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再喝一口酒。 他想再看一部電影。 他想再和朋友聊一次天。 他想再去一次太空。 他想向親口溫知遇表明自己的心意。 他想和顧衍說一句對不起。 隻可惜，沒有時間了。 “沒事的，”顧衍彎下身親了親尤眠的頭發，“我會在這裏等你。” 護士從手術室裏走出來，告訴他們，“孕夫可以進去了。” 顧衍把尤眠抱上推車，用力地握住他的手。尤眠最後深深地看著他，試圖把這個男人的臉印在記憶的最深處。如果人類的思維就是浩瀚的宇宙，代表顧衍的那顆星球或許已經在某個時刻開始，成為了最耀眼的恆星。隻是沒有身體的意識，又是否是存在的？ 留給他思考的時間已經不多了。 他聽到推車和地板接觸的聲音，聽到手術門打開，聽到醫生和護士在他身邊走來走去。 霍爾戴著口罩出現在他麵前，隻露出一雙湛藍的眼睛，“尤眠，我再問你一次，你已經決定了嗎？” 尤眠抓緊身下的墊子，“是的。” “那麽，手術開始。請跟隨我的指令，慢慢地放鬆。” 尤眠微笑著，輪廓分明的唇線在無影燈下揚起一個角度，他的眼睛很亮，倒映著腦海中的每一顆星星。 冰冷的液體緩慢注入，尤眠的意識漸漸模糊起來。 恍惚中，他覺得自己是在深海中潛水。 他看到了色彩絢麗的珊瑚，看到了遊動的魚，他慢慢，慢慢地下沉，最終墜入黑暗。第48章 在一片虛無中，黑暗出現了。他感覺到一陣微風輕撫過臉頰, 無邊的黑暗被撕裂出一道口子, 透出一絲絲光斑。光斑逐漸變大, 經過漫長的等待，匯聚成一個電腦的形狀。視野逐漸拉近, 無數根血管錯綜複雜地纏繞在一起，一個神經元微微顫動，帶來一係列的連鎖反應。很快，神經信號走完全程，他睜開眼, 看到發著米白色光芒的天花板。 盛亦歡從漫長的沉睡中醒來。 “歡迎來到2525年。”一個悅耳動聽的女聲響起，“您已經沉睡了一百年，現在您會感覺到全身僵硬，反應遲鈍, 這都是正常現象，無須擔心。” 盛亦歡茫然地環顧四周，卻一個人都沒有看到。他所在的房間幹淨明亮, 床邊有一台不知名的儀器，連著他的頭部, 正安靜地運轉著。他動了動手指, 儀器“滴”的一聲, 指示燈隨之而滅。那個女聲又道：“已為您檢查完畢, 一切正常，您可以下床了。” 盛亦歡掙紮地坐起身, 他現在四肢無力，稍微動一下就不得不停下來休息。費了好大勁才下了床，慢慢地走出房間。 房間外是一條長得看不見盡頭的走廊，不少人來去匆匆，這讓盛亦歡舒了口氣，至少他還能看見人類，而不是和電影裏一樣，一蘇醒過來就要麵對從來沒見過的，可怕殘忍的怪物。他迴頭看了一眼剛剛走出的房間，門上寫著“蘇醒室”三個字。 “盛亦歡？” “到！”職業習慣讓盛亦歡馬上立正，差點就敬了個禮。當他看清來人時，不由地微微一愣。 站在他麵前的是一個身材修長的年輕男人，看上去大概二十左右，正是男人和男孩交繼的年紀。男人的皮膚極其白皙，五官包含風情，尤其是一雙仿佛會說話的眼睛，欲說還休，竟呈現出一種雌雄莫辯，神秘的美感。 男人手中拿著輕薄的顯示屏，低頭仔細地查看，盛亦歡用餘光隱約看到了自己的照片。 “你以前是個軍人？”男人笑了笑，眼角彎成一個誘人的弧度，“看名字真不像。” 盛亦歡不好意思道：“大家都這麽說。” “2425年，你被診斷為白血病，你還記得吧？” 盛亦歡滿腦子疑問，但他決定先聽這個男人說完，畢竟看美人說話也是一種享受。 “你的父親是當時軍政要員，”男人露出原來如此的表情，“也是‘遺忘’計劃的知情者之一，你被確診為絕症後，他選擇為你進行腦體分離手術，並將你的大腦和身體分別保存下來。” 