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利德華,參見儲君。”

    “平身。”艾俄洛斯道,“西長者深夜到訪,不知有何要事?”利德華直起身軀,老實不客氣地找張椅子坐下道:“臣乃文官,不知武將整日所為何事。不過管中窺豹,可知身為六行宮主,定是責任重大,公務繁忙。就拿米羅殿下來說吧,今日宮門都閉了,還急匆匆往外趕,不久前又趕迴來,可是適才臣路過火行宮時,見內殿寢室燈火通明,米羅殿下小小年紀,就如此為國為民,操心勞累,老朽真是自愧不如啊。”

    艾俄洛斯笑道:“哪兒的話,比起兩朝元老的您,莫說米羅,我也不能與您相比呀。”事到如今,隻能走一步算一步子。

    “不知儲君您是否還記得,幼時老臣,曾陪同您和先皇,一道往皖山狩獵?”

    “當然,又不隻一次,我怎麽會忘呢。”實在不清楚這老頭想說什麽,艾俄洛斯隻能順著他的意說下去。

    “先皇與您,都很仁慈,凡幼獸、繁殖季節的母獸,總是網開一麵的,偏偏小子不成氣候,手段殘忍,見什麽就逮什麽,一個不放。為此,我曾多次訓斥他:為人不可如此,該給人留條後路的時候,就得得饒人處且饒人,儲君,您說我說得對不對?”

    “艾俄洛斯受教了。”

    利德華總算還知道起身還禮:“儲君嚴重了。老臣嘮嘮叨叨講了這麽多廢話,差點忘了今夜前來的正事。”說著,從懷中掏出一封密函呈上。

    前麵的,是鋪墊,也是條件,這封密函,恐怕才是實現真正目的的手段。艾俄洛斯邊想著,邊接過拆封,展開閱讀。

    看著看著,年輕儲君的臉上,竟然浮出一絲如釋重負的微笑,閱畢,把它遞給利德華:“和你也有關。”

    “哦?”利德華滿臉疑惑地接過,才剛讀完,就嚇得撲通一聲跌倒在地:“這……這……老臣,可擔帶不起啊。”

    接連十多天,一個整日奔波勞碌,未曾好好休息,另一個則整日看護,也未曾好好合眼,睡個整覺,即使是強大的黃金守翼,穆和沙加也疲憊不堪,趴在桌前昏昏睡去。直到,那個微弱的、唿喚水的聲音在寂靜的室中響起,才把二人驚醒——幸好現在他們都不敢讓自己睡得太死,否則,以撒加現在的聲音,哪裏叫得動他們。

    穆走到床邊,把撒加攙扶起,沙加則用小勺,將水慢慢灌進他的嘴裏。這對二人而言是個好外兆頭。因為之前,撒加根本是什麽東西都無法下咽,藥石湯水,隻能靠穆用自己的念力來迫使他咽下去。

    “應該夠了。”

    “好。”沙加欲起身將茶具放迴原處,忽見撒加動了動,竟然睜大眼來,喜得他立刻喊道:“大師兄醒了,穆,他醒了!”

    “真的?”穆喜道,這迴他反而不敢動了,仍然在背後抱著撒加。

    撒加看來很想去抓沙加的手,無仍力不從心,沙加趕忙把茶具放在床沿上,握住他的手道:“大師兄,你醒了就好,沒事了,真得沒事了。”

    幾經努力,撒加終於開口道:“沙加……明兒……明兒……”沙加趕忙接口:“明兒很好,有我照顧她,你不用操心。”

    “是嗎……“撒加的聲音低得如同蚊子叫一般,”那……太好了……“他又陷入到昏睡中。

    “不要緊了。”穆安慰沙加,“大師兄能醒來,就說明他已經渡過危險期了,真的……不要緊了……”他的聲音,有些哽咽,這下輪到沙加反過來安慰他了:“大師兄沒事了,你也可以放心啦,去睡一會吧?”

    “哦……不是……”穆笑道,“你誤會了,我並非,喜極而泣……隻是,忽然有一種感覺,令我相信,大師兄他真的不是叛徒,我救對人了,我的選擇,是正確的。”末了他又笑道:“我這麽想,是不是很傻?”

    沙加拍拍他的肩膀:“請你相信,我也有同樣的感覺,整個事件,大師兄一直處於被動狀態,他是無辜的。”

    穆將目光,投向廣茅無垠的星空:“也許……這是上天,對大師兄的一次試煉,一次考驗,是他命定的劫數。”

    “你是不是想告訴我,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心情一輕鬆,就連沙加,也用難得的幽默口吻道。

    穆微笑道:“差不多吧。對了,我忽然有個想法,不知你讚不讚成?”

    “說出來聽聽。”沙加看來,是想核實一下自己和同伴能否心意相通。

    “我們,把明兒抱過來好嗎?”

    雖說同伴和自己想到一塊去了,沙加覺得還是有必要提出自己的擔憂:“會不會吵到大師兄休養啊。”

    “也許吧。但你沒有聽到嗎,大師兄很惦念他的這個小朋友呢。等他下次醒來,我很想讓他第一眼就看到明兒。”穆看上去十分得胸有成竹,“如果那個小鬼敢吵到大師兄,我就用念力封住她的嘴。”當然,這句是玩笑話。

    在這座小小的竹樓,璃敏第一次展示了自己的小宇宙,溫暖的,恬靜的,愉快的,閃著柔和的金色光芒,就像黎明初升的太陽,充滿著勃勃生機。

    “好厲害的小丫頭。”穆忍不住歎道,“不知道將來,她會主修哪一行的力量。”沙加在一旁笑道:“你不會現在就想收徒弟了吧?”穆道:“如果她願意,我沒意見。隻不過,你也知道,金行宮主,是天命所歸的,與生俱來的,我的全付心血,注定要花在那個不知還有沒有出生的下代宮主身上,若收了明兒做徒弟,隻怕太委屈她了。”

