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麽大禮?”阿墨把蓮子咬得喀嚓響。 “先追上人再說。”陳湮把剩下的茶喝光,道,“走吧,去見見我那個倒黴弟弟。” 一行人又趕了大半天的路,終於在子時找到了遠離官道坐落於荒山裏的一間小廟。 通往小廟隻有一條狹窄的小路,兩個做中原人打扮的勒穆大漢一人手持狼牙棒一人扛一把厚背大刀守在路兩旁。 看到陳湮一行人靠近,兩人先是有些驚訝,繼而滿臉殺氣,用十分生硬的中原話道:“什麽人?” 陳湮原本想讓他們去通報陳珺,但想到以他們這中原話水平,估計也聽不懂,幹脆對楚天闊道:“這次沒帶翻譯,直接闖吧。” 楚天闊摟著他的腰,腳下一點,兩個人就已越過大漢頭頂,眨眼間躍出數丈遠。阿墨在後麵啪啪啪鼓掌…… 兩個大漢愣了半晌,對視一眼,怒吼一聲要追上去,幾個護衛把他們圍在中間,砰砰乓乓交起手來。 到了小廟門口,又有四個大漢攔在門口,幾個人胡子拉碴,頭發纏繞打結,顯然為了趕來救人一路風餐露宿十分辛苦。其中兩個人胸口和手臂上都纏著帶血的繃帶,看來是在救人時受了傷。 楚天闊道:“我們無意傷人,請讓開。” 四個人兇神惡煞地瞪著他,楚天闊眉頭一皺,正準備再說什麽,陳湮道:“不用說了,他們聽不懂。” 楚天闊:“……” 在媳婦麵前丟臉了…… 這時屋子裏一個低沉的聲音用勒穆語說道:“放他們進來。” 四個大漢隻好憤憤讓到兩邊,目光緊緊盯著他們兩個。陳湮和楚天闊正要進門,遠處一個青色的身影飛躍下來,氣喘籲籲道:“夫人,您要的東西。” 陳湮差點把這茬忘了,接過一個巴掌大的木盒子,對青葉道:“阿墨他們在路口打架呢,你去瞧熱鬧吧。” 青葉:“……” 進了廟門,陳湮看見狹小破爛的小廟裏,竟也收拾得幹幹淨淨。陳珺坐在地上,身下鋪了一張虎皮褥子。 阿朗持劍站在他身前,勒穆刀客舉刀又站在阿朗前麵,旁邊還有一個老熟人。 “鄭大哥,你也來了!”陳湮走上去和他打招唿。 “哎喲原來是陳兄弟和楚莊主,我說聽聲音就像呢。你們怎麽會過來?”鄭雄站在一個火堆旁,手裏還提著一隻半熟的兔子。 陳湮道:“剛好路過,過來看看,聽說有人在京城天子腳下劫囚,我還說是誰這麽英雄了得呢,原來是鄭大哥。” “哈哈哈哈,”鄭雄爽朗大笑,他性子直,也沒想誰會莫名其妙路過一個荒山小廟,隻道:“陳兄弟過獎了,想來我們也真是有緣。” “忽倫他們呢,還安好吧?”陳湮問道。 鄭雄道:“放心吧,我們護著他們迴了勒穆在固陰山腳下的都城,他們日子過得好些了,就是忽倫總念起你,說要過幾年早點去庭州找你。” 兩個人旁若無人地聊了一陣,勒穆刀客早氣得胡子直顫。 陳珺一直等他們寒暄完了,道:“大哥不遠千裏深夜追來,是為了殺我?” 陳湮道:“當然了,難不成是來看你的?你不死,八王爺對皇帝不好交代,對朝野上下也不好交代。” 陳珺點點頭,火光映照中的雙眼看不出任何情緒,淡淡道:“那麽動手吧。” 阿朗急道:“公子……” 陳珺道:“阿朗,到了現在你也仁至義盡了,既然有人接你迴去,你便和他們一起走吧,從今以後,我們不再是主仆。” 