盛亦歡點點頭，想到父親心中一緊，沉聲道：“我父親還在嗎？” 男人沒有迴答他的問題，而是幹脆關掉了屏幕，繼續說：“我很高興地告訴你，去年人類已經完全克服白血病，你的身體已經被治愈。這之後我們再次為你進行了大腦一直手術，所以，恭喜你，重獲新生。” 盛亦歡終於按捺不住，“你到底是誰？” 男人朝他伸出手，幹脆道：“尤念，你的康複諮詢師。” 盛亦歡握住男人的手，他的手修長細膩，要不是看到他的喉結，盛亦歡簡直覺得這就是個女人。 尤念道：“接下來的一個月，我帶你重新適應這個世界。至於你剛剛說的家人，很遺憾，你的父母和兄弟都已去世，”他嘴上這麽說，從表情上卻一點都看不出他的遺憾，“不過，你哥哥的孫女還在，需要帶你去找她嗎？” 縱使早就猜到了答案，聽到尤念告知他家人的“死訊”，盛亦歡依舊不可控製地情緒低落。他搖搖頭，“不用了。” 盛亦歡生病時，哥哥都還沒有結婚。滄海桑田，一百年過去，這個世界早已物是人非。當時“遺忘”項目是最高機密，知道的人隻有他和他父親，連母親都認為他不治身亡。現在的這位“孫女”很大可能都不知情，自己也沒有必要去打擾她的生活。 對盛亦歡的答案尤念並不覺得驚訝，“你的父親給你留下了一筆遺產，經過智械危機和通貨膨脹後，現在這筆錢不算多，但也足夠你衣食無憂好幾年。等你適應了這個社會，肯定能找到新的工作。” 盛亦歡勉強一笑，“但願如此。” “我們醫院有給你安排臨時的住所。現在我帶你去吧。” “好。”盛亦歡猶豫再三，終於忍不住道：“請問，你是機器人嗎？還是真人呢？” 尤念終於哈哈一笑，捏了捏盛亦歡的臉，“你真可愛。” 盛亦歡一驚，退了幾步，被捏了的地方變成了粉紅色，還有些發燙。 尤念和盛亦歡一同走出醫院，後者看到在半空中飛來飛去的飛車，驚歎道：“現在飛車已經這麽普及了？”一百年前才剛剛宣布進入研發階段呢！ “我能理解你的心情。”尤念摸著下巴，興致盎然道：“當時我醒來的時候，嘴長大得可以吞下一個燈泡。” 盛亦歡猛地轉向尤念，“你的意思是……” 尤念證實了他的猜測，“我和你的情況差不多。” 盛亦歡頓時有一種他鄉遇故知的欣喜，“你什麽時候醒的？” “大概一年前。” “那你是什麽時代的人？” “嗯……”尤念攤攤手，“我的情況有些複雜，以後有機會再說給你聽。” 盛亦歡笑道：“好。” 醫院給盛亦歡準備的住所就在醫院旁邊，是醫院所有的一家酒店。酒店看上去不大，但周圍環境很好，安靜清幽，酒店前還有一個小型的水潭，波光粼粼，倒映著藍天白雲，還有幾隻色彩鮮豔的魚兒悠然遊動。 兩人走進酒店，前台的桌子上一隻黑色的貓蜷成一團，眼睛似閉非閉，昏昏欲睡。 尤念走過去戳了戳貓咪的身體，那貓咪耳朵一動，慢悠悠地起身，一隻前腿立著，另一隻捂著嘴巴，打了個哈欠。 盛亦歡看在眼裏，不由地感歎這貓咪一舉一動還真像人類。 “秦叔。”尤念低聲叫了一聲，貓咪輕盈地跳到他的肩膀上，尾巴蹭在他的脖子上，癢癢的。“這次新蘇醒的病人，溫亦歡。他的房間在哪？” 貓咪用碧綠的眼眸盯著盛亦歡看了許久。貓咪雖然可愛，但在人類的印象中，黑貓總是容易和詭異恐怖的事情攪和在一起。盛亦歡感覺背後一涼，勉強衝黑貓笑笑。 黑貓從尤念肩膀上跳下，步伐優雅地走開。 “我們跟著他。”尤念道。 兩人跟在黑貓的身後，進了電梯，上到三樓，最後在304房間門前停下。黑貓帶完路，又邁著貓步施施然走開。 盛亦歡看著貓咪的背影，驚恐道：“這貓不是成精了吧？