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湮聽了,心裏的猜測篤定了七八分,但也沒有再追問。 剩下的路程,閔不歸安靜了許多,大約是陳湮說的話勾起了往事,他許多時候不是發呆就是凝眉沉思,臉上的表情陰晴不定。 不過講故事也頗費功夫,就這麽打發著時光,一行人最終來到離邊境最近的甘涼州宿了下來。 楚天闊三人走在前麵,已讓人在甘涼州置辦了一處宅子,供他們居住。 陳湮走進自己的房間的時候,見桌子上放著一個木頭小人,五官眉眼、神態動作和楚天闊如出一轍。見這手藝如此精致,應當是楚天闊在煙波莊的時候讓李老頭做的,一路上帶著,隻為這個時候給他個驚喜。 陳湮把木頭人的手腳擰成一個怪異的姿勢,點著木頭人的腦袋道:“榆木腦袋,看來又開了一竅了。” 此地雖然靠近邊境,不免有戰亂之憂,但也因為地理便利,有許多別國的人都在這兒做生意。 勒穆國的人知道時局敏感,自然也進不來,在這裏的多半是西邊一些小部落的,拿著特產的皮製品和手工藝品來這裏交換糧食布匹等物。 這些人長相與瑨國人不同,高鼻大眼,瞳孔顏色各異。 陳湮好久沒看見過外國人,覺得新奇,便和青葉出去閑逛,聽聞本地釀的酒很有特色,想著去買兩壇帶迴去喝。 兩個人進了一間酒肆,幾個護衛在暗中護著。 因著最近許多江湖人士說要幫助朝廷抗擊勒穆軍,在甘涼城裏落腳的人不少,眾人愛喝酒,酒肆裏已經是滿滿當當。 陳湮湊過去看了一眼,見那酒泛著渾濁,但香氣撲鼻,別有一番風味,便叫掌櫃給他提兩壇。 正等小二拿酒的功夫,旁邊有個人湊上來挨挨擦擦地擠了陳湮一下,假作驚訝道:“啊喲,真是對不住,這位小兄弟生得好生漂亮,坐下與我們同飲如何?” 這人滿嘴的酒氣,顯然是已經醉了,陳湮皺了皺眉,青葉立刻擋在他前麵,亮了手裏的長劍,冷言喝道:“滾。” 自昆侖派夜襲煙波莊一事後,煙波莊在江湖上的名聲好了許多,即便大家不願相信此時是盟主在背後操縱,但大部分人卻相信是昆侖派所為,否則為何會龜縮遠走,杳無音訊。 這個人是南邊玉蛇門裏的大弟子,素來以愛男色聞名。這會兒看見陳湮清雅俊秀,起了色心,不知是酒壯人膽,抑或是酒不醉人人自醉,竟然上來討便宜,連表麵上是楚天闊的青葉也不懼。 青葉看他伸手要來拉陳湮的衣服,嘴裏汙言穢語十分難聽,長劍寒光一閃,便要把他胳膊卸下來。 陳湮忽然拉住了他,對他搖搖頭。青葉不解,但還是選擇聽從莊主夫人的意思,退到一邊。 有人立刻在一邊譏笑道:“沒想到楚莊主竟也拜倒在這柔弱公子的袍帶下,也不怕武林人恥笑……” 話音剛落,那人隻覺一陣微風動,頭上的發髻給齊齊削斷,頭發淩亂地散落下來,而這邊,青葉剛剛把劍收歸劍鞘,語氣自帶三分寒意道:“許久不用劍,生疏了,竟歪了幾寸。” 那人想若再往下幾寸,自己的腦袋都要給削去一半,臉上大遽,跌跌撞撞跑了。 這邊,店夥計正好抱來兩壇酒,陳湮當場開封了一壇,從桌上拿了一個半大的杯子,倒了大半杯酒,捏在手裏來迴轉了兩圈,對那玉蛇門大弟子淺笑道:“承蒙大哥看得起,咱們相逢即是有緣,這杯酒,我……陪大哥喝。” 大弟子的同門有清醒的,知道如今煙波莊有霜月閣和碧落宮同時相助,是不好惹的,想拉大師兄走,卻無論如何拉不走,反被嗬斥。 這會兒見陳湮與他喝酒,便都凝神盯著他,謹防他居心不軌給大師兄下毒。 陳湮也是看出這一點,到嘴邊的“敬大哥”便變成了陪大哥,自己先喝了半杯,然後遞給那大弟子。 那人見他喝了,更是被他臉上的笑勾得心癢難搔,更不疑有他,笑嘻嘻接過來,趁機在陳湮手上摸了一把,隨即把剩下的半杯一口喝盡。 