻現實總歸是要麵對的…… 暝顏烈垂眸,心不在焉地撥動著碗裏的稀粥,醞釀了許久,才猶豫地開口道:“仲希,你昏睡的這段日子,我把尹伯父尹伯母接到阜陽來了,昨天才到的……” 142外卷 此生為君傾 第五十四章 父母之言 暝顏烈知道,家人永遠是那人心中的一個隱痛,若是沒人主動提及,那人恐怕隻是會永遠隱忍在心。 就當尹家沒有過他這個子孫。 那個人一定是那麽想的,但是,暝顏烈不希望因為他們這段禁忌的感情,而使那個人失去一切。 年少時分,暝顏烈不是一次去過尹府噌吃噌喝,家的溫馨,慈母嚴父,暝顏烈懂得那種曾經擁有卻失去的痛苦。就像幼年時母後的寵溺,因為一道冊封太子的聖旨而突然收迴,一夜間他失去了母後溫暖的懷抱,一個人孤零零的睡在合墨齋。 直到後來,少年藍衫,濕潤儒雅地出現在合墨齋,從此他的心不再寂寞。 無聲一歎,暝顏烈收迴神識,轉身對一旁的宮女問道:“去看看人到了沒。” 禦書房侍奉的人不多,暝顏烈今日更是隻留了一個沏茶的宮女,畢竟待會他要見的人太特殊。 十年,尹賢川再次踏進禦書房時,早已是物是人非。 新王登基,到最後改朝換代,十年是個漫長的歲月。 十年,他未見一眼昔日他引以為傲的孩子,甚至在兩年前,連音訊都全無。 “草民參見皇上。”年過古稀卻身骨健朗,尹賢川下跪行禮。 暝顏烈雖是早有心理準備,但多年後真正麵對那個人的父親時,心中仍是忐忑緊張。 匆忙將要行禮的長者扶起,暝顏烈拘謹卻恭敬地說道:“尹伯父別見外。” 陌生的稱唿,尹賢川臉色微沉,睿智而深邃的眼眸,看向形象局促的君王,冷漠地道:“皇上折殺草民了,草民一介庶民,未曾與皇親國戚沾過半點親,萬萬擔不起皇上的這聲稱喚……皇上,草民此次進宮,隻是來尋小兒迴家的……” 暝顏烈聞言心中一急,幽深的眼中閃過瞬間的慌亂無措,然而很快,暝顏烈就鎮定下來,尹賢川的冷厲,正好說明他早已洞悉一切,那麽—— “朕與仲希皆是出於真情,請伯父成全。”倏然跪下,暝顏烈選擇了最直接誠摯的方式。 尹賢川一時間也楞了,十年前自家兒子的心跡,身為父親他就已隱隱察覺,故此強逼婚姻,釀成大錯,樞寧公主枉死,尹家滿門獲罪,一切朝夕而變,其後尹仲希八年在朝,身為人父他無力涉足相助,唯有無數個日夜的後悔自責。 兩年前平嶺關的噩耗傳到他耳中時,他匆匆趕到阜陽,卻隻是看到滿城慶賀新帝登基的盛況……隻此一天,身為父親的他仿佛蒼老了十年。 兩年多的音訊全無,直到天下為希和帝罷朝而嘩然,他驚訝之餘接到聖旨,才匆匆又趕赴阜陽。 預料中的,入宮第一個見到的是皇帝暝顏烈,但君賢川萬萬沒想到身為一國之君的暝顏烈會一聲不吭,毫無半點解釋或是說辭,如此決絕地直接下跪請求。 男兒膝下有黃金,更別說是跪天跪地的帝王。 可是,再珍貴也不如自己的兒子重要! “皇上,你是皇帝,你們同為男兒身,他曾是你的太傅、你的臣子,你可以做你的昏君,但隻要我還是他的父親,隻要他還是尹家的子孫,尹賢川絕不允許我的兒子做有辱門楣的事來!” 輕緩而沉重,尹賢川沒有激動,隻是冷靜地說出了他的決意。 暝顏烈心底一沉,眼中油然升起一陣怒氣,站起身來肅然反駁道:“男兒身怎麽了?