怎麽這麽通人性？” 尤念隨口道：“他本來就是人。” 盛亦歡：？？？ 難道他睡了一百年，這個世界已經有了靈異事件嗎？這讓他這個堅持相信科學的唯物主義的人怎麽辦？ 尤念見到盛亦歡一臉懵逼的表情，暗歎一口氣。新人就是麻煩，總是有十萬個為什麽，其實相比其他人，盛亦歡的狀態算不錯了。 “以後我會慢慢解釋的。”尤念無力道，“這裏住的全是和你我一樣的人，有的人沉睡了三百年，沉睡時間大多是在三年和五百年之間。一般來說，沉睡時間少的病人家人都還在，一蘇醒就被接走了，所以酒店基本都是沉睡時間在五十年以上的人，你們可以多多交流，這也有利於你們重新迴到社會。” 盛亦歡年輕輕，接受新鮮事物很快，這讓尤念省了不少心。 “馬上到午餐時間，住起來的前三天會有人送飯到你的房間，接下來你就得自己去餐廳吃。房間裏的設備很齊全，你看看這一百年來的新聞，很多問題說不定自己就能搞清楚了。”尤念打了個響指，“ok，今天就先到這裏，我先走一步。” 盛亦歡驚訝道：“你要走？” “不然呢？”尤念挑起眉頭，“要我時時刻刻陪著你嗎？” “我不是那個意思。”尤念是他蘇醒過來之後認識的唯一一個人，除了他，周圍的一切都是陌生的。盛亦歡曾經是有著鋼鐵意誌的軍人，可麵對這種情況，還是稍微有點雛鳥情節。但他本身也痛惡這種軟弱。“你走吧。”他道，“我會努力適應的。” 尤念讚許地點點頭，“迴見。” “等等，我還有一個問題。”盛亦歡叫住尤念，“我們是在哪個城市呢？北京嗎？” “不，我們所在的是火星開發區。” 尤念和盛亦歡告別，路過酒店大廳，衝著又在睡覺的黑貓道：“秦叔，我下班了。有什麽突發情況麻煩聯係我，我會盡快趕來的。” 黑貓搖了兩下尾巴，示意自己聽到了。 尤念扯扯嘴角，雖然已經習慣了這隻貓的行為舉止，可每次看到還是忍不住覺得三觀被顛覆。別說是盛亦歡，連他都受不了。 尤念所在的醫院是斯諾大學第三附屬醫院，坐落在火星二區。從人類第一次踏上火星到現在，已經有兩百年的時間。火星上的設備日漸完善，現在比月球差不了多少，居住體驗雖然比不上地球母星，但勝在人少車少，空間大，還挺適合養老的。 尤念乘坐公共飛車來到斯諾大學火星分校，一路暢通無阻，可他還是比約定的時間晚到了半個小時。按照走了無數次的路線，他來到一間辦公室前，正欲敲門，便聽到兩個熟悉的聲音從虛掩的門中泄出。 “我認為這件事還是瞞著他比較好。”一個冷靜清冽的聲音道，“尤念肯定也不想徒增煩惱。” “可是，他有權利知道！”另一個人提高聲音反駁道，“萬一他們以後碰麵了怎麽辦！火星開發區就那麽大……” 尤念推開門，笑道：“你們在討論什麽？” 室內兩人均是一愣，其中一個還算鎮定，另一個幾乎臉漲得通紅，站都站不穩，差點跌倒。 尤念看看兩人，似笑非笑：“到底是什麽事？林教授，紀教授？” 紀蔚辰看了林啟航一眼，欲言又止。第49章 林啟航是一如既往地淡定，“我們在討論, 要不要把你的錄取通知書給你先給你, 還是讓你多等半個月呢？” 紀蔚辰見了鬼似的, 他沒想到林啟航撒謊的時候也能輕描淡寫。短暫地錯愕後，紀蔚辰也反應過來, “是的是的，斯諾大學今年的錄取名單已經出來了，恭喜啊，尤眠……不不不，是尤念。”紀蔚辰笑著輕輕打了下自己的嘴巴, “瞧我這記性，抱歉啊。” 尤念無奈地瞪了他一眼。這家夥沒心沒肺慣了，自己名字都改了一年，紀蔚辰還是會不時地叫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