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年之後,福州來信,海船並未按時歸航。傳到金陵,頓時嘩然。皇上連發幾道明旨,派人去福州探聽情況。


    三個月後,海船終於迴來,怡親王安然無恙,帶迴了大量的珍珠香料和寶石,隨船還有心慕中原繁華願隨船來訪的小國使臣。


    皇上一聽,龍心大悅,就連皇後娘娘真的病重,也沒放在心上。


    還是已經獨掌後宮的熹妃聽聞,親自去了一趟,看望皇後娘娘。


    病床前,沒有外人,熹妃仍對她做足大禮參拜,一絲不苟。半躺著的皇後冷眼看著,意露瘋狂。


    “你還敢來,是來看我夠不夠慘嗎?”皇後抬起手指指向她,慘白沒有一絲血色的手,鬆馳的皮膚和黃褐色的老人斑,無一不彰顯著主人的境遇。


    “我為什麽不敢來,從頭到尾,我都沒有做過虧心事,什麽地方我去不得。”熹妃起身,彈彈裙角,居高臨下看著她,目露嘲諷。


    “你還敢說,若不是你,若不是你……”


    “若不是我生了兒子,若不是我將兒子養育的好,若不是我的兒子聰明討喜,若不是我隱忍尊重於你,我不會有今天,皇後娘娘想說的,是不是這個。”熹妃的臉並不美,年輕時說她是萬花叢中的一朵狗尾巴草,都嫌抬舉。


    反到是年老了,雖然仍不美,卻多了一份從容優雅,倒比那些個美人遲暮要來的自信多了。


    “你,你……”皇後娘娘想反駁,卻已經氣的說不出話來。


    “雖然我沒有出身,沒有地位,甚至沒有聖上的寵愛,可是,我有兒子,隻要忍你讓你,依娘娘事事都要攥到手心的性格,哪裏肯過安靜日子。莫伸手,伸手必被捉,這裏,從來都是皇上的皇宮,我們,不過是匆匆過客,從來,都不可能成為主人。”就算是皇上,他就是真正的主人嗎?真正的主人,唯上大殿上的龍椅而已。


    最後一句話,熹妃沒有說出口,看著皇後,她恨嗎?怨嗎?好像曾經有過吧,看到她現在的模樣,熹妃對於一切的恨和怨,都不再提起興趣。


    熹妃從容轉身,“皇上不會來的,娘娘好自為之。”


    三日後,喪鍾響起,皇後娘娘薧。


    皇上下旨,一切從簡。


    僅僅三個月,金陵已經看不到任何因為皇後去世而帶來的影響。


    相反,處處都洋溢著喜色,特別是怡親王府,裏裏外外掃過三迴,上上下下都折騰了一遍,力求盡善盡美。


    不是別的,怡親王終於要迴金陵了。


    六年前離開的時候,不少人竊喜,走了怡親王,別人才好上位。沒有想到,這位人是走了,聖眷卻沒有半分減退。如今迴朝,皇上事事關心,一路關照,唯恐不周。


    弘雲抱著阿元一早就去了城門,黛玉帶著阿寧在家等,怡親王要帶使臣進宮,而福晉和烏蘭則是迴府。


    “到了到了。”報信的人飛快的跑迴來,二阿哥三阿哥都站在大門迎接。換了軟轎進去,二門口是黛玉以及家中眾人,看到兆佳氏,皆是親熱上前,行禮的行禮,磕頭的磕頭。


    “額娘。”黛玉牽著阿寧的手上前,兆佳氏一眼就被阿寧吸引住了,看了看自己的衣服,想到坐了許久的車,並沒有伸手。


    仔細端詳半天,笑眯了眼道:“等你阿瑪迴來,可有得笑話看了,以後這個家裏,除了阿寧,可沒有別人了。”


    眾人皆笑,黛玉上前挽住兆佳氏,“額娘一路辛苦,不如先沐浴休息,我們一會兒去陪您說話可好。”


    “好,就這麽辦。”兆佳氏屋裏的下人,有一半留在王府,另有幾個貼身伺候的,前幾日趕早一步迴來收拾,這會兒,已然是什麽都準備好了。


    烏蘭格格的手被沈氏牢牢抓住,一刻都不肯放開,怎麽看都覺得女兒吃了苦,“黑了,瘦了,皮膚都粗糙了。”


