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你要怎麽做都可以,”執廢微微笑了下,“但是我希望你能幫我一個忙,這不是命令,也不是交易,是請求。” 那人的表情依舊死板,眼裏卻露出些許疑惑和猶豫。 周國西北。 距都城十裏臨時紮營處。 主帳內,帝王借著燈火研究著地形圖,西北的地形總體平坦,卻也有不少沼澤泥窪之地,也有山體連綿的地方,作為用兵埋伏之地可攻可守,要得到更詳細的地形狀況,便要等探子迴來。 可是,帝王已經等不下去了。 雙手背在身後,看著掛在帥位後方的地圖,帝王皺起了眉。 有人掀開帳篷的簾子走進了主帳,軍中不經同意便隨意進出主帳的人隻有一個。 “……聽說陛下把執廢留在信都了?” 聲音聽不出是憤怒還是欣慰,男子一雙杏眼殺意隱隱。 “這不正如你所願?”殷無遙勾起唇角,轉過身看了眼沐丹鶴,目光又停留在案幾的密報上。 “那小子是不可能乖乖聽話一個人留在那裏的!”丹鶴死死盯著一派從容的殷無遙,男子那身雍容氣度從頭到腳都讓丹鶴覺得不爽。 丹鶴還想再質問什麽,卻被對麵黑金衣袍的男子兩道夾雜著霸氣的殺意的目光給堵住了話,忽然覺得那一瞬間帝王是真的要殺了自己一般。 眼前的男子太過狠辣可怖,就算是江湖上數一數二的高手也未必會贏,這份殺氣,就像是天生的修羅,毫無掩飾。 反正真正對決的時候還不知道到底誰比較強,丹鶴也沒有打算不戰而敗,和殷無遙之間的約定,隻要等到沐家倒下之後就能實現,在這之前,隻有等待。 等待和殷無遙真正一決勝負的一天。 第50章 這幾天一直能夢見那個男人。 站在禦花園的亭子前,穿著一身華麗的錦衣,有時候能從側麵看到他那線條柔和的臉龐,手上捧著什麽,總是看不真切,就連那人的樣子也看不清楚,隻知道應該是個俊雅的人物。 然後,起風了,風沙卷起,吹散眼前的畫麵,剩下一片空洞的黑色,吞噬一切。 “啊!”執廢驚坐起身,額上泛著細密的汗珠,唇色蒼白,瞳孔慢慢聚焦,身上蓋著的被子滑落至腰間。 還是信王府偏院的房間,周圍被淡淡的燭光籠罩著,微微搖晃的燭火,照射在牆壁上就像會動的人偶,在胡亂揮舞著手臂做出掙紮的樣子。 影衛十一站在執廢的床前,從剛才開始就一直屏息照看著執廢,摘下麵罩的影衛樣子平凡卻十分年輕,和沐翱差不多的年歲,總是一絲不苟的樣子,板著臉,雙手自然垂在兩側,袖管中卻藏著數不清的暗器。 執廢將頭埋在膝蓋間,輕輕歎了一口氣,“我……又做夢了?” 影衛幾不可聞地嗯了一聲。 雖然不是什麽可怕的夢,但總是重複著這個沒有開頭沒有結尾的夢,心情一直很壓抑,不知道是被夢中的人物所持有的情感給感染了,還是一直一直重複著的煩躁,每次醒過來,都覺得心髒被掏空了一般,血液也凝固了起來,出一頭的冷汗,然後全身發冷,就像發燒了一樣。 實際上,這有點像以前人們說的“鬼壓床”。 又感覺有點不同。 總覺得那個人似曾相識,執廢也不敢肯定有沒有見過夢裏的那個人,但感覺非常熟悉,就像是看見了親人一樣。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才把殷無遙安排在暗中的影衛找了出來,又遇上了這般沒頭沒腦的古怪夢境。 不知道是誰把消息傳開了,執廢因為從樹上摔下來發燒的事情王府上下人盡皆知,那天的那個小侍女也戰戰兢兢地來看過他一次,支支吾吾的樣子像是有口難言。 過沒多久,王府的管家徐彥就找上門來了。 自從把執廢安排到偏院以後,徐彥就似乎忘記了執廢的存在,既沒有吩咐執廢做什麽事,也沒有安排執廢與信王見麵。 也許徐彥從一開始就沒有信任過自己這個外來人吧。 