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還是很愛麵子的好伐。 適時,仆人牽來一匹棗紅色的高頭大馬,據說乃是幾年前西域進貢的極品汗血戰馬。殷旭得了兩匹,便送了他一匹。 為了這次婚禮的現場效果,齊庸凡足足跟殷旭學了十幾天如何騎馬,直把雙腿內側都磨爛了,才算出師。 小青端來一碗薑茶,讓他喝了。他隻隨便喝了兩口,嘴裏嚼了兩片薄荷葉,便翻身上馬。 雨下得不算大,毛毛的雨絲,刮得臉生疼。他戴了一頂帽子,勉強能遮擋一些。 如此一場雨,掃除了夏末的炎熱。齊庸凡深吸一口氣,迎麵而來的涼爽。 “駕!” 他握緊韁繩,縱馬向前飛馳而去。 …… 卯時,有陣雨。 桌上散亂著一套男子的衣物,素白長錦衣,深灰色的絲線在布料上延展出精美淡雅的梅花圖案。黑色紗衣揉在其中,與褻衣、腰帶,羞恥地躺在殷旭手心裏。 他已穿上繁複的大紅嫁衣,扮了女子模樣。他聞到身上傳來的脂粉香味,輕輕吐出一口氣,任由自己埋在衣服堆裏。 似乎……聞到了那人身上那股皂莢味的清香。淡淡的,屬於男性的體味,卻令他情難自禁。 他忽然想起在南山鎮的日子,記憶中埋藏的一切猶如濃霧漸漸散開。他跟那人一起在河邊垂釣,無拘無束,肆無忌憚地玩笑。烤魚真的很好吃,紅蝦也很美味。 溫泉裏那人茸茸的短發與蒙在霧色中的臉,青樓塌下誤打誤撞的吻…… “公主,駙馬爺快到了,請您到外邊等吧。” 門外傳來葉子的聲音。 他將衣物小心折疊起來,放進箱籠裏,塞進暗格中。推開門,自蒼瓦流瀉而下的水珠滴滴答答地淋濕了地麵。他深吸一口氣,道:“給他備轎了嗎?” “嗯。”葉子低聲道:“皇上與王爺們也快到了。” 葉子撐開油紙傘,細碎的雨線劃破天空,些許落在他臉頰上,略有點刺痛。 “待婚宴結束,便進行下一步。”他忽然道。 葉子點點頭,感歎道:“公子,你終於決定踏入那裏了。” 殷旭淡淡道:“從來都由不得我決定。” 雨聲由遠及近,驚雷轟鳴。 …… “快看,那是皇帝的禦駕!” “可惜了,今日下雨,否則爾等也能一睹皇上親容。”有酸腐書生搖頭晃腦地感慨。 馬蹄無情地踏過水潭,濺起一朵朵水花。遠遠的,街道盡頭先出現持禦杖的武士,而後是高舉八金扇的侍衛,一輛金雕華木馬車緩緩行駛而來。 不少冒雨的圍觀百姓,在馬車即行的那一刹那,紛紛唿天跪地,冒著雨,喊道:“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街區東邊,禦輦與各王爺們的馬車紛至遝來,熱鬧非常。卻說那西邊,冷清的小道上,僅有一匹馬獨自奔騰。 殷旭已經在門口等了。他站在油紙傘下,這一方天地便隔絕了眼前幻影般的雨幕。他聽見鞭炮聲,紛繁雜亂的喧鬧。 於理規,他作為公主,今日大婚本已閉門不出,然要來迎接父皇,故套了一頂紅紗帽。 隱隱的,傳來一陣馬蹄聲。 他似乎有些預感,側頭往西邊望去。 鋪天蓋地的雨霧中,那人策馬飛奔而來。大紅衣袍翩飛,像是鮮豔而又迷魂般的罌粟。衣衫皆已被雨水淋得透濕,粘在男人勁瘦的軀體上。 他一怔,隱藏在膠皮下的喉結忍不住上下滾動。 齊庸凡利落地將馬匹停在公主府門前,殊不知自己吸引了無數目光。他摘下帽子,隨手擱在馬背上,翻身下馬。 葉子向他招了招手。 他笑了笑,大踏步往前走去。這才注意到站在葉子身旁的紅衣“女子”,他刻意隔了幾步停下來。 殷旭微微蹙眉,道:“不是派馬車來接你了嗎?為何騎馬?” 齊庸凡撓頭,“我覺得騎馬比較帥嘛。” 殷旭一時無言。是很帥,讓他方才一顆心砰砰直跳,有什麽唿之欲出。 齊庸凡:“你在這兒做甚?” “等父皇,你便站在我身邊一起等吧。” 齊庸凡於是站在他邊上,兩人一起盯著街道盡頭。又等了片刻,才看見皇上的禦輦車。 一行人跪倒行禮,自是不提。 雖下了一場雨,但來賓依舊絡繹不絕。門口收禮金的小童收到手軟,而廚房則忙碌無比。 齊庸凡先迴房換了一套喜服,擦幹頭發。小青仍嫌他的唇色淡,於是又拿口脂給他上了一遍顏色。 他有點餓,想起當初帶來的那些零食都打包放進永旭堂了,便撐傘往那邊走去。 期間路過小花園,他碰到了十三王爺。 “呦,齊公子。”身著紫色蟒袍的小王爺摸了摸下巴,色眯眯地打量著他,道:“這身衣服真襯你。” 齊庸凡:“謝謝。” “可惜了,你不是娶我,而是娶了我姐。” 