    “那邊太陽大,阿瑪說黑點健康,瘦是瘦了,但我也長高了呀,額娘是眼神不好吧,我皮膚哪裏粗糙了。”烏蘭還是和以前一樣,說話口無遮攔。


    送了兆佳氏迴屋,就等著怡親王迴府,好好吃個團圓飯。


    結果到了吃飯的時間,怡親王根本沒迴來,有小太監過來報信,說是皇上留了飯,怡親王和世子還有世孫,都一並留在宮裏了。


    “好歹把我的乖孫送迴來看一眼呐。”兆佳氏笑著叫人打賞了,黛玉不由暗暗稱奇,放在以前,這般調侃玩笑的話,可不像是刻板嚴肅的兆佳氏能夠說的出口的。


    “太太,太太……”阿寧不管是說話還是理解別人說話的能力,都比阿元當年要強的太多,聽到兆佳氏這麽說,立刻不願意了。


    兆佳氏趕緊將阿寧從黛玉懷裏抱過來,“太太也喜歡我們阿寧,最喜歡的是阿寧。”


    阿寧這才甜甜一笑,在兆佳氏的臉上“吧唧”一口,印上了一個大大的濕吻。


    看了一眼二少奶奶和三少奶奶,兆佳氏略一蹙眉,“你們兩個也要努力。”


    二少奶奶至今隻有一個嫡女,三少奶奶屋裏隻有一個庶長子,自己到現在也沒有一兒半女。


    兩人凜然,立刻起身,一臉誠惶誠恐,“額娘教訓的是。”


    “我可不是為自己。”讓他們坐下,看了一眼富察氏和石佳氏。


    她有這兩個寶貝疙瘩,還有什麽不滿足的。阿元和阿寧的畫像,半個月一張送到福州,都被她掛起來,每天最大的趣事就是看一遍,想念自己的孫兒孫女。


    “行了,他們不迴來就不迴來吧,咱們吃咱們的,一樣是團圓。”兆佳氏抱了阿寧就沒撒過手,好在阿寧吃東西比阿元爭氣多了,人兒雖小,卻端的是有淑女的架子。


    到了晚上,弘雲倒是抱著阿元迴來了,怡親王又被留下了。


    三日之後,才被放出皇宮,聖眷之隆,風光一時無二。隻有怡親王自己不自知,臨出宮門還抱怨,“我的阿寧,我還一眼都沒看到呢。”


    引來宮門口等著被接見大臣們的無數白眼。


    怡親王府終於舉辦了盛大的團圓宴,怡親王抱著阿寧,兆佳氏牽著阿元。阿元如今大了,再不願意被人抱,特別是不願意被婦人抱。


    “好好,兒媳婦把這個家照顧的不錯,有功勞。添了阿寧,更是大功一件。”怡親王抱著阿寧,真個兒是怎麽看都看不夠,怎麽親都親都不夠。


    急的二少奶奶直推自己的女兒,小聲教她,“快去叫瑪法。”


    小姑娘膽戰心驚的去了,怡親王果然分了神去看她,“這就是老二家的?不錯不錯。”


    半分沒有放下阿寧去抱的意思,二少奶奶失望的叫迴女兒,暗想,到底差在哪兒呢。果然是嫡長子生的,就尊貴些嗎?


    “差的不是一星半點,看看我們阿寧,那氣度,那沉穩勁。半分沒有怕人的,眼神那個坦蕩,人再多,也沒有半分怯意。這孩子呀,養的好。”


    團圓飯後,兆佳氏服侍怡親王更衣,嘴裏與他閑話家常,說到阿寧,怡親王這嘴就合不上了。


    看到怡親王背後的刀傷,兆佳氏用手撫摸半響,“爺,咱們後半輩子就安安穩穩的吧。”


    “我以前常說再不瘋狂就老了,現在瘋狂過了,也老了,就聽你的,咱們以後過安安穩穩的日子。”


    “諼。”兆佳氏從背後緊緊抱住他。


    “皇上有意讓烏蘭幫他做些事情。”怡親王一副與有榮焉的樣子。


    兆佳氏抿了抿嘴唇,“這裏,可不是福州,能堵得住悠悠眾口嗎?”


