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這次以煙波莊莊主身份現身,穿著也打眼多了,一身水墨長衫,頭發半束,既有俠客的瀟灑英姿,又有不染塵世的仙人之氣。 周圍的三個人仍舊如陳湮之前見到的一樣,身穿深色青衫,看樣子是他手下心腹。 四個人走在一路,頗有雲青青兮欲雨、水澹澹兮生煙之感,不負煙波莊之名。 楚天闊經過一月的修養,傷勢已經好全,氣色也紅潤了許多。陳湮在心裏鬆了口氣。 雖然上次劍客認出了楚天闊的身份,但他一則隻為救人,二則煙波莊在江湖上地位猶存,再加上山穀裏的事都是見不得人的,他公然露麵,陳珺也隻能看著,不敢做什麽。 陳湮見他們出門,似是有事,便對閔不歸道:“我去打個招唿,英雄宴上,我們恐怕還需要煙波莊的助力。” 閔不歸認出他是之前和陳湮一起來的人,道:“入夜我就先迴了,你自己迴來吧,別誤了吃藥的時辰。” 閔不歸也隻有把陳湮當病人的時候會顯露幾分醫者的關心。這次拿他做實驗,雖然算是成功了,但接下來還需要一段時間藥物的鞏固。 陳湮想起那些苦得發麻的中藥,皺著眉頭答應了。 跟在四個人後麵,陳湮沒有立刻上去,他現在易了容,擔心楚天闊認不出他來。且過了這麽些時日,陳湮也很想看看楚天闊過得怎麽樣,於是隻暗中跟隨,想找一個最好的時機。 卻沒想這麽一路跟竟跟到了城外,又一直到了閔不歸的竹屋外。 陳湮心裏砰砰直跳,心道難道楚天闊來了金川第一件事就是去找他,卻見楚天闊在竹林外停下,來來迴迴踱步,時不時向林子裏張望一番。 左右的人見莊主這副樣子,提議道:“莊主若想見人,屬下去遞帖子。” “不用,”楚天闊攔住了他,低聲道:“他當初來送消息的時候就不肯見我,如今也不一定願意。我若貿然找他,說不定他以為我還纏著問他三年前的事。” 左右還是第一次見自家莊主這個樣子,不知道他到底是怎麽了,隻好陪他等在一邊。 陳湮打算再往前湊湊,卻感覺自己後領子被提住,脖子上架了一柄短刀,然後整個人就被提到了楚天闊麵前。 真是沒想到,一月後的重逢會以這樣的方式,陳湮尷尬得手腳不知如何放,最後隻抬起手搖了搖,咧開一個僵硬的笑:“嗨!” 作者有話要說: 雲青青兮欲雨、水澹澹兮生煙——李白《夢遊天姥吟留別》想起了當年被語文課本後麵全文背誦支配的恐懼……撒糖預警,啦啦啦~~ ☆、捶不爛的頑石 楚天闊打量著他,沒有說話,提陳湮過來的人卻道:“莊主,這人從城裏一路跟著我們過來,偷偷摸摸在後麵不知做什麽。” 陳湮頓時想翻白眼,敢情自己是被當成了不懷好意的人。 楚天闊開口道:“不知閣下跟著我們,有什麽事?” 還是這副正人君子的模樣,被人跟蹤了態度都這麽好。想起當初第一迴見麵他還繃著個臉裝反派,陳湮一時覺得好笑,竟不自覺笑出聲來。 楚天闊:“……” 我說了什麽?有這麽好笑嗎? “額……”陳湮眼睛轉了幾轉,一個念頭閃過腦海,怕被楚天闊聽出來聲音,故意壓著嗓子道,“我是閔先生的徒弟,正要迴家,就看見你們在我家門口堵著,我還沒問你們有什麽企圖呢?” “徒弟?”楚天闊疑惑道,“上次拜見前輩,並不曾見你。” 陳湮麵不改色:“我上次出門替我師父買東西去了。” 