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衍隻是漫不經心地看了一眼書中的筆記，臉色驟變。 這書中的字跡，他是再熟悉不過的。 無數個日日夜夜，萬般相思破繭而出的時候，顧衍就會看著那人留下來的筆記，透過那些字跡仿佛能看到那人在紙上揮動的手。 失而複得地喜悅一點一點地漫上來，就連唿吸也變得喜悅中夾雜著絲絲的疼痛。 “顧叔叔？”尤念站在顧衍身後，看不請他的表情，見他許久沒有吭聲，不由地叫了他一聲。 顧衍抬起頭看著他，那是十足赤/裸的眼神，帶著要噴出的情感，幾乎有些哀傷的。尤念嚇了一跳，等他再定睛一看，顧衍又恢複了平靜。想必是自己跑得太累，看錯了罷？ “我這裏有幾本書，”顧衍淡淡道，“我看署名是林啟航。” 果然，顧衍帶來的正是以前他從林啟航那裏借來的書，當時他還沒有看完就進了手術室，書就一直留在顧家沒有帶走。尤念以為顧衍會把那些書和他的“遺物”一起處理掉，沒想到他居然還留著。 這些書被保養得很好，封麵和當初一樣嶄新，絲毫沒有歲月的痕跡。尤念不由地想起了那段最後的歲月。 那個時候他的身體已經很沉重，基本下不了床，隻能停著肚子在床上看書打發時間，顧衍早早就不去工作，整天守著他，給他講無聊的小故事，嘴上抱怨著他把自己當下人使喚，卻始終對他言聽計從。 尤念定定神，假裝很感興趣，“林教授的書怎麽會在顧叔叔那？” “是我的……”顧衍頓了頓，“一位故人留下的。” 一位故人？尤念暗自自嘲，有些失望，原來不過是一位故人。 “我想，現在是時候物歸原主。”顧衍把書放在書桌上，“麻煩你幫我轉交給林教授吧。” “顧叔叔，”尤念毫不客氣指出顧衍行為的不合理，“顧卿也是我們學院的學生，為什麽你不讓他轉交呢？” 顧衍勾勾嘴角，似笑非笑，“你覺得呢？“ 尤念心頭一跳，竟不敢再去看顧衍的眼睛。 顧衍站起身，走到尤念麵前。這距離顯然超過了一般人的安全距離，尤念還能聽到顧衍的唿吸聲，他全身僵硬，下意識地後退一步，腰卻被一隻手牢牢攔住，下一秒就落在一個溫暖的懷抱裏。 顧衍低下頭，嘴唇幾乎是貼在尤念的耳朵上，“我聽說你家境困難。” 尤念的耳朵不受控製地變得通紅，他勉強保持鎮定，“顧叔叔你調查我？” 顧衍伸出手玩弄著尤念耳邊的發絲，輕聲道：“你要不要跟我一段時間？” “……”尤念瞪大眼睛，“你的意思是要包養我嗎？” 顧衍笑了笑，“隨便你怎麽說。” 尤念：“……” 顧衍看著甩在自己麵前的門，呆愣著。被如此粗暴地趕出來他沒有生氣，甚至還露出一個愉悅的笑容。 來日方長，他並不急於這一時。他可以耐心地等待，就在蟄伏的獵豹等待垂涎已久的獵物，他會布下天羅地網，等著那人一點一點地走入自己的陷阱。他這次絕對不允許自己再失手，那種痛徹心扉的感覺，他再嚐一次，估計也沒有了活下去的勇氣。 尤念背靠著門，大聲地喘著氣，他很憤怒，後果很——平靜。是的，他除了把人趕出去，然後自己生悶氣什麽都做不了。 顧衍！那個為老不尊的家夥！ 尤念咬牙切齒地想，虧他還對當年自己不辭而別有所愧疚，結果顧衍還是不改當年風流快活的本性，他算是明白為什麽這麽多年顧衍都沒有結婚，大概也是不想被束縛，可以繼續流連花叢。兒子都這麽大了，還不知道收收心，一看到漂亮男孩女孩就起壞心思，連兒子的同學都不放過！顧卿肯定就是跟著這個父親學壞的。想到這裏，尤念登時隻想把自己的愧疚和剛剛那點悸動扔出去喂狗。 尤念氣得要命，一晚上都沒怎麽睡，他皮膚本來就異常白皙，導致黑眼圈也分外明顯，第二天剛走進實驗室就收到了來自顧卿的嘲笑。 “尤念，你的眼睛是被誰打了啊？我要給他獻花。” 尤念神情怏怏地瞟了顧卿一樣，走向座位。 尤念居然不和往常一樣和自己抬扛，反而這麽沉默，這讓顧卿一時不太習慣。他第一次主動湊到尤念身邊，用手肘碰碰後者，“你怎麽了？” “沒事。”