青葉原本不理解夫人為何對這樣的人假以辭色,但從他的角度已把陳湮的小動作看得清清楚楚,當下擺出一副冷臉,陪著夫人唱戲,心裏卻幸災樂禍:你這下流胚子,死到臨頭還不自知。 那人喝了酒,便來拉陳湮的衣裳,醉醺醺道:“好兄弟,酒哥哥也陪你喝了,該你服侍哥哥我……哇……” 話未說完,低頭吐出一大口黑血,胸口劇痛,跌下地去。 旁邊的同門大驚,急忙扶住,後麵的人紛紛拔刀,喝道:“果然是你下了毒,還不快交出解藥。” 陳湮無辜攤手道:“這酒我也喝了,怎麽我好好的?” 那弟子怒道:“自然是你提前吃下了解藥。” 陳湮笑道:“哦,原來你們是知道的。”說著對委頓在地的大弟子道,“看來你不光好色,還很沒腦子。” 原本青葉可以出手,教訓他們一頓也就罷了,可陳湮心想自己總不能一直依賴他們保護,不如自己想法子好好整治一下這人,讓他們知道自己不是好惹的,所以才攔住青葉,趁著倒酒的功夫用針在指尖上刺了一下,把血滴進酒裏。 這酒渾濁,一滴血進去後根本看不出來,加上他先喝了一口,那大弟子色.欲熏心,毫無察覺,果然中招。 ☆、聽不懂 大弟子臉色慘白,嘴唇泛紫,不停嘔血,已經說不出話來。 玉蛇門其餘弟子便要衝上來搶解藥,青葉挪動身子,手中長劍亂舞,頓時把人逼退。那些人組成陣法,正要再衝上來,暗處的護衛們便衝了出來,擋在陳湮麵前,氣勢煊赫。 玉蛇門的人知道打不過,大師兄又危在旦夕,隻能放軟了態度道:“我大師兄喝醉了酒說渾話,冒犯了公子,我們在此賠罪。不知公子如何才肯賜贈解藥?” 陳湮依舊笑嘻嘻地,道:“你看,早這麽說不就什麽事也沒有了。想要解藥也很簡單。” 玉蛇門人聞言長鬆一口氣,期待地等他下半句話。 陳湮指著地上的大弟子道:“隻要他跪下來,給我磕三個響頭,磕一個說一句‘爺爺我錯了’,我就把解藥給他。” 玉蛇門人臉色頓變,士可殺不可辱,陳湮這話裏的意思是不肯交解藥,還要故意羞辱他們一番。 不說別的,若大師兄叫了他爺爺,那自家的掌門人豈不是還要低他一個輩分,這事若傳到掌門耳朵裏,還不把他們剮了? 陳湮見他們遲疑,笑道:“原來諸位都是講骨氣的好漢,寧願死也不肯下跪的大丈夫,那我就沒辦法了。” 說完提著兩壇酒轉身就走。 青葉等人護著他走出門去,玉蛇門人豈肯就這麽放他走,舉刀追了出來,前麵一人喊道:“公子留步,公子若覺得氣不過,我們改日備了厚禮親自上門致歉,隻是公子提出的條件實在是強人所難。” 陳湮扭頭笑道:“我不喜歡厚禮,就喜歡聽別人叫我爺爺。” 這一招還是他從電視劇裏學的,今天有了這麽個好機會,自然不肯放過。 玉蛇門人氣得臉色漲紅,正要圍上來強搶,忽聽得一個渾厚的聲音由遠及近:“你這小子逼人太甚,人家這般低聲下氣相求,你卻要害人性命。” 說話間,一個人影已經閃了過來,要來抓陳湮的肩膀。 護衛忙守在他前麵,拔劍對敵,青葉先和他交上手。 那人卻不用兵器,隻用雙拳和護衛們對打,在眾人圍困之中仍然遊刃有餘。 玉蛇門人見他們都去和那人打鬥,想要趁此機會來抓陳湮,陳湮按下手腕機關,毒針飛射而出。 不過他沒武功,這毒針射出去威力不算大,玉蛇門的人要撥擋開很容易。 然而和護衛們對打的那人瞧見,語氣更怒,道:“還敢暗箭傷人!”竟是砰砰打開護衛,捏住了陳湮的手腕。 陳湮覺得手都要給捏碎了,掙紮了一下,立刻痛入骨髓。 那人大喝道:“還不快給解藥。” 陳湮火氣也上來了,另一隻手機關齊發,嘴裏道:“不給!” 那人不知拿什麽東西把毒針都撥開,手上要加力,嘴裏道:“不給我就廢了你的胳膊!” “誰敢!”遠處傳來一個清脆的聲音,比聲音更快的是數枚飛刀,全衝著那人要害飛來。 