上次來去匆匆,楚天闊覺得他說得有道理,不過也並未輕易相信,道:“你可有什麽憑證?” 陳湮不樂意了,哼道:“你是什麽人,我憑什麽要給你交憑證?” 楚天闊被噎得沒話說,想了想,又道:“你既然是閔前輩高徒,不知尊名?” 陳湮忍住笑意,道:“陳湮。” 楚天闊果然臉色一僵,未及開口,陳湮先說道:“耳東陳,湮滅的湮。” 失神片刻,楚天闊到底沒再說什麽,問道:“一個月前,有個年輕公子叫陳璟,來找閔前輩治病,你可知道他?” 陳湮假裝歪著頭想了好一會兒,看見楚天闊眼中的焦急之色,緩緩道:“好像,是有這麽個人,不過……” 這兩個字拖得老長,楚天闊看出眼前這人是故意的,欲發怒又不敢發怒,隻好耐心聽完。 陳湮一攤手,繼續道:“不過,師父說啦,這個人的消息是絕密,誰也不能告訴。” 楚天闊臉上的肌肉抖了抖,愣是無可奈何地看著陳湮轉過身,蹦蹦躂躂地進了林子,嘴裏還哼著他們完全沒聽過的小曲: “男孩的心思你別猜,別猜別猜,你猜來猜去也猜不明白,不明白不明白~~” 手下眾人:“……” 迴了竹屋,顧柳已經把藥準備好了。 夜色降臨,樹木縫隙後麵的黑色天幕上,幾顆星子正在閃爍。顧柳在竹林裏掛了幾盞小燈籠,沒多久,閔不歸果然迴來了。 甫一進屋,陳湮便問他有沒有在外麵看見什麽人,閔不歸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什麽人?” 陳湮搖頭:“沒什麽?” 閔不歸察覺他有什麽事瞞著自己,但不問這個,換了一個問題:“藥喝了嗎?” 陳湮抖了兩抖,想到上學時候每次在家玩得正嗨皮的時候,老爸都會陰森森問一句:“作業做完了嗎?” 看來古人和現代人都一個德行。 “喝了喝了。”陳湮忙道。 顧柳在一邊忍不住笑,她幾乎從沒露過笑容,陳湮見了,便冒著被閔不歸再灌幾碗藥的風險,故意插科打諢,引得顧柳笑了好一會兒。 閑扯完,陳湮想到正事,對閔不歸道:“今天把苗不休的消息散出去,傳起來還要些時日,不如這幾天我們留在這裏,我想學習一下解我身上之毒的方子,免得哪天別人不小心被我毒死。” 這藥隻在別人中毒後有用,閔不歸早就想到了這個問題,把解藥做了出來,讓陳湮隨身帶著,還說讓他學會自己製,以後便可以隨時補充了。 陳湮還想到一點,除了身上的毒,他沒有別的技能,便打算利用自己的毒製一批毒針,再做一批專發射毒針的小道具。 顧柳認為這是個好主意,但閔不歸說自己對機括不在行,讓他過幾天去城裏找懂行的人問問。 陳湮隻好放下此事不提,雖然他提議這幾日不出城還有另外一個原因。 * 一個黑衣人穿過院子走到房門口,喊了一聲:“主子?” “進來。”屋裏一個略帶慵懶的聲音答道。 黑衣人走進去,見劍客站在主人旁邊,像是沒看見似的,躬身道:“有人散布了苗先生在金川的消息,有幾批人去過山穀了,不過我們已經提前把那裏清理幹淨,他們發現不了什麽。” “查出是誰散布的麽?”坐著的人問。 黑衣人答:“是個醫者的弟子,生麵孔。” 狐狸似的眼裏帶著意味深長的笑意,扭頭對旁邊的劍客道:“阿朗,你覺得會是誰?” 阿朗淡淡道:“知道苗不休行蹤的就那幾個人,估計是和那位相識的人,亦或是他易了容。” “需要我們出手麽?”黑衣人問。 陳珺輕輕揮了揮手,道:“不用了,那老鬼自己欠的債,自己還。” 