    “像福州那樣自然是不行的,我在這裏可沒法一手遮天。不過,找個合適的夫君,倒是可行的。你改天問問烏蘭,看她的意思如何。”


    兆佳氏心中一驚,隻能點頭,“若是個男兒家,能得皇上看中,是何等榮耀之事。真真是可惜了……”


    “飯要一口一口的吃,路也要一步一步的走,這個道理,她自己也懂。”怡親王沒有多說什麽,這條路本就難走,她若願意走,力所能及之處,他自是大力扶持。可若是她自己都打了退堂鼓,那也怪不得別人不讓她走。


    黛玉這幾天和烏蘭幾乎是天天泡在一起,烏蘭有一肚子的話想說,黛玉有一肚子的問題想問。兩人成天頭碰頭呆在一處,有說不完的話。


    “真正想做事的人,那有沒困難的,何況還是女子。”黛玉聽了那麽多,給她倒了一杯茶,歎息道。


    “是啊,開始我特別不服氣,總想著硬碰硬。碰到他們要告禦狀,其實告禦狀我一點也不怕,皇伯伯還能治我的罪不成。可是,他們還挑動了當地的民眾,這才是最可怕的。”


    “咱們烏蘭真的是大人了。”黛玉越發感慨了,如果真的激起民憤,就算怡親王聖眷再隆,也要吃不了兜著走。


    “當然,從那以後,我就學聰明了,敢陰我,我就先陰死你。”烏蘭哼了一聲,顧盼之間神采飛揚。


    “好樣的。”黛玉鼓起掌,一旁的阿寧,也像模像樣的拍起了小手。


    “你拍什麽,你聽得懂嗎?”烏蘭彈彈阿寧的小腦袋,大笑道。


    “你可別,她可會告狀了,小心晚上阿瑪就來罵你了。”黛玉笑著說了阿寧告狀的事,惹得烏蘭也大笑起來。


    晚上兆佳氏沒來找烏蘭,倒是找了黛玉。


    黛玉自覺的收拾好了庫房的鑰匙的帳本,到了兆佳氏的屋裏,恭敬的福禮後說道:“這幾年接了管家的位置,不求無功,但求無過,勉強支應起來,如果額娘迴來了,正好讓媳婦偷個懶。”


    沒想到兆佳氏淡淡一笑,“這個家既然交給你了,那便是你的了,額娘年紀大了,隻想含飴弄孫,享享天倫之樂,管家的事隻好繼續勞煩你了。”


    黛玉沒有想到,兆佳氏居然不敢接過管家一事,一時拿不準她是真心還是客氣,正想再說,被兆佳氏用手勢打住,“不用勸了,管家的事,我和你阿瑪商量過了,已經決定了。”


    “是,那媳婦就再試試,有什麽煩難的事,媳婦可要來請額娘拿主意的。”


    “你這麽能幹,盡管自己拿主意,我今兒找你,可是有事要請你出馬。”兆佳氏便將皇上的意思說了。


    “額娘是想讓媳婦去勸烏蘭答應?”黛玉心中一驚。


    “當然不是,咱們家的阿哥,有一個算一個,哪一個不是在皇上跟前效力,哪裏就缺她一個了。”


    聽兆佳氏這麽說,黛玉才放下心,明白了意思一口答應下來,“媳婦會好好跟烏蘭說的。”


    沒想到,烏蘭竟然答應了,黛玉一著急趕緊解釋,“你想什麽呢,家裏的意思可不是讓你答應。隻是礙於皇上的意思,不得不問一下,阿瑪可是早就想好了怎麽拒絕的。”


    “為什麽要拒絕,一家子迴了金陵,阿瑪在迴來的路上就同我說了,迴金陵以後,就是他也護不住我了。隻能老老實實,等著嫁人生子,最多玩玩自己手上的嫁妝鋪子,多的一步也邁不了。”


    黛玉黯然,這是現實,誰也改變不了。


    “可是現在不同了,皇上屬意我去打理他的私庫,為了掩護,我得嫁一個皇上安排好的人選,這有什麽問題,皇上難道還會坑我不成。難道,不由皇上選,你們選的人,又能多出三頭還是六臂呢。”