那人隻好放開陳湮,躲避暗器。才堪堪躲過,便有兩把冷氣森森的彎刀分別朝他的腰間和脖子削了過來。 陳湮退開去,青葉半擋著他,對袁識道:“少……” 還沒喊出聲,想到自己是扮的楚天闊,忙改口道:“袁大哥,這個人不問青紅皂白,要廢人胳膊,咱們先廢了他再說。” 陳湮這會兒才看清楚那個人是個身材魁梧的大漢,臉上一圈濃密胡子,牛眼圓瞪,身上裹著獸皮。 大漢聽見青葉這麽喊,道:“好哇,煙波莊莊主也這般狠毒。” 楚雲舒這時已走近了來,低聲問道:“嫂子沒事吧?” 陳湮見一有急事稱唿就又變迴去了,捂著臉道:“我沒事,你們怎麽來了?” 楚雲舒道:“袁大哥說帶我們出來逛逛,沒想到遇到你們,發生了什麽事?” 青葉在她耳邊大略解釋了一邊,楚雲舒臉色一變,一雙霧蒙蒙的眼睛盯著玉蛇門人的方向。 玉蛇門人隻覺得這雙眼睛寒氣森森,明明是個十分嬌俏的女孩子,怎麽眼神這麽恐怖。 這邊,袁識和那大漢打得難解難分。 陳湮見大漢武藝高超,也難怪當時能在眾護衛的圍攻下闖出來。青葉既氣憤又自責,自己沒能保護好莊主夫人,這會兒便不在乎什麽江湖規矩、俠義之道,提著劍便要上前相助。 袁誦拉住了他,道:“大哥尚且還能應對,他肯定不讓你去,還是我來吧。” 此番出行,袁識把袁誦壓在箱底許久的兵器帶了來,也是兩把彎刀。 楚雲舒笑眯眯對他道:“誦哥,好好教訓他。” 袁誦無奈地笑著答應了。 其實觀那漢子神情,並不是什麽奸邪之輩,再聯係他衝過來時說的話,陳湮猜測他是不知事情原委,以為陳湮下毒害人,所以“路見不平”。 這點小事解釋清楚也就罷了,青葉也明白這一點。但他不該傷了陳湮,這筆賬非得先算清楚不可。 聰明如楚雲舒自然也能猜出事情緣由,但她既然授意袁誦去教訓人,那麽就先教訓了再說,也讓那大漢明白,日後再不要如此魯莽行事。 袁誦於是和袁識前後夾攻,兩兄弟心有靈犀,配合得默契無間。 大漢和袁識拆了數百招,見對方武功精湛,有點後悔自己貿然卷進這一場是非來,要是耽擱了大事,豈不是對不起好友。 這會兒袁誦的加入無疑是給大漢增加了如山的壓力。 四冰亮晃晃的彎刀在他身邊上下翻飛,在春日的天氣裏帶著深冬的寒意。 這一場對決,雙方都是酣暢淋漓,到了上百招上,大漢終於力有不逮,露出破綻,立刻被袁誦抓住,雙指並攏在他脅下一點。 大漢動彈不得,定在了地上。 玉蛇門的人見幫手不敵,陳湮這邊又來了強手,立刻慌亂起來。 那大師兄已經被折磨得半條命都沒了,這會兒被眾師弟扶著過來,趴在地上。 陳湮抱著手問他們:“怎麽樣,想好了嗎?” 一個弟子咬了咬牙,最終在大師兄耳邊低語幾句。其實這大師兄已經給折磨得神誌恍惚,不知身在何處,也不知如何解脫痛苦。這會兒聽了師弟的話,隻想活命,自然是無有不應。立刻跪起來,重重磕頭,嘴裏虛弱無力地喊了三句:“爺爺我錯了。” 大漢身子不能動不能說話,隻能對陳湮怒目而視。還是袁誦實在,把來龍去脈給他解釋了。 大漢立馬麵有慚色,嘴裏啊啊啊地想要說話。袁誦給他解了穴,大漢奔過來要抓陳湮的手,被青葉擋開了。 大漢尷尬地搓搓手道:“你看這真是大水衝了龍王廟,你們早說清楚不就什麽事也沒有了?” 青葉沒好氣道:“你一來就開打,我們有時間解釋嗎?而且你誰呀,我們為什麽要跟你解釋?” 大漢被噎得一愣一愣地,隻得不住給陳湮道歉,隨即麵向玉蛇門的人,怒斥道:“光天化日之下,好不要臉,活該!” 玉蛇門的人見幫手倒戈,大庭廣眾之下丟盡了臉麵,卻礙於大師兄的命給人捏在手裏,隻能默默忍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