黑衣人領命退下。 “送我迴房。”陳珺說道。 阿朗推著輪椅,一路把人送進臥房,等他自己坐在床邊之後,出去吩咐人送了熱水進來。 剛試好水溫,轉過屏風的時候,正看見陳珺脫了衣服,剩下半敞的中衣,視線便盯著中間露出的一片蒼白皮膚,挪不開了。 陳珺注意到他的目光,道:“過來。” 阿朗依言走過去,陳珺扯住他的領口,把他拉向自己,隨後撩開一邊領子,看見左胸上一塊新結的燙傷的傷疤,伸手碰了碰問:“疼麽?” 阿朗身體一顫,道:“不疼。” 陳珺手上用力,阿朗未閃躲半分。 “疼才好,才能長記性。”陳珺的聲音冷了兩分。 阿朗壓下腦中那一閃而過的綺念,答道:“是。” 一個月前,他領命去山穀看著苗不休的實驗進展。但他明白,說是盯著苗不休,其實是看著陳璟,不能讓他死了。 可沒想到半路殺出個楚天闊,原本兩人水平不相伯仲,他甚至還略勝一分,但顧慮到對方是來救人的,便在最後沒有下死手。結果山穀因此被發現,實驗不得不轉移,這便是他胸口傷疤的來源。 伺候陳珺洗漱完,阿朗正要離開,忽然聽見陳珺叫住他:“過來吧。” 阿朗腳步一頓,轉身走到床邊。 床上的人鬆鬆係著衣服,眼波流轉,卻帶著徹骨的寒意。 “你也該提醒提醒我,不要太心軟。” 阿朗沉默片刻,眉頭微不可查的皺了皺,道:“是。” 隨後吹滅蠟燭,脫了衣服,躺上.床去,小心地把人擁進懷裏。 * 之後幾天,陳湮趁著休息的時間跑去竹林邊上瞧了瞧,果然看見楚天闊每天都來這裏轉上幾圈,大概是想看看能不能等到陳湮出來。 可當陳湮真的故意弄出些動靜之後,他要麽朝裏麵張望幾眼,隨後失意而去,要麽像是近鄉情更怯,聽見聲音便匆匆離開。搞得他手下的人很是疑惑,知道的是莊主想來見故人,不知道的還以為他是來等心上人的。 陳湮覺得自己也不能太過分,終於在第四天的下午出了竹林。 楚天闊瞧見他,不知該不該上前詢問。陳湮主動對他說道:“陳公子說了,明日他會進城,有些事想和楚莊主說,還請莊主於申時初在客棧等候。” 按說以楚天闊的身份,隻有別人候他的份,不過自家主子願意來這裏晃悠,手下的人自然也不好說什麽。 楚天闊欲再問什麽,陳湮卻已經轉身走了。 直到第二天,陳湮跟著閔不歸又進城逛了幾圈,竟然幸運地訂到兩間房,於是安頓下來之後,陳湮就先出門去找楚天闊。 進了客棧之後,臨到楚天闊的房門前,陳湮卸去易容。守在門口的兩個心腹是見過他的,看見他來都鬆了口氣,忙把人引進去。 楚天闊顯然等得著急,見他進來,猛地從椅子上站起來,盯著他先是上上下下打量了幾眼,隨後欲言又止,不知該如何開口。 一月不見,眼前的人又清瘦了幾分,臉色更蒼白了。但不知是何緣故,眉眼間多了幾分陰柔之美,舉手投足帶著風流態度。 到底是擔心越過了好奇,楚天闊先問:“你的毒,可解了?” 陳湮笑嘻嘻走到他對麵坐下,道:“原來楚大俠這麽擔心我,聽說日日去竹林外轉悠。我知道了以後心中實在不忍,就過來看看你啦。至於我的毒嘛,你看我這不是活蹦亂跳的嘛。” 見他又會開始信口開河,沒了當日的頹廢悲傷,楚天闊雖然被說得臉紅,但嘴角仍忍不住勾起一絲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