從某種程度上看,徐彥也是個忠心護主的人,就算王爺自我封閉了,徐彥也能將王府上下打理得井井有條,從這點就能看出他到底花了多少心思在這裏。 徐彥依舊是那般陰暗的樣子,視線總是帶著刺,讓人從心裏感覺毛毛的,如芒在背。 他看了眼躺在床上的執廢,冷哼了一聲,並沒有走進屋子裏,而是站在門口居高臨下地看著,“我說過,別想跟我耍什麽花樣。” 空氣頓時變得焦灼起來,執廢茫然地看著對方,門口照射進來的陽光像是為徐彥添了一份陰影,背著光的男子給人十分的威懾力。 鷹隼一般犀利的眼光,讓做賊心虛的人無法與他對視。 然而執廢卻一直不解地看著徐彥,或許這份不解裏還有一絲的委屈和不滿,執廢蒼白的臉上泛出不自然的紅,微張著嘴,幹裂的唇動了動,卻沒有說什麽。 徐彥盯著執廢好一會,才笑了笑,抬腿邁進房間,坐在了執廢床邊。 “手給我。”像是下命令般,機械的聲音。 “啊?”執廢愣了一下,才發現對方是指什麽,連忙把手從被子裏伸出來,拉開袖子,露出一段白皙的手臂。 徐彥執起執廢的手,三指按在執廢的脈門上,微微眯起眼睛。 “一點輕傷,外加受了點驚嚇,沒什麽大礙。”徐彥放開了執廢的手,略有所思地看著他,床榻上的人因為發熱而顯得臉色紅潤,黑色的長發披散在枕頭上,因病而顯得虛弱的身子和微粗的喘息聲,就是這麽一副病態,卻有種不可侵犯的感覺。 說眼前的少年是個沒有背景的窮書生,徐彥是不會輕易相信這種說辭的。 但是調查了幾天也沒有查到關於他的任何事情,可是說他居心叵測又有些不妥。 就這樣放任他在偏院,暗中觀察了幾天也沒發生什麽事情,除了這次的小意外之外。 徐彥輕歎口氣,冰冷的目光落在執廢的身上,然後揚起嘴角,“三日後,我會安排你麵見王爺,在此之前,你要先學好王府的規矩,什麽該做,什麽不該做,什麽該聽,什麽不該聽,都該心中有數。” “是。”執廢應了一聲,仿佛疲憊般地緩緩閉上了眼睛。 影衛十一從梁上翻下身來,穩穩地落在執廢床前。 徐彥離開已經過了三刻鍾了,而且門外王府的探子也撤走了。 “殿下,要解藥嗎?”還是平穩得聽不出任何感情的聲音。 執廢睜開眼,淡淡地笑了下,“不用……這病拖著最好,不會讓徐彥起疑。”說著撐起身體坐起來,十一想上去幫忙,可是他要保護的太子身上卻有一層無法靠近的看不見的隔膜一般,手指隻輕輕在空氣裏抓了幾下,全身不聽使喚地無法靠近,而就在這個時候,執廢已經靠著床沿,緩緩吐了幾口氣。 “讓你問父皇的事情,有迴音了嗎?”從不拐彎抹角,執廢直直地看著對方的眼睛。 十一自問就算麵對戎籬的刑訊官也能麵不改色,但看著那雙明亮的眸子時心裏卻產生了遲疑,他垂下眼簾,用依舊平穩的聲音說,“沒有。” 執廢看了十一幾眼,便轉移了視線,看著合上的門扉,淡淡地說,“……是嗎,辛苦你了,先下去吧。” 雙手緊緊地抓住被子,繡著大朵大朵的鳶尾花錦被被抓出了幾道深深的皺褶,像是要用盡全身的力氣,手上的力道不斷加重,執廢皺著眉頭,輕聲說了句“騙子”。 三日後,徐彥履行了他的承諾,將執廢帶到了三重塔。 天氣很好,陽光相當明媚,這樣明媚的天氣裏,連池塘裏的魚兒都遊得非常歡暢,秋日裏最後的蓮競相綻放,紅色的蜻蜓點綴在綠如翡翠的荷葉上相得益彰。 穿越了重重的亭台樓閣,執廢站在那座塔前,拍扁上的字已經看不清了,隻知道應該是用作藏書的塔,那位神秘的王爺就在裏麵。 突然覺得有些緊張。這樣的心情,執廢已經好久沒有遇到過了,前世倒是經常有緊張的場合,甚至連第一次約會的時候也會緊張,那次約會到底做了些什麽事情,因為年代太過久遠而記不清了,記住的隻有當時的心情和那天的陽光,似乎和今天一樣的明媚。 徐彥在前麵催促了幾聲,執廢才恍然迴神,緊跟著徐彥的腳步走進去。 因為在此之前執廢在資格較老的侍女下學王府的規矩,知道信王爺不曾從那座塔裏走出來過,而王府裏的人也不得隨意進出三層塔,能隨意進出的人,隻有王府的管家。 