師生君臣又如何?我們隻是相愛而已,我們兩個人的事,幹天下蒼生怎麽著了?誰說朕喜歡自己的太傅就是昏君了?有辱門楣?尹賢川,身為父親,你若是真心疼愛自己的兒子,才不會管什麽千古罵名,人死如燈滅,一了百了,朕才不管什麽以後!……” “況且,天下百姓,求的不過是國秦民安,朕愛一個人又不是昏庸無能,仲希更不是那種君以色侍君的人,試問滿朝文武,有誰敢質疑昔日尹太傅的才能?我們相愛而已,我們隻是想安安穩穩在一起而已……” “尹賢川,朕讓你進宮隻是求道於盲你能開心一點,你能成全最好,若是不能,休怪朕無情!” 威嚴霸道,他是整個王朝的帝王,他可以為心愛的人折膝請求成全,但並不代表他一定需要別人來同意。 尹賢川呆立半響,突而放聲大笑。 暝顏烈氣勢收斂,莫名奇妙的看著笑得肆意暢快的尹賢川,也不知剛才的一番話是好是壞。 尹賢川捋了捋胡須,滿目慈祥的笑容,柔聲道:“皇上,他日你若是辜負了希兒,我與夫人定帶著兒子走得遠遠的……” 暝顏烈懸著的心一鬆,暗自鬆了口氣,圓滿收場當然更好,他委實不想讓那人再傷神了。 至於賢川說的“帶著兒子走的遠遠的”,哼,天下之大,莫非王土,能走到哪去? 盤飛殿很安靜,暝顏烈天剛亮就去上早朝了,知道尹仲希喜靜,除了早膳有幾個宮女進來之外,偌大的盤飛殿熏香淡薄,靜謐非常。 尹仲希卻精神恍惚,坐立不安,腦子裏還在迴響暝顏烈臨走之前的話——伯父伯母在城內的客棧,我差人去接了…… 說不上是期盼還是畏縮,尹仲希的心懸在半空,不上不下,憂的慌。 殿外的一點聲響,尹仲希便受驚地站起身,匆匆走到殿門前,卻隻是風聲吹動了門環。 揉了揉眉心,尹仲希暗道自己太緊張了。 鎮定的坐下,尹仲希心不在焉的為自己斟了杯茶水,無意識的輕呷著,茶水冰涼,此時也顧不了那麽許多了。 尹香蓮按捺著心中的急切跟在引路宮女後麵,巴不得能飛奔到兒子身邊。 “夫人,到了。” 不待宮女直起腰,尹香蓮既然已經知道了目的地,徑自提步匆忙地踏進了恢弘的殿宇。 “希兒……希兒……” 滿心的想念,尹母在見到兒子清瘦的身影後,滿腹的話語都疑聚成一聲聲慈母的唿喚,匯聚到眼眶中晶瑩純淨的淚水。 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唿喚,尹仲希倏然站起,手中的杯子滑落,濺起一地的濕潤。 “娘……”入目鬢發染霜的婦人,滿眼慈愛的柔情,一如記憶中娘親的溫柔。 喜極而泣,尹母抽泣著擦著眼淚往兒子懷裏奔。 尹母撲在兒子懷裏,一把淚一把淚的往那幹爽的衣服上噌:“希兒,都不來看望娘親的,一定是把娘親給忘了……嗚嗚……我怎麽就生了這麽個沒良心的兒子……嗚嗚……我不活了……” “娘,你別哭、別哭啊……希兒沒有忘記娘……隻是、隻是……對不起,娘,你別哭了……娘,孩兒不孝,對不起,真的對不起……別哭了……” 即使這麽多年,尹仲希依舊對尹母的眼淚毫無抵抗力,隻是這次手足無措這餘,那充滿歉意的愧疚聲漸漸哽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