尤念開始給自己戴上儀器，“今天我們繼續一組？” 顧卿嫌棄道：“好吧，既然你這麽想和我一組的話。” 今天的課程是體驗課程，讓學生體驗在還未開發的太陽係區域進行基本的物理實驗。如果要把學生一個個送到冥王星上太不現實，不但耗時長，還需要花費巨額資金。所以學院就製作了一款全息的冥王星探險“遊戲”，隻要戴上裝備，就能讓學生的意識進入遊戲，真真實實地體驗一把在冥王星上的感覺。 一切準備就緒後，尤念和顧卿一起進入了屬於冥王星的世界。冥王星主要由岩石和冰組成，相對較小，僅有月球質量的六分之一，是一顆冰冷星球。尤念腳下踩著冰殼，眯起眼睛看著遠處藏在陰影中的“火山”。 同學陸陸續續地出現在四周，顧卿也拿出實驗儀器，挑眉道：“來賭一把，幾分鍾？” 尤念想了想，道：“二十分鍾。” “我說十五分鍾。” “那開始吧。” 在一旁的同班同學幽怨地看著兩人，預計大半小時的實驗，顧衍居然說十五分鍾搞定，簡直是……太瞧不起人了。 顧卿還是低估在這種環境下實驗的難度，最後記錄完數據已經過了二十分鍾，顧小少爺臭著臉，把鍋甩到合作夥伴身上，“還不是你那個失誤造成的。” “好好好，是我是我。”尤念無奈道，“時間還早，要不要去走走？” “這鳥都不拉屎的鬼地方有什麽還逛的？”顧卿說著，還是站了起來，和尤念一起向遠方走去。 遠離了人群，尤念才斟酌道：“顧卿，你爸爸他……” 顧卿立刻警惕起來，“你提我爸做什麽？” “我隻是好奇嘛，你們父子長得很像，”尤念做出一副漫不經心，隨意聊聊的樣子，“你們的性格是不是也一樣呢？” “不知道。”顧卿幹脆道。 “啊？”尤念一愣，“你不知道你爸是個什麽樣的人嗎？” “嗯，我們其實很少在一起，他工作很忙，很少迴家，我是被我姑姑還有天心——就是管家機器人帶大的。” 尤念輕聲問道：“那……你媽媽呢？” “我沒有媽媽。”顧卿語氣淡淡，就像在講述非常平常的事情，“我有兩個父親，其中一個你見過了，另外一個，連我都沒見過。” 尤念心中一跳——果然，尤眠沒有留在顧家？ “他去哪裏了呢？” 顧卿搖搖頭，“我不知道，姑姑和父親都沒有提起過。小的時候，我也纏著姑姑告訴我他的下落，姑姑有一次被我纏不耐煩，告訴我是他自己選擇離開的。” 麵前的大男孩竭力保持鎮定，但他微微泛紅的眼睛卻出賣了他。尤念一陣心疼，他沒想到尤眠會那麽狠心，拋下顧衍和剛剛出生的孩子就這麽離開，一走就是十六年。他搞不明白，為什麽？尤眠不是愛顧衍愛的要死嗎？顧衍又為什麽會眼睜睜地看著他走？ 尤念牽起顧卿的手，“不要難受，你現在有我了。”第56章 出乎意料，顧卿這次沒有甩開尤念的手。兩人麵對麵地站在荒涼貧瘠的冥王星上, 遠處是連綿不盡的山脈, 尤念有一種天地之間獨他二人的感覺。 他們就這樣牽著手, 一時間都默契地沒有說話，遠處傳來模糊不清的人聲, 大概是他們同學的。尤念目光炯炯地看著顧卿，心中竊喜不已——他和顧卿的關係總算近了一步，現在已經牽手了，四舍五入就是顧卿已經叫了他一聲爸爸。 顧卿被尤念看著隻覺得渾身不對勁，這目光怎麽這麽……慈祥？被一個同齡人用看晚輩的目光看, 顧卿立刻又別扭起來。 “走走走，”顧卿抽出自己的手，抹了一把臉，揉了揉自己的眼角, “迴去了。” “顧卿，小卿……” 顧卿臉色一僵，“你、你想幹嘛？” 尤念笑眯眯道, “我們現在是朋友吧？” 顧卿沒有迴答，而是“哼”了一聲, 大步走開, 但尤念已經知道了答案。 從此以後, 顧卿在校園裏不再是獨來獨往, 他有了大學的第一個朋友。尤念和他一起上課，一起吃飯, 給他占座，拉著他強行去圖書館，幾乎是形影不離。 顧卿相貌出眾，尤念又是一幅妖孽臉，走在一起便成了校園內特殊的風景，很多流言蜚語也傳了出來。 當紀蔚辰聽到那些流言之後，一口水立刻噴得老遠，他轉向正在旁邊悠悠閑閑喝咖啡的尤念，麵色古怪，“你和顧卿到底怎麽迴事？