勒穆刀客在一邊怒道:“他從來都不是你的仆人,他是高貴的王子,是草原上的雄鷹!” 陳珺微微一笑,沒有說話。 阿朗亦迴以一笑,道:“既不是主仆,從今以後,我便不需要再聽命於你了。” 說完橫劍站在楚天闊麵前,道:“我已不是你的對手,但今日你想殺他,需先殺我。” 陳湮笑眯眯道:“不著急,你們門裏門外這些人,一個不少都不能活。” 陳珺皺眉道:“他們和你並無仇怨。” 鄭雄也道:“陳兄弟,你和你兄弟的家事我不便插手,但阿朗是我的好朋友,這些人也都是和我出生入死過的朋友,你不能傷他們。” 陳湮歎道:“鄭大哥,你兩次劫囚,朝廷也是不會放過你們的,如果你們不死,朝廷也許會再發兵,這一次可能就是直指固陰山腳下。” 作者有話要說: 論不要說話大喘氣的重要性…… ☆、哥! 鄭雄一愣,道:“你說得有理,大丈夫死則死耳,不能連累無辜百姓。不需兄弟動手!” 說完橫刀放在頸邊,竟要自刎。 “哎……”陳湮嚇得心驚肉跳,還未來得及阻止,楚天闊已經閃過去劈手奪下長刀。 鄭雄仍然做了一個抹脖子的動作,卻並未感覺到痛楚,反應過來手中的刀已被奪走後,不由得怔住,不知道陳湮打的什麽算盤。 陳湮搖頭道:“鄭大哥你也太心急,好歹聽我把話說完。” 他走向陳珺,阿朗要來攔他,陳珺卻道:“放他過來。” 阿朗冷聲道:“你不是我主子了。” 陳珺默然,隨即道:“那便算我求你了。” 阿朗身子一僵,終於還是退了開去。 陳湮走到陳珺旁邊坐下,摸了摸身下的虎皮褥子,道:“果然不愧是陳家二公子,逃命都逃得這麽驕奢淫逸。” 陳珺道:“大哥想要,待我死後自可取去。” 陳湮不屑道:“嘁,這樣的褥子煙波莊要多少沒有,我稀罕你這個?” 楚天闊聽得一笑,抱著劍靠在門邊,靜靜地看著兄弟二人對話。 陳珺不解,道:“你……你真的要迴煙波莊,那顧姑娘呢?” 陳湮含糊道:“她已有了歸處,自然有人照料她。” 陳珺仍舊不解,道:“為什麽?陳文已經死了,他在勒穆的勢力也已經被悉數剿滅,陳家的產業早被官府查封,陳家已然垮了,我也已經束手待斃,你還需要煙波莊做什麽?” 陳湮拍拍他的肩,道:“我告訴你一個道理,這世上的事,排除所有不可能的,剩下的那個即使再不可思議,那也一定是真相。” 陳珺蹙眉,想了想,看到楚天闊注視陳湮的目光,心中一驚,道:“難道……難道你們……” 陳湮賤兮兮道:“驚不驚喜,意不意外?” 陳珺:“……” “好了,”陳湮恢複正經,道,“我隻是想告訴你,當年你雙腿受傷的事,隻是一個意外……他……我也沒料到。” 陳珺瞳孔微縮,攥緊了拳頭,道:“當年你為什麽不這麽說?” 陳湮苦笑一聲,道:“那個時候,換做是你,你會怎麽做?” 陳珺想起那個上元節後,從仆人口中得知大哥的經曆,得知自己腿傷之後,母親是如何對他毒打。 他想,若是自己,亦是一樣的想要瘋狂報複,決不肯說一句軟話,不肯有一句辯解,不肯向別人露出一絲軟弱吧。 大哥一直是心誌堅定的人,他既已下了決斷,就不會迴頭。 陳湮繼續道:“你是從什麽時候決定破壞陳文的計劃的?” 陳珺道:“從你說,我們不再是兄弟。” 