    “我們選的人,你若不喜歡,盡可以拒絕,還能事先見個麵,甚至說幾句話,這些我都可以安排。”可若是答應了,皇上定下了人選,就容不得拒絕了。


    “又有什麽不同呢?見一麵,說一句話,難道我就會死心塌地非他不嫁,還不是個陌生人。可若是皇上選的,事前必是告訴他們一家子緣由,這樣一來,他們一家子的前程都捏在了我的手上。有這樣的基礎,若還過不好日子,那這幾年,豈不是白白混了一場。別說阿瑪,就是大嫂也要看不起我了。”


    見她想的這般清楚,黛玉也無話可說了,還是替她拉長了時間,“三天後,你再給我答複,你答應我,好好想清楚。”


    “謝謝大嫂。”烏蘭抱了抱黛玉,臉上微笑的樣子,讓黛玉明白,她是不會改變主意了。


    弘雲知道烏蘭的決定,也隻歎了口氣,“她說的也有道理,怎麽說也是別人求著她,而且皇上會替她撐腰。”


    “不知道皇上會替她找個什麽樣的人。”


    “必然是對皇上極為忠心,出身不會太高的。但是你放心,再怎麽選,也不會找個歪瓜裂棗,人品必是齊整的。”


    “聽你的意思,是知道人選是誰咯?”黛玉懷疑的打量著他。


    “大概猜到了一點點。”弘雲卻不願意說出來,省得對不上號,又生波瀾。


    半個月後,皇上賜婚,烏蘭格格嫁於淩柱排行第三的嫡孫伊吉。正當人不知這到底是獎還是罰時,皇上又賜一座府邸,讓烏蘭格格與其夫婿單獨居住。


    不少人這才恍然大悟,原來還是怡親王疼女兒,生怕嫁到別人家吃了虧,幹脆尋個家門不顯的,另賜了府邸單過。


    怡親王對此言論,隻是笑笑,即不否認,也不承認。但旁觀者,自以為猜出意圖,更是相信。


    “不說別的,就這單過一點,也是值得了。”黛玉笑的合不攏嘴,以前的擔心,現在全數化成了喜悅。


    沒有旁人,就小夫妻倆,這日子還有什麽過不好的。


    忙碌了大半年,才將禦賜的宅子填滿,若不是怡親王坐鎮,怕是這般花銀子,富察氏和石佳氏都要肉痛的覺都睡不著了。


    就是不吝嗇財錢的黛玉也大感吃不消,打算從自己的私房裏填一些進去,弘雲卻不聲不響拿了幾十萬兩銀票迴來,一把塞到她懷裏,“給你,分紅。”


    “分紅,什麽分紅,這是哪裏來的,阿瑪知不知道。”黛玉看著銀票,連聲追問。


    “看你,別人家的男人拿銀子迴來,女人都隻有高興的,隻有你,反而是擔心。”弘雲笑著調侃她。


    黛玉嗔了他一眼,“不說清楚,我可不敢用。”


    “忘了跟你說海運的事了,所有的海運由皇上的私庫掌管,咱們家占了兩成。”弘雲伸出兩根手指。


    “兩成,這麽多?”海運的利潤有多厚,黛玉是知道的,每年那麽多的船,來來去去,要吞吐多少貨物。這兩成,要真論起來,那些海外小國都未必有怡親王府富有。


    有了這筆銀子,黛玉出手更是大方,盛大的婚禮,整整一百二十八抬的嫁妝,足足讓金陵的人議論了大半年。


    一日,弘雲牽了黛玉的手,“快來,給你一個驚喜。”


    黛玉不由好笑,“什麽驚喜?”


    “這是……”馬場裏,一匹渾身潔白的母馬,溫順的低著頭,去吃弘雲手裏的飴糖。


    “我說過要教你騎馬的,這麽多年,我卻沒有兌現。”弘雲將飴糖放到黛玉的手心,教她喂給馬兒吃。


    “隻不過這一件而已,你居然還記得?”黛玉的掌心被馬兒的舌頭舔了一下,癢癢的,讓她笑了起來。


    “所有答應過你的事,我都會記得,還要用一生去完成。”弘雲將她扶上馬背,自己一躍而上,從背後摟住她。


    “不用著急,我們有一生可以慢慢去實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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