你不是來真的吧？” 尤念朝他翻了一個白眼，“你又不是不知道顧卿是我什麽人，我有那麽禽獸嗎，對自己兒子下手？” 紀蔚辰的表情更複雜了，“其實從生理學的角度上說，你和顧卿沒有任何關係。” “再怎麽樣也是曾經和我身體相連的人，我無法把他看成是普通人。”尤念滿不在乎地聳聳肩，“更何況，以前他一個朋友都沒有，做什麽都是獨自一個人，看著怪可憐的。我得陪陪他，以免他張歪了。” 紀蔚辰歎了口氣，壓低聲音：“我看你的樣子是擺脫不了過去的事情了。” 尤念喝了一口咖啡，淡淡道：“確實，我擺脫不了，也不想繼續逃避下去。”他微微眯起眼睛，“既然如此，以前的事情，我就一定要查個水落石出。” 記憶迴歸後的尤眠究竟為什麽要離開，又去了哪裏，顧衍“精分”的毛病治好了沒有，霍爾又為什麽要去隱居……擺在尤念麵前的謎團一個接著一個，環環相扣，很多事情也隻有當事人才知道。 紀蔚辰猶豫再三，問：“那你要去找顧衍坦白自己的身份嗎？” 提到顧衍，尤念就想起不久前那個“老家夥”向自己提出的包養提議，登時又氣又恨，“不管他。” “我聽說他這些年過得並不好。” “……” 見尤念沒有阻止，紀蔚辰繼續道：“我和他也不熟，基本都是聽其他人說的。顧卿出生以後，聽說他消失了一段時間，再次出現在眾人麵前時簡直就像換了一個人。十幾年來，他除了工作其他的時間都花在……”紀蔚辰小心翼翼地看了尤念一眼，“花在找人上。” 尤念垂眼看著手中的咖啡杯，突然問：“那他沒有養人？” “啊？”紀蔚辰一愣，“應、應該沒有吧。他身邊的位置永遠都是空著，或者是，早就已經被填滿了。” 尤念深吸一口氣，把杯子裏的咖啡一飲而盡，苦澀在他的嘴裏蔓延開來。 “好了，我要去工作了。紀教授請自便吧。” 紀蔚辰忙道：“你去忙。” 這時一家開在校園門口的咖啡店，以純手工咖啡為噱頭再加上小清新的裝修頗受大學生好評。尤念空閑時間會在這裏打工，稍微填充下自己的口袋。 今天是休息日，咖啡店裏的客人比平時多了不少。尤念站在吧台旁邊，心不在焉地磨著咖啡，耳朵偶爾飄進坐在旁邊客人義憤填膺的討論。 “我也是搞不懂，當局的態度是真謎，現在月球都成什麽樣子了，聽說所有的娛樂產業已經全部停止，政府也在組織普通居民撤離，難道我們人類要就此放棄月球嗎？那是我們花了多少時間多少錢建立起來的根據地！要我說，我們直接宣戰得了，就那麽幾個機器人，能掀起什麽興風大浪。” “月球就要淪陷了，下一個會不會是火星？我聽說，學校高層正在考慮要不要暫時關閉火星分校。” “開什麽玩笑！這不是示弱的表現嗎？” “不會關閉的，火星分校本來就承擔著很多軍事武器的研發，在特殊時期更不可能說關就關。” …… 尤念也知道現在整個太陽係形勢都很嚴峻，但事情畢竟沒有發生在他身邊，自然少了很多真實感。身為學生還好，還是和以前一樣上課實習，但像林啟航這類的高級人才就不一樣了，三天兩頭地就要開會，動不動就失蹤好幾天，也不知道聚在一起討論什麽高級級別。紀蔚辰也是找不到人黏，才一個人來咖啡店“騷擾”尤念。 尤念一邊煮著咖啡，一邊暗自盤算。 關於過去發生的事情，除了顧衍和尤眠，還有一個關鍵人物——霍爾。如果能找到霍爾問個清楚，自然能得到尤念想要的答案，可上次s說霍爾正在月球隱居。月球絕大部分的區域都陷入戰火之中，霍爾也許早就和大部隊一起撤退，那他現在究竟在哪裏呢……在沒有得到更進一步的消息之前，也許他該親自去月球走一趟，隻是現在這種形式，想要去月球可沒那麽容易。 一雙修長的手在尤念眼前打了一個響指，他收迴思緒，看著眼前那種俊美的臉，冷聲道：“顧先生有什麽事嗎？” 顧衍在尤念麵前坐下，撐著下巴看著他，“不叫我叔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