陳湮在心裏歎氣,道:“你給陳文的方子做了手腳,是為了一旦將來的計劃出了紕漏,你沒有成功,他也活不了多少時日,對不對?” “是。” 陳湮繼續問道:“後來你讓長候師兄為他醫治,也隻是如讓他相信自己能稱王一樣,給他一個美好的願望,然後再當著他的麵,把這個願望親手摧毀,是不是。” 陳珺依舊道:“是。” “那麽他……那麽我呢?你也這般恨我?”陳湮終於問出了一直想問的那句話。 陳湮的聲音裏也終於再次帶著恨意,道:“陳文是一切的根源,可真正拋棄我的,是你!你以為我在乎陳文嗎,在乎陳家嗎?我在乎的,從始至終,都隻有……隻有……” “我明白了。”陳湮站起身來,“你們不死,八王爺不會停手的,我會把官兵引過來。從這裏向西二裏是一個亂葬崗,把廟燒了吧,別留下什麽痕跡。” 便是鄭雄,略一思考也明白了陳湮的意思,但聽到他和陳珺這番對話,覺得此時不宜開口。 眼見陳湮準備出門,陳珺不可置信地大聲道:“你不殺我嗎?” 陳湮沒有迴身,隻道:“雖然你毀了陳家,可你也害死了許多無辜的性命。我若是個除暴安良的俠客,或是當朝官員,我或許該殺你。但我不是,且殺了你一點用也沒有,你若當真心中愧疚,便用餘生的時間懺悔吧,不用為我,隻為了其他無辜的人。” 陳珺卻道:“我為什麽要懺悔,我也一點不愧疚!你是正人君子,我是心狠手辣的魔頭,你有種就殺了我,替那些人報仇!何必在這裏假惺惺當好人!” 陳湮無聲地笑了笑,終於邁出門去,楚天闊走在他旁邊。 陳珺掙紮著爬到門口,怒吼道:“陳璟,陳子玉!你為什麽不殺我!我恨你,我恨你!你這個偽君子,膽小鬼,叛徒,懦夫!你殺了我,殺了我!” 陳湮腳下不停,在朦朧的月光中緩緩走遠。 陳珺發覺自己的視線也變得模糊,他知道那個身影一旦消失,自己此生就再也無法見到,他嘶聲大叫,最後拚盡所有力氣大喊了一聲:“哥!” 陳湮腳步頓住,嘴角勾起,想起記憶裏那個軟軟糯糯的奶娃娃,真是可愛啊。 他迴過身去,揚手一拋,道:“接住了。” 陳珺下意識伸手去接,手裏落下一個小小的木盒子。 他顫抖著打開,渾圓潔白的珠子在月色下泛著光,當初那個溫柔的聲音又在耳邊響起:“你要是聽話,哥哥就去給你尋一顆鴿子蛋一般大的珍珠,給你鑲在帽子上,讓城裏的小孩子都羨慕你。” 眼淚終是沒有忍住,落在了珍珠上。 陳湮遠遠地道:“說了給你的,我可沒有賴賬啊。” 楚天闊握住他的手,兩人並肩終於走到了視線不可及的地方。 陳珺仍癡癡地望著他們離開的方向,把那顆珍珠緊緊攥在手裏。 阿朗走過去扶起他,察覺他身上竟然冰涼,忙將他抱在懷裏,道:“公子?” 許久,四周一片靜謐,耳邊隻有微微急促的唿吸聲和胸腔裏某顆心髒跳動的聲音。陳珺抬起頭,看到那張不再覆蓋麵具的臉,那眼中映出了他的模樣,忽然心中一悸,問道:“你說,固陰山腳下有一種花,叫什麽名字?” 阿朗一呆,道:“薩日朗。” 陳湮問:“現在開著麽?” 阿朗的聲音忽然帶了一點哽咽,道:“開了,現在已經開遍了整片草原,紅紅的,像晚霞一樣,一直開到天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