新進的侍女們從未見過王爺的相貌,就算資曆老的侍女也無緣見上幾麵,最近一次見到王爺也是好幾年前的事情了,王府裏也沒有一張王爺的畫像。 王爺沒有立妃,自然沒有子女。曾聽聞王爺年輕時是才學兼備心性仁慈的王爺,對誰都如沐春風,樣貌英俊。 侍女掩嘴小聲地嘀咕著,這樣好的王爺怎會沒有娶妻,怎會落到這個地步呢? 執廢想起侍女的話,又看了看眼前的室內。幽暗的室內沒有一點光,悶悶的,有種令人窒息的感覺,偶爾從兩側的小窗裏吹進一點風,卷起一層薄薄的紗簾,看上去森冷恐怖。書架上滿滿的書冊積了不少的灰,通往樓頂的樓梯被大堆的書冊遮掩住,隻能依稀看到台階。 信王坐在最裏麵的房間裏,隔著一層簾幕,裏麵的人影看不真切,隻知道那裏有一個人在,連是死是活都不知道。 徐彥示意執廢在簾幕前停下,靠牆邊的地方有一方案幾和一張椅子,看上去沒有什麽灰塵,大概是經常使用的緣故,但使用的人應該不是信王。 “王爺,這位書生說定要見上王爺一麵,有東西呈給王爺,小的就擅作主張將人帶了進來……”徐彥說話的速度不是很快,咬字也很清晰,但是執廢卻驚訝地看著他。 原來這位王府的管家是瞞著王爺幫他請人來醫治主人的病症的嗎? 簾幕後麵沒有任何迴應,徐彥用袖子抹了把額頭,然後冷冷地瞪著執廢,好一會兒,執廢才想起剛才徐彥說的話。 要呈些什麽東西給信王呢…… 對於徐彥的做法,執廢雖不讚成,卻也不反對,麵對這樣棘手的事情,或許這是唯一可行的辦法了。 但這也就說明,裏頭的信王神智應該還是清楚的,否則徐彥就不會苦心瞞著對方。 而且也聽說,王爺也是要吃飯的,送過去的飯菜也會吃上一些。 那麽,或許是發生了什麽事情才讓信王變得孤僻和無法言語? 執廢咬著下唇,坐在靠牆的案幾前,案幾上準備完全的筆墨紙硯,甚至連墨也磨好了,雪白的宣紙平鋪在案幾上。 大概是因為上次趙慕簫呈上的詩得到了一點朱砂紅的迴應,所以這次徐彥也對執廢有些期待。 ……可是這突如其來的,執廢根本就不知道該做些什麽好。 第51章 無計可施之下,執廢隻好硬著頭皮作了一首田園山水詩。 背後一直被一雙過分犀利的眼睛盯著,總覺得一舉一動都在別人的監控之下,很不自在,腦袋也是一片空白的,唯一能想起來的就隻有那天看過趙慕簫作的詩,隻能盡量模仿對方的風格和行文試試看了。 本來是想單獨跟信王說些什麽的,因為徐彥在身邊,有些話說不出口,隻能做這樣的事情蒙混過關。 做出這種事,執廢還是第一次。 刻意的模仿就連執廢也覺得有些矯情,生澀的詞句,無論怎麽斟酌也描繪不出的意境,毛筆上的墨汁好幾次都因為無從下筆而差點滴落在紙上,最後搜空了腦子也隻想到了寥寥幾句。 用前世學的詩句來敷衍,這種事執廢是怎麽也做不出來的,雖然那些詩句每首都是經典,可是總會有抄襲的負罪感。 在某些方麵,執廢總是顯得比別人要固執得多。 相比起趙慕簫寫的詩句,執廢的詩雖然字句工整,卻少了些許禪味,歎了口氣,從小生活在宮中的人根本沒有機會遊覽祖國的大好河山,去過的地方也隻有鄉土氣息濃厚的拔天寨,紙上談兵終覺淺,要寫出超然於世的感覺,還真不是件簡單的事情。 雖然對自己寫的詩相當不滿意,執廢還是遞給了徐彥,由徐彥送了進去。 意料中的,裏麵沒有給出任何迴應。 徐彥沒好氣地將那首詩遞還給執廢後低聲催促他離開,由別的侍女將執廢帶迴偏院,而徐彥則留在三重塔,似乎還有什麽話想說的樣子。 執廢看著手中平滑的宣紙,就知道信王根本就沒怎麽看,或許重要的並不是紙上寫的是什麽詩,而是別的東西。 想著想著,就已經迴到了偏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