    “說起來,帶有天生標記的準宮主,也不止一個吧?”沙加問,“像師父和師伯,他們都有朱砂印呢。”

    “是啊,”穆平靜地道,“這也是為了以防萬一,而且,可以從中挑出最成氣候的一個——喲,你累了?”對著剛剛還不安分地撥弄他的淡紫色長發,現在卻已經哈欠連天的小璃敏,穆如是道。

    “也難怪,睡得好好的,就突然醒了。”沙加已經很小心地不讓自己的小宇宙驚動璃敏,但沒辦法,誰叫這小丫頭太“敏”銳了,才一用瞬間移動,她就醒了。

    盡管疲倦,璃敏還是出自本能地伸出出兩隻胖乎乎的小手,住撒加那兒指,穆會心地一笑,將她柔軟的身體放到撒加的身旁,沙加有點擔心道:“她不會碰疼大師兄吧?”

    “你看呢?”穆並不直接迴答。

    接觸到撒加的體溫,璃敏立刻高高興興地抓住他的一邊胳膊,乖乖地睡了。

    才一出生,就是撒加帶著的,盡管幼小的心智還未開竅,撒加作為璃敏最親密的存在,已經是任何力量都無法更改的事實了。

    這一天,對於穆和沙加而言,是最美好的一天,不光是因為撒加終於擺脫了死神的糾纏,還有,一直盤旋的他們心頭的陰霾也消散無影了,雖然還不知道具體的內幕,但相對而言這已經不是那麽重要了。不過穆的心中,還殘留著一塊陰影,隻是時機未到,他不便說出而已——何必呢,把好不容易才有的高興勁,又打發掉了。

    但接下來,卡妙帶來的消息,卻使穆心頭的那塊陰影,變得小巫見大巫了。

    艾俄洛斯,他們的二師兄,竟然在這一日的早朝上,辭去了儲君之職,而鈞天國君這個寶座,最終落到了利德華,這個老喜歡跟他過不去的西長老手中。

    “遺詔上到底說了什麽?”穆追問。

    “大概意思就是:如果在大師兄這件事上,二師兄處理不當,就說明他沒資格勝任國君之職,皇位傳繼給西長老。據說是師父在住變天之前,寫下的,交由禮部十二位理事,共同保管的。”說到這兒,卡妙停下喝了一口茶,“我雖然不熟悉師父的筆跡,但對照最後的手印,確是師父的無疑——這是我,小艾和米羅三人一塊對的。”仿佛為了增強話的可信度,卡妙最後又加了一句。

    “二師兄,他沒說什麽嗎?”沉默了一會,穆又問。

    “說啊,可是還不如不說的好,”卡妙道,“今日早朝,漯州來報,結界出現大麵積破損,嬌獸橫行,傷人無數,百姓們人心惶惶,局麵已經失控,二師兄於是自願請求調職漯州,利德華馬上就準了。”

    “如果情況真如奏章所言,也隻有黃金守翼出麵才能控製,”沙加沉思道,“二師兄這是暫時的,還是長久的?”

    “沒說。”穆和沙加都把這兩個字理解為:長久。

    “那麽,利德華就是我們的新王了?”

    “還沒。登基大典安排在下月初,不過,今日早朝,他已經慷慨激昂地陳辭一番了。”卡妙說著心裏都有氣,隻是臉上不表露出來罷了,“最後也不忘表達一下希望大赦天下的心意。”

    “那,利德華,提到大師兄了嗎?他可也是知情者之一啊。”穆又問。

    “就這一點,我也覺得怪怪的。”卡妙道,“他隻說,前一段時間,發生過很多大家都不希望發生的事情,但是罪犯既然已經伏法,整個事情就算過去了,以後,希望文武百官都把心思放在治國安邦上,雲雲,沒有提到大師兄的名字。”

    “已經伏法……可見二師兄並無處理不當啊。”沙加有些疑問,穆卻道:“可是憑二師兄的為人,若見此遺詔,一定會照做不誤的。”對於這一點卡妙也深表讚同:“是啊,木行宮的炎仕(六行宮主的直屬部下,從一品)玟譞和南炎相蘭緋提出質疑,利德華當場找了兩個幌子就要把她們罷免,蘭緋大人幸有南長老和各位部長力保,逃過一劫,玟譞大人就沒那麽幸運了,被降職到了尊州做景戶(五品),還是各位大人力保的結果。”

    沙加怎麽會不清楚現在的朝廷姓甚名誰,之所以有那樣的疑問,也是想聽聽朝中還有多少不隨波逐流的官員罷了。現在答案有了,失望也隨之而來:可比料想中的,少多了。這人世間的事啊,一旦涉及到權勢,就都變得無比現實起來。這也難怪,人人都有妻兒老小,不求保住自己,也得顧全他們呀。

    二師兄是自動請辭的,看來,他和利德華之間,已經達成了某種交易啊。穆出神地想,卻被卡妙的又一個消息打斷:“還有件事,早朝最後,利德華簽署了九國通緝……”

    “加隆師兄。”沙加居然冷笑,“大師兄現在,已構不成對他的威脅,所以他把矛頭,全部指向加隆師兄了。”

    罷免,調職朝中官員,頒發九國通緝令,還未成皇帝,就做起隻有皇帝才有權做的事情來了。穆長歎口氣,道:“看來,是該我們離開的時候了。”

    (原創作品,若要轉載,請經過我同意,謝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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