齊庸凡:“……” 今日大婚,十三王爺不好作出太出格的舉動,見齊庸凡不搭理他,便訕訕道:“你等下能去前堂等一會嗎?五哥說他找你有事。” “五王爺?” 十三王爺點點頭。 齊庸凡正忙著去吃零食,隨口道:“行,我等下去。” 他抬腳繼續走,遠遠的聽到身後傳來對方的聲音,“喂,我還沒說完呢!新婚快樂!” 他笑了笑。 而後,他還沒來得及去見五王爺,便被葉子拉去進行繁瑣的婚禮儀式了。先是拜堂,他們在皇上的見證上拜了天地,複拜祖先。因隻有皇上這麽一位長輩在場,便又拜了他。 這時天色已暗,宴席開幕,一盤盤魚蝦大肉被端了出來,空氣中彌漫著一股濃濃的食物香氣。 可惜殷旭卻不能享受這一切。他在婢女的攙扶下迴到永旭堂內的喜房,等待夜晚來臨。 齊庸凡覺得自己在這裏吃大魚大肉好像不是很公平,忙叫住葉子,道:“你等會讓廚房送一些吃食到永旭堂。” 葉子了然道:“你等會要吃?” “不是,我怕殷……公主等下會餓,你給他弄點吃的。” “屋裏有嬤嬤管著,不會讓他吃東西的……”葉子想起這個就來氣。 “那你就想辦法把嬤嬤支開,總不能讓他一直餓著。” 殷旭來不及多說,便被十三王爺拉到酒席敬酒去了。 皇上公務繁忙,還要煉一爐新丹,已先迴宮。像丞相之類的高官在吃罷飯後也匆匆離去。 此時在場的隻剩下幾位王爺以及一些年輕官員,叫嚷著要去鬧洞房。 齊庸凡還在尋思著五王爺找他做甚,也許是七王爺在場的緣故,對方還未找他搭話。第七十二章 戌時, 夜已深了, 屋外一片漆黑混沌。雨下得愈發大了, 轟隆地捶擊磚瓦,發出清脆的交和聲。霎時狂風刮過, 正廳房內飄來一陣涼風,裹挾著細密雨絲,揚揚地落在地麵上,如同亮晶晶的瑩白酒液。 屋內的十來位客人早已喝得酩酊大醉,胡亂比劃著猜拳。還有的人已經醉得不省人事了, 誰耐外邊正下著狂風暴雨, 一時迴不去,隻能暫且歇在公主府中。 話說這一場婚宴也是波折起伏, 好端端挑的一個良辰吉日, 竟下起了大雨, 不咎仿佛透露著某些不詳的征兆。 “來來來, 駙馬爺, 咱們繼續喝!”十三王爺握著酒杯, 強行湊到他身邊。 齊庸凡沒想到這位小王爺酒量如同海鬥,灌了十幾斤烈酒下去, 竟然還能活蹦亂跳地再飲。不過他已經不行了, 忙擺擺手道:“我等會還要迴房呢,你就饒了我吧。” 話尤未落,便聽得邊上有人道:“春宵一刻值千金,十三, 你可莫要再纏著他了。” 齊庸凡側頭一看,竟是五王爺。他在如此幾輪酒鬥中仍能保持清醒,臉色紅潤,昂起頭道:“齊兄,咱們進一步說話。” 五王爺幹脆站起身,連小廝都不帶,便撐紙傘領著齊庸凡出去了。暴雨傾瀉而下,打得傘麵劈啪亂響,兩人身上的衣袍都不免被淋濕許多。 五王爺先出門,望了望四周,確保無人後才繞到另一頭的屋簷下,收了傘,注視著齊庸凡,輕歎一口氣道:“你真的什麽都忘了?” “也不見得。”齊庸凡自認這幾個字很藝術,進退維穀。 傘擱靠著剝了漆皮的大柱。五王爺背著手,踱步到牆沿下,把臉孔一板,道:“你莫要忘了,你是站在本王這邊的。” 齊庸凡當即震驚,此話猶如驚天霹靂。他在心下繞了幾圈,想到也許原主與五王爺曾達成某種協議。 見他不言,五王爺繼續道:“本王上次讓你探查的事情怎樣了?” 齊庸凡有點僵硬,轉了一下脖子,發出喀嚓喀嚓的聲響。末了,他很誠實道:“你讓我做什麽事來著?我給忘了。” 五王爺卻也不惱,笑道:“那事以前你不方便做,今晚一過,大概就會有眉目了。” 齊庸凡不禁好奇道:“到底是何事?” 五王爺並不急於迴答這個問題,話鋒一轉,問道:“半年前,你寫信於我聯係後,為何要出逃?” 齊庸凡理所當然道:“我早就忘了。” 五王爺搖了搖頭,道:“本王此前讓你探查長樂的性別。本王懷疑……他是男子。” 齊庸凡心下翻江倒海,外頭的涼風吹得身體陣陣發寒。他忙道:“你為何這樣覺得?” “這你就不用知道了。今夜春宵,若有異況,隨時向本王稟告。” 齊庸凡:“可他明明是女的啊。五王爺,你不能這樣,長樂雖然長得壯了一些,胸貧了一點,但她是你妹妹,你應當體諒包容,而不是在此嘲諷她是男人婆……” 五王爺麵露懷疑,厲聲道:“你不會跟他好上了吧?才如此為他講話。” “我齊雍,從來不說假話。既然你還是放不下心,那我便告訴你一樁秘辛……” 五